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在下擦汗。 徐清圆怔忡,不知他为何突然放过自己…… 但她醒神后,毫不犹豫地要重新躲回林雨若的闺房,然而一道透着疲惫的中年男声传来了:“什么寻常小吏?大理寺哪有寻常小吏?” 这声音,属于林承。 徐清圆心沉下。 -- 大理寺衙署中,陈少卿本喝着茶打瞌睡,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他连忙从桌案后坐起,还没来得及正衣冠,门就被推开。 一个老头子摸着胡须,笑眯眯进来:“哟,都忙着呢。” 这可不是寻常老头子,这是大理寺正卿左明。 左明虽然半年都不会来大理寺一次,但每次突击前来,大理寺上下都要来向他汇报半年的公务,案件审理与结案的情形。 陈少卿弓着身请他上座:“您老人家不在家中带孙女吗,怎么有空来大理寺了?” 左明笑呵呵:“我带着我们小腰(孙女)上街买糖,听百姓们都在讨论大理寺没本事,案子审不清楚,冤枉林相。我听了半天,我们小腰都要羞我的脸,说我丢脸。 “哎,活到这把年纪了,我不得哄我们小腰高兴?说说吧,你们这忙什么案子,还忙得大理寺跟着丢脸?” 陈少卿苦笑。 他可不信这老头子什么都不清楚,这老头子分明是来发难的。 陈少卿连忙把所有事推给张文:“我们又不是晏少卿,不能断案如神,但起码我们有耐心。可那张文却被相公一激,就急急开审,当日要不是我见情形不对及时喝住,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好说话的左明连连点头。 左明问:“那张文呢?” 陈少卿愣住。 陈少卿询问其他人,终于有人报告:“张丞带着人去林相府上了……” 陈少卿大惊失色:“这又去得罪林相了?左正卿,您看,这可不是我让他去的……他这再去林府大闹一场,不是让大理寺更加难做吗?” 左明沉吟:“说得有理。” 他自信满满地站起:“那本官正好闲着无事,就去林相府上看看吧。这张文要真是丢大理寺的脸,林相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也会放他一马的。” 陈少卿送左明出门。 陈少卿忍不住在背后翻白眼:左正卿老糊涂,人家林相根本瞧不起您,哪里会卖您的面子? 但是……这事让他们大人物去闹吧。 林家的案子,反正他这种小人物是不会接,不会审的。 -- 在林家府邸,气氛的凝滞,让张文呼吸艰难,快要喘不上气。 他没想到那林斯年都放过徐女郎了,林承竟然出现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带人例行搜查,为什么林承会专门出现。 林斯年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打算找徐女郎的麻烦,然而林承看到了那被林斯年挡在身后的少年的一双眼睛,便冷笑了一声。 林相眼光如炬,徐清圆根本躲不过去。 徐清圆只好出来,向他行礼。 林相问张文:“大理寺搜查林家,林家每一次都为你们大开门户。张丞却让一个女子扮作大理寺官吏,进入我府邸,这不知是什么意思?是瞧不上我林家?” 张文支支吾吾:“这、那……这是因为……” 林相声音如雷:“何况她是徐清圆,是徐固的女儿!”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怔住,呆呆看着他。 徐清圆抬眸,面白如雪,不禁望向林承。 林承厌恶地盯着她:“徐固一个叛国文人,罪名这么多年查不清,不就是靠晏清雨护着吗?要不是晏清雨挡着,她此时就应该在大牢……” 徐清圆轻声:“我爹身上罪名成疑,相公似乎不该让个人喜恶超过一国律法,为我爹定罪。” 林承没想到她会还嘴,当即冷笑一声:“好,我们不说叛国,且说风骨!徐固是天下第一大儒,南国时就名声显赫,但是他做了什么?大魏初建,许多古籍遗失,朝廷三请四聘,求他出山。他守着云州那小破山,不离开一步。 “这样的人,称什么大儒?南国灭了,心中便再无国无民,只有他自己那小家,在山上养孩子……还是一个女儿!这能养出什么?事实证明,我并未说错,他一身学问,不肯施教于民,故步自封,对大魏毫无建树……” 徐清圆袖中手指掐住手心,打断:“焉说我爹对大魏毫无建树?” 她忍耐地、颤抖地,眼中泪不能落,心中怒不能出。她要为她爹辩驳,她要反对林相,她要让世人不小瞧她爹,不污蔑她爹—— 徐清圆从林斯年身后走出,步步上前,衣袂若飞,声音抬高:“我一身学问,承我爹所学。送女入长安……我本就是我爹给长安最好的馈赠!” -- 日头下,徐清圆勇敢直面林相。 乱发拂面,她脑海中浮现晏倾温润面容,刚入长安的时候,晏倾曾在马车中一遍遍问她:“你爹为什么要你来长安?” 徐清圆那时回答了很多自己都很迷惘的答案。 她反问他,晏倾回答:“我不知道,但是……你是你爹给长安最好的馈赠。”
