晏倾咳嗽一声,手推了推睡得迷糊、要他抱的女郎。 怀里有些迷瞪的徐清圆一愣,看到呆若木鸡的风若。她愣半天,默默往后退一步,僵硬地改了自己糊里糊涂的撒娇:“晏郎君早安……风郎君早安。”
第120章 血观音13 徐清圆向来是这样的。 她有不为人道的最真挚的一面,但她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娴雅仙子一样的女郎。到目前为止,除了她父母,还有兰时,大约也就晏倾能见到她这一面。 且只是“偶尔”。 熹微天光,凉风送爽。怀中佳人离去,晏倾心中泛起一阵几乎是不可能属于他的失落感。 徐清圆对风若行礼后,便转身进营房,仓促地要去穿好衣物。 晏倾迷糊地沉浸在方才的投怀送抱中,禁不住向她追了一步,风若在后咳嗽一声。 晏倾回头,见风若脸通红,既尴尬,又露出揶揄的眼神打量他。风若没有意会到晏倾那个“她知道我是谁了”是什么意思,却瞬间意会到这对小夫妻不像之前那样冷战了。 晏倾镇定无比,说:“我照顾一下她。” 风若抱臂,望天嬉笑,心中默默为晏倾高兴——无论如何,他希望郎君不再是以前那样生死间纹风不动、对世间万物都谈不上喜欢或厌恶的人。 他想自己怂恿郎君和徐清圆在一起,大约真的是他这个不聪明的人,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了。 晏倾回到营房中,在徐清圆匆匆找衣物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偷来的那幅画压回了她衣物中间。之间发生一点小插曲,他将衣物递给她时,徐清圆大惊失色,直喊他“放手”。 晏倾才发现自己拿的清薄衣料过于贴身,难怪她惊慌失色。 待这对小夫妻整理好衣容出门,风若已经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看着营中军士们的日常操练发呆。 风若吐掉口中的草,伸个懒腰站起来:“李将军听说郎君你醒了,就派人过来,要找你们两个说话。” 满军营虽然不知道晏倾生的什么病,但是晏倾生病,他们还是知道的。 风若嘴角撇一下,跟晏倾解释:“那个李固一天三百回地派人来打探,来催促,就是等你一醒,要把你们赶出军营。你们影响了他在军士和百姓面前的形象,他气急败坏啦。” 晏倾颔首。 他伸手想去握旁边徐清圆的手,想宽慰她这两日面对李固的辛苦。然而徐清圆没有注意到这岔,她蹙着眉走了两步,对两位男子说:“李将军急于找出杀害那个妓子的凶手,可是这明显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凶手可以自由出入军营……这不好查。” 晏倾:“没有怀疑过李固吗?"” 徐清圆:“我怀疑过。但是若是李将军,事情发展便不会是这样的。若李将军是凶手,他便不会希望事情闹大。他表现得更像是他自己查不出凶手,想随便找个人来堵住百姓的嘴。等下一次死人了再说。” 徐清圆想了想,委婉道:“何况李将军威武盖世,性急却非恶,一直很关照我等。他身为甘州最高军官,若想杀害一个妓子,手段多的是,不至于弄成观音打扮,故弄玄虚。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便不会刻意照顾我们。他表现的,应该是真实的样子吧。” 她停顿一下:“而且事到如今,我们连那妓子的姓名都不知道。如今,只好找李将军去了解了。” 她对李固那委婉的几句夸赞,让晏倾目光闪烁一二。 晏倾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她叫鸾奴。” 徐清圆:“.? 风若:“.?" 三人边走边说话,晏倾一石激起千层浪,徐清圆和风若都睁大眼睛吃惊地看他。 风若甚至紧张地看一眼徐清圆,心想难道不是那个妓子投怀送抱吗,怎么郎君连人家叫什么都清楚了? 晏倾咳嗽一声,依然淡定:“她那夜闯入我营房,我猜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因来的几位客人中,疑似我最好成为那个突破口,方便从我这个病得快死了的人身上套情报。不然鸾奴不应该有那种勇气。” 风若:“……不要咒自己快死了。” 徐清圆默默道:“你好像是在告诉我,你们还……聊天了。” 晏倾“嗯”一声,他对二人解释:“鸾奴身不由己,他人要她来试探我,她只好来。我用剑止了她的靠近后,她仍不知死活要靠近,我便与她聊了两句,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后来,大约累了,就告退了。 “应当是从我这里离开后,她才遇害的。当时是子时一刻,到天亮之间,再加上风若的验尸,大约可以锁定她的遇害时间了。” 徐清圆没控制住自己的酸意:“……人家不是累了,要告退。人家是被晏郎君的风采折服,心生爱意,爱生羞愧,才告退的。” 晏倾怔一下。 徐清圆语调有些压抑的怪异,他望她半晌,却没有弄清楚。 徐清圆仍是大家闺秀的娴雅模样,思考着:“可是只知道她姓名,我们也没法查啊。军营中可有她交好的其他妓子,甘州城有没有她的熟人朋友……” 晏倾咳嗽一声。 徐清圆没忍住,瞪向他:“难道,你又知道?” 晏倾自己也觉得自己知道的似乎过于多,他委婉道:“只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些。她身世其实有些可怜……” 晏倾娓娓道来间,徐清圆:“……” 她真是不好说什么,又心里不太舒服,便只好沉默。 —— 李固在营帐中大马金刀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尊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白玉石观音小像。 