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些走神,默默地想,或许应该也没什么。曾经她爹也拒绝过太子妃的事,他那段时候只是在生病,似乎并没有很难过。 然而晏倾想着,又开始不确信。他的病让他很难记住曾经的情绪,即使当年很难过,事后他也很难再次回想起来……晏倾便默默想,徐清圆应该很难过吧。 他自己,心脏都像在一点点被针扎一样。 他无力地面对着徐清圆,不知如何是好,只希望她不要再落泪。 然而徐清圆与他心中的沉郁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她并没有太多哀伤,至少风若都看不出来徐清圆情绪哪里不对,风若还在跟人闲聊。而徐清圆望眼晏倾,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已经封了蜡的书信,递给晏倾。 晏倾怔忡。 他心脏在这一刻停了一瞬,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无数次的男女之间送情诗、含有爱慕意味的书信的故事。 他的心脏因这种猜测而更无力,却也生起些欣喜,还有茫然。 徐清圆轻声:“郎君,这书信你拿着,回到车上再看吧。” 晏倾默然,心想他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什么情诗,徐娘子将他想的豪放了。 他手如千钧重,只怕自己那稀薄的情感因一封信而发生改变。他不愿去改变一切,他便又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给我的?” 徐清圆愣一下,“嗯”一声。 她不解地眨眼,凝望着他,不明白晏倾为什么这么犹豫。 她看晏倾睫毛浓纤,其下一双冰雪眼瞳看信的神色,迟疑踟蹰,神色变化不定。他文秀的面容,都因此时而苍白,时而染红。 徐清圆怔看着他,突然脸红了:莫非他以为这是私相授受? 她岂会在七夕之后,还对他纠缠不清?晏郎君真是…… 徐清圆心里又恼又羞,正要解释自己的真实意图,却见晏倾抬起睫毛,飞快地觑了她一眼后,将信极快地抽走。 他声音低柔:“娘子保重。” 多余的话一句不说,他转身便向马车走去。 晏倾和风若、主簿三人驱车骑马而走,兰时呆呆地站在徐清圆身后,看晏郎君走得那么果断,她颇为不可置信,同时为自家女郎惋惜。 兰时:“他就那么走了?什么也不和娘子说?娘子可是……” 徐清圆说:“兰时,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我与晏郎君清清白白,晏郎君查我阿爹的案子,我是其中一个嫌疑犯,或者证人。我与晏郎君之间,只有这样的关系。其他的都没有。你小心祸从口出,坏了晏郎君名誉。” 兰时看眼徐清圆低下去的神色,她突然明白什么了,叹口气,闭嘴不语了。 徐清圆扶着兰时的手往城楼下的马车方向走,她忽而回头,看身后的杨柳依依,灞水流波。 兰时问她:“是不是有些可惜?” ——毕竟是对她家女郎那么好、为人又那么清正优秀的有为郎君。 徐清圆微微笑了一下,怅然、迷惘,又青春美好。 她垂下眼,眉眼清婉,亭亭玉立:“只是可惜我身为女子,终究男女有别。我无法赠晏郎君一枝杨柳……此事到此为止吧,兰时,我们都不说了。” 她日后,再不要念着晏倾,再不要为难晏倾,再不要让人生误会了! -- 马车走了半日,中午时他们停下来休息。风若钻进马车,看到晏倾仍盯着案上那封信。 晏倾已经纠结了很久了。 风若笑道:“郎君,徐娘子那么害羞的娘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写信,你收都收了,怎么还不敢看?” 晏倾眼下肌肤晕起一些薄红色。 风若盘腿而坐,嘲笑他道:“你拒绝了人家女郎,人家女郎都大大方方的,你看你这样,你是又后悔了对吧?我早就说了,徐娘子那么漂亮……” 他趴下了,下巴抵着小案,手指在案几上敲,慢慢摸向那封信: “徐娘子又漂亮,又聪慧。她还温柔,不会跟人吵架;她说话声音那么小,不会吓到郎君;她说话也不是很多,郎君不会嫌她打扰到你;而且你都摸人家娘子手好多次了,我看郎君都不怕碰到人家了…… “她完全就是郎君你会喜欢的那种女郎嘛。郎君你这么害羞,就应该有这么一个女郎……” 他要打开那封信,晏倾低声斥:“风若。” 晏倾将信抽走。 风若挑眉。 晏倾少有地说了他一句:“你句句不离她,我倒应该为你和徐娘子说亲了。” 风若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唔,这样也不错。我也蛮喜欢徐女郎的,而且我武功这么好,可以保护她。她识文断字,我武功天下第一,我们两个也挺配……” 晏倾:“……” 他皱了眉,斥责声音抬高:“风若!” 风若乌黑的眼珠子看他。 晏倾声音放低:“不许败坏女儿家名声。” 风若嘀咕:“你自己不要,还不许别人要……” 晏倾耳边嗡嗡,又有一个时刻没有听到风若在说些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大约恍惚了那么一息时间,呼吸变得急促了,紧张之情再次生起。 他握着信的手开始出汗,他终于艰难万分地深吸口气,打开了这封信。 风若期待地观察郎君的反应。 他见晏倾拆信时耳根通红,眼眸润黑,晏倾带着十二万分的羞涩去拆开那信——然后风若非常罕见的,在晏倾面上看到了一段空白。 风若软骨蛇一样凑上去:“写的什么?” 