第168章 长安客7 众目睽睽, 林承焉能让一个小女子占了上风? 他冷声:“荒唐!” 徐清圆反问:“如何荒唐?” 在众人眼中,这个少年扮相的女郎,起初脸色苍白、双眸盈泪, 本是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女子。但是在林相的威压下, 她偏偏有勇气走出,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一双眼睛清亮, 并不躲避。 她声音不大,婉丽柔和:“我说我继承我爹一身才学,想将一身才学报于朝堂, 我未曾参与女科的原因, 却和我本人无关。这个原因, 不正是由林相引起的?林相口口声声我爹只顾小家不顾大国,且不说不谈家何以谈国,只说我爹让我来长安,我来此查案, 目的也是为了洗清相公身上的冤屈……相公却这样瞧不上我。” 林承盯她片刻。 林承道:“国事非女子耍玩的闺中玩乐。” 徐清圆:“国事也不是一家之言,一言之堂。我无意与相公辩驳男女强弱,相公根深蒂固的念头, 我无法说服。所幸这满朝文武, 不只有相公一人。” 林承许久未说话。 他本可以斥她黄口小儿、无稽之谈, 本可以用圣人来压她。但是这一刻, 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自己认识的另一个女子——那样久远的、神采飞扬的、被遗忘许久的女子。 韦兰亭。 林承想到韦兰亭便心神微微恍惚,他恍惚的短暂时间,张文抓住机会为他们打圆场:“哈哈, 徐女郎也是好心, 跟着我们一起来看看。对了林郎君, 你之前说有新线索,是怎么回事?” 林斯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清圆。 他每一次都为她这样柔弱、又这样充满勇气而折腰。 她却每一次都背对着他,不肯看他。 林斯年压下眼中情绪,轻松地笑两声,告诉张文:“哦,是这样,我们帮你们抓到了杀害若若的凶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话一落,不只张文等大理寺官员吃惊地看向他,就连那一直警惕林相的徐清圆,都扭过脸,睁大杏眼,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徐清圆惊讶地望着林斯年:他说什么?杀害林雨若的凶手?他竟然……能查到韦郎君身上? 林斯年对她勾唇一笑:“是若若的贴身侍女,多年来嫉妒若若,之前还被人抓到她和人说若若坏话。若若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家出走的……若若回来后,这个侍女担心若若找她算账,或者将她赶出府邸,就先下手为强。 “她给若若端了掺了药的烈酒,把若若哄骗到高楼上。若你们登高望远,会发现若若当时看到的风景,和她一幅没有画完的山水画一模一样。若若当时神志不清,以为在画作中,她吹风醒酒,一脚踏空,跌入河中身死。” 张文和徐清圆都呆呆看着林斯年。 这个说法……他们第一次听到。 张文:“我们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人说什么侍女,这怎么突然就有了……” 他怀疑地看着林家这些人。 林斯年看眼徐清圆。 徐清圆只是蹙眉,安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像其他大理寺官吏一样窃窃私语。 林斯年耸肩:“这个侍女已经给你们找出来了,你们审问吧。” 张文微怒:“你们推出来的替罪羊必然把话都编好了……” 林承:“张丞,小心祸从口出。” 林承的高喝声让张文到口边的话咽下去,林承的目光仍盯着徐清圆。他收了自己方才的轻蔑,冷淡的目光凝视着徐清圆,并不打算放过她: “林家配合大理寺的调查,主动将疑似凶手的罪人提供给你们。这些日子大理寺在林家进进出出,我林家可有哪里没有招待好诸位?” 张文心里发苦:“没、没有。” 林承淡淡“嗯”一声:“那么,大理寺让一个无官无爵的小女子扮作少年郎,假扮成大理寺官吏,进我林家搜查,是否该给一个明文说法?若人人都如此轻松进出相府,恐怕本官明日身首异处,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吧?” 张文支支吾吾。 徐清圆垂下眼,心中暗恼。 她知道林承要拿她当突破口,对付大理寺。以此为借口,也许大理寺便不会再查林家案子,林家的案子都会交给刑部。刑部尽是林承的人,没有公平可言的审案,审出的结果有何必要? 徐清圆确实想查明真相,为林相洗清冤情。但是这样的话,林承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此时此刻,林承这样针对徐清圆,徐清圆心中隐隐猜测,林承也许已经怀疑韦浮,并且还将她和韦浮看作一体,以为她会帮韦浮。 徐清圆若有所思……为什么林承会这样想? 张文答不出林承的质问,想求助那伶牙俐齿的徐女郎。却见徐清圆在出神,好像并不在意眼前危机。张文心里暗暗叫苦,发愁之时,一道爽朗的老人笑声从院外越走越近: “林相小气了!谁说徐女郎师出无名?本官聘她临时当大理寺一个小吏,跟着来查案,何错之有?大理寺卿,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嘛。林相何必和孩子计较!” 这声音…… 张文没怎么见过左明,听不出这是他的顶头上峰。徐清圆却蓦地扭头,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数位官吏的陪同下,乐呵呵地摸着胡须走来。 左明目光在徐清圆身上停了一瞬。 徐清圆心脏因此跌一息:她爹收到的那封信,让她怀疑这位老人,又因为晏倾的缘故,不愿与这位老人为敌。这几个月,她回来长安已经很久,一次也没有去拜访过左明。 万万没想到,她与左明的再次相见,会是这种情形。 林承意外地看着左明。 林承:“……左卿,你可从不插手这种事情的。你如今是要破例?你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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