这里的玉石观音小像,和人们的普遍认知不同。甘州的观音,都是蒙着眼,或闭着眼的。每个人刻的观音像的相貌不同,最关键的蒙眼或闭眼,却从未出错。 死去的鸾奴身边碎了的那个小观音像,也是这样的。 李固心烦无比,他将那个妓子的讯息翻找了出来,还拿着风若的验尸报告。然而她依然不知道谁杀了鸾奴,谁杀了之前那么多人…… 暮明姝和云延都知道了这件事,纵是为了大魏的风度威望,他也应给出一个答案。 李固只好催徐清圆和她那个病歪歪的夫君……希望真的能出结果。 帐外侍卫报告双徐夫妻来拜,李固心不在焉地吩咐,将人请进来。 李固垂眼盯着手中的玉石像,门帘掀开,徐清圆和晏倾相携而入。 风流入帐内的一瞬,徐清圆衣袂微扬,发带缠上衣袖,像羽巾扬舞。她今日衣容素净,人如植入荷塘的一株花,亭亭净植,高雅圣洁。 在这一瞬间,李固心剧烈地“咚”一声,将徐清圆和自己手中把玩的玉石观音像重叠了—— 像,太像了。 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气质风度的相似。出于凡尘,不离凡尘,圣美慈悲,温静脱俗。 可只是这一瞬,在徐清圆抬起妙目向他望来时,李固就重新坐了回去,将徐清圆和观音像区别开了。观音像没有她这样美丽清婉、噙水含雾的一双杏眼。 晏倾察觉李固那一瞬迸发若火的直勾勾眼神,微皱眉,挡了身后美人一下。 他向李固请安,声音清淡平静,态度不卑不亢,谢李将军不杀之恩。 李固回了神,请两人入座。 李固懒洋洋地说:“徐郎君应该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既然不认这个罪,就把凶手找出了。徐娘子已经答应过本将军了,应该不会反悔吧?” 徐清圆应下。 李固拱手:“那本将军就和你们具体说一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案子。” 李固把他案头摆着的那尊小玉石观音像向前推了推,让这对夫妻看到观音。他沉吟半天,问:“你们可曾听过,观音堂?” —— 甘州是一个混乱的地界。 多年来,南蛮等西域小国与大魏边关时有冲突,大魏边关防线时有收缩。而甘州就是这道防线最重要的一个关卡。一旦甘州失守,长安直危,这是大魏绝不能接受的。 李家世代守卫边关,他们最清楚如何治理甘州。 这里五胡混杂,九教并兴。因为来自西域的胡人和大魏本地人杂居,来自西域的佛教便在此地盛行。但同时又因为人员混杂,时兴的教义,便和最正宗最传统的佛教,相去甚远。 换句话说,甘州之地,婬祀滥祭盛行。 “观音堂”便是其中之首。 —— 李固:“甘州近乎八、九成的百姓,都信这个‘观音堂’。但说起来,观音堂在甘州盛行起来,也不过短短六七年的时间。他们是从南国灭亡那段时间走过来的,这个‘观音堂’收人没有忌讳,他们信的是‘圣母观音’。我也不知道这‘圣母观音’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你信,就能进入‘观音堂’,得到庇护。战乱年代嘛,甘州百姓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所以在甘州,绝对不能说‘观音堂’一句不好。” 晏倾面色平平。 徐清圆悄悄打量他,没有从他面上看出什么。她无法分辨自己夫君知不知道“观音堂”的存在,便只拿着自己的疑问询问李固:“这个‘圣母观音’,如果是婬祀的话,必然有一个最开始的形象,作为它对外的形象。这个形象是谁?而且,战乱年代,若是李将军你们都无法保护世人的安全,观音堂哪来的本事庇护甘州百姓吗?” 李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说:“也许你们听过一句话,‘是岁天下乱,甘州人食人。’” 晏倾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面容在一瞬间紧绷。 徐清圆深吸口气,畏惧地向后靠。 徐清圆声音微微颤抖:“人食人……是真的吗?” 李固:“真假都已经过去了。这些流传下来的,都是从‘观音堂’传出来的。那时候观音堂到底是怎么庇护百姓的,你们可以自己想一想。” 他说话间,日光从小窗缝中打入,照在他身上。 陡然一瞬,这位威猛雄壮的大将军,半边身子在烈日下,半边身子投入身后的阴影角落里。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位柔弱的外来客,他料定他们不清楚甘州遭受过的重创。 可是徐清圆闭上眼,便能想象到当年阿爹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在甘州。爹说他们要找到娘,他们没有找到娘,他们见的是尸体,荒漠,血流成河。 可是晏倾闭上眼,便能听到棺椁上方钉子“笃笃”刺入的声音,感受到胸膛间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手在棺盖上划出血痕,一点点困死的痛楚,至今折磨着他,如影相随。 李固让二人欣赏观音像:“甘州的市集上,到处都卖这种玉石像,人人都要买回去,祭祀‘圣母观音’。人们不知道圣母观音长得什么模样,但是闭眼是这个圣母观音的特征。你们可以去买几尊像玩一玩……” 晏倾打断:“这和凶杀案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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