他这个人整天舞刀弄剑,没空读书,他只被郎君强逼着学着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他凑过去想看徐女郎的“情书”,一看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字,头就开始晕了。 而他定睛一看,凭着十个字里认识三个的水平,他惊呼:“这信好像不对……” 晏倾神色肃然了些,低声:“坐过去些,不要看,这是朝政上的事。” ——换言之,徐清圆根本没有给他写什么表达爱慕之心的书信。 他自寻烦恼了一整个上午,皆是荒唐。 晏倾掩下心头那点儿失落,去看徐清圆这信。信中写的内容,是徐清圆说自己听到鸿胪寺关于南蛮国礼数的商定,她认为不妥。 她虽觉得不妥,但她无官无职,一介女子,不好跑到鸿胪寺去纠正。她只好通过晏倾去提醒朝堂,若是晏倾觉得有道理,暗示鸿胪寺也无妨。 徐清圆认为,不能用诸侯王以下的礼节对待南蛮国。 两国终究是平等的,是可以交战的那一类敌国。若是以君臣礼相待,将南蛮国位等于诸侯王,那么双方关系和谐时无妨,若有朝一日,南蛮国不再与大魏友好,不再来朝见,那么南蛮国就相当于“叛臣”。而叛臣,朝廷是一定要出兵征讨的。然而若双方只是关系不善,却并无侵略,大魏何必非要去征讨他国? 南蛮那样的地形,得之失之,对大魏都并无意义。 如此伤民劳财,大魏却得不到什么实质好处,何苦来哉? 不如一开始便以兄弟国礼数待之。日后双方反目,无征讨压力,大魏不必动武,反而轻松。 徐清圆在信中称这是自己的薄见,也许有错,晏倾可判断之后,再自行决定。 晏倾沉思一二,嘱咐风若和外面的主簿:“先赶路返回方才路过的驿站,我写封信给鸿胪寺。” 他将给鸿胪寺的长官写信,也将附上徐清圆这封信。 徐清圆得她父亲教诲,她对礼乐的了解,未必比鸿胪寺那些官员要弱。何况大魏朝因战乱而丢了很多典籍,而那些典籍,也许都在徐清圆的脑袋里,都被徐固完好地存在自己唯一女儿的记忆中。 -- 深夜之时,中书省灯火仍亮着,身为中书令的林承仍在办公。 中书省的官员们都知道宰相家儿子弄出的事,这几日便都不敢打扰宰相。此夜此时,中书省寂静万分,林承从书案中抬起头,看到昏昏室内,只有他一人。 他愣了很久后,扔了笔,揉着自己额头。 若若被掳走的事,他已决定让韦浮出城亲自去追。只有韦浮的能力,让他相信韦浮既可以和南蛮国使团友好谈判,又将若若平安地救回来。 而若若如果发生什么事……可以让韦浮娶了若若。 林承对自己这个学生非常满意。 只是他也知道韦浮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为名为利,韦浮总要占一项。他若给不出韦浮好处,韦浮便会一直用县令不得离任的借口,推搡着不出城。 林承嘲弄地笑了笑,心想罢了,韦浮不是查他母亲的事吗?只要韦浮肯出城,林承愿意给出一些线索。 正好这线索,也许可以针对出城的晏倾。 林承目光暗了暗,因他至今不知道晏倾离开的真正目的地。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可他知道这是陛下的命令,他不能派人追踪。何况大理寺查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林承没必要事事上心。 但愿他只是想多了。 林承琢磨着韦浮和晏倾这样优秀的青年,便再次想到了自己家中的林斯年。 他不禁头痛得更加厉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掰正自己这个儿子。林斯年有话说的没错,他对儿子的管教,已经晚了近二十年。 然而、然而…… 林承想,不如让林斯年去军中历练吧。 让林斯年去和军人们待在一起,让林斯年不要总当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也许时间长了,林斯年总能成为他希望的那种国之栋梁。 -- 宰相府中,林斯年在被关着禁闭。 但是关禁闭又何妨,他锁在自己屋舍中,开了一坛又一坛的酒。他坐在地上喝酒,一坛又一坛,喝得烂醉如泥,喝得身上的伤痛得厉害。 但那些都比不上他心里破了的那个洞。 那个洞中的茅草屋经历着猎猎寒风,暴雨侵袭,而今茅草都要被吹没了,空荡荡的,家徒四壁。 心里破了的那个洞,还在不断地裂开。 林斯年恍恍惚惚地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拿着匕首刻一个玉石观音像,一边又低笑。 他是如此的不正常,如此的桀骜阴鸷。他细致地刻着这尊小玉石像,又在玉石像将成的时候,匕首向下重重一划,刺瞎了玉石像的一双眼睛。 他将瞎了眼的观音像丢在地上,头重重磕在身后的木门上,闭上了眼。 他脑海中时而想到娘亲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笑容,时而那些红色血泊向上弥漫,淹没了所有。他还会看到林雨若飞奔着在夕阳下跑入他怀中,开心地叫着他“哥哥”;他最后看到大火灼灼,徐清圆义无反顾地跳入火海。 梦境和现实混沌,酒水麻痹认知。他糊里糊涂的,以为自己在梦中,看着血流成河中的阿娘,也无能为力地看着徐清圆一次次跳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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