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捕文书发向全国之时,林斯年也一路追着踪迹,寻找徐清圆。 雁过留痕,徐清圆一介女子,不可能完全留不下痕迹。且时间仓促,她多有不便。在这一路追踪中,林斯年好多次觉得自己好像靠近了她,就快抓到她了,却又被她逃走。 那小女子确实机警,路上多次伪装,和不同人相伴。可她逃往的方向是蜀州,这让大理寺不得不怀疑她准备效仿她爹,从蜀州逃出大魏,和她爹里应外合。 严密的搜捕,昼夜不息。 当晏倾在僻静某县,看到这封海捕文书时,怔愣了许久。 此时他和风若,还有一名叫张文的大理寺主簿一路隐姓埋名,进入蜀州后只在县以下的地方徘徊寻找线索。晏倾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海捕文书上看到徐清圆的名字。 何况大理寺给不出罪名,只囫囵地说要逮捕她。 晏倾心中少有地生起些怒,他对风若说:“去信长安,问问他们是为何这样做。徐娘子与她父亲的事无关,不早有定论?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海捕文书?徐娘子一介弱女子,这样的海捕文书发出来,岂不是逼她上绝路?” 风若挠头:“我们又不知道徐清圆做了什么……” 他被晏倾微严厉的目光盯着。 风若缩一下头,却仍坚持:“大理寺行事自己有自己的道理。郎君,你别忘了我们如今的身份……咱们最好和大理寺脱离关系,别让有心人查到。 “这不是您之前说的吗?” 他们在茶铺中喝茶,同行的主簿张文摇着扇子,也点头:“郎君,咱们现在只是普通老百姓。” 晏倾握着海捕文书的手颤了一下,但身边两人说的并无道理,他心中生起的烦躁,似乎并不合时宜。他闭上眼压下那股烦躁,将海捕文书收入袖中,不再提那事。 但是他想,夜里入宿驿站的时候,他还是应当借驿站送信给长安,问清楚大理寺,徐清圆是犯了何罪,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地逮捕一个弱女子? 喝完茶,天色闷闷的,雷鸣声轰然,是暴雨之兆。 三人怕暴雨来了,夜里会赶不上驿站,便留下一贯钱在桌上,戴上蓑笠骑马而走。下午时,他们在路途中的时候,雨点果然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雨疾风骤,马行艰难。虽戴着蓑笠,晏倾身上衣袍却被雨浸湿。蜀州的路本就难行,三人不得不下马,一路牵着马走。 走在路上时,忽然听到后面的车轮橐橐声,有人吆喝:“三位郎君,让让路。我们车多——” 晏倾三人牵马让路,见是一队镖局的人押着车马送镖。一共五辆牛车,车轮一重重压在泥水中,沉闷无比。牛车上摆着满当当的箱子,十几个年轻伙计穿着镖局统一的服饰,一个个精壮干练。 大雨中,镖局中坐车的年轻人们向牵马让路的一中年男、二年轻郎君拱手。 牛车摇晃,雨大倾盆,他们站得纹丝不动,笑露白齿:“多谢三位!有缘请几位喝酒!” 他们多看了三人中的晏倾一眼。那郎君俊秀温雅,湿袍贴身,斗笠滴滴答答地滴水,形容却仍清雅安然,不见雨中狼狈。 看着像是个清俊的读书人。 镖局人随意地想:估计是哪家世家子弟吧。这年头,不是世家子弟,读什么书呢。 等车马通过的时候,风若见晏倾自从中午看到那封海捕文书后就一直沉默,他故意想引郎君说话,让郎君开心一点,便凑到晏倾身边。他扬下巴朝着镖局的车马: “郎君,你光凭眼睛看,能大概猜出他们押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我先来猜,我猜是瓜果!” 晏倾心里知道风若的好意,便也顺着他,缓声回答:“我猜是银子。” 风若不服气:“为什么?” 旁边的主簿张文笑呵呵:“小郎君啊,你看那车在泥地上压出的痕迹,再看这车行走的速度,就能猜出他们押送的东西重量不轻,而且极为均匀。每辆车的边角都配了人站在车上看护……银钱的可能性,确实比什么瓜果大得多啊。” 风若忽然手指一辆牛车,说:“这辆车的速度和其他车不一样,说明他们运的不是一样的东西。你们两个猜错了。” 晏倾盯着从他们面前过去的牛车看。这辆车与其他车一样,车上有两个硕大木箱,车旁有人看护。但是车轮压在地上的痕迹……张文拉一把晏倾袖子,嘿笑道:“运镖车过去了,咱们也上路吧。” 晏倾回过神。 三人风雨兼程,终于在傍晚时到了驿站。 递出文牒时,驿站小吏眼珠子颤了一下,知道了三人的身份。但是驿站不动声色,仍按照招待普通百姓的方式招待三人。晏倾进入驿站,看到一楼厅堂有不少赶路百姓在登记。 他问小吏:“可见到镖局的车?他们应当是护送银两给军中的。” 风若拿着毛巾擦脸,闻言愕然:“给军中?郎君你之前可没这么说啊。” 晏倾没有搭理风若,只望着小吏。小吏咧嘴笑:“既是给军中送银两,我们怎么会检查?他们比郎君你们先到驿站一刻,我们帮他们喂了马备了干粮,他们就赶路走了。” 风若悄声:“有问题?” 晏倾摇摇头。 驿站为他们安排了两间房;因晏倾是绝不可能和其他人共处一室的,他自己独自睡一间,风若和张文睡一间。 风若快乐地去洗漱时,晏倾坐在屋中案前,将袖中已经被打湿的海捕文书取了出来,平摊在案上。 他沉思着,又闭上眼,想下午时路过的镖局运镖车。他思量了一会,不禁拿起笔开始算起来: 一共五辆牛车,但其中一辆车碾下的车轮痕迹,确实比其他四辆要轻,牛车行走的速度要稍微轻快些。这车中运押的如果不是银两的话,什么东西能和银两的重量接近,又比银两轻呢? 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吗? 不,成年男子的体重和那么一箱银两的重量,其实很难有明显的区别。风若眼力过人,风若既然能一眼看出来区别…… 那箱子里即使是人,也应是一羸弱的少年人,或者是女子…… 晏倾猛地睁开眼,扔下笔站了起来。 他盯着自己案头浸湿了的那张海捕文书,他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又慌又乱。 若是他猜测的是真的…… 晏倾当即推门而出,隔壁屋中风若正推门要进来,茫然:“郎君,热水备好了,你不洗浴么?你要去哪里……” 晏倾仓促说了一句:“下楼找些吃的,不必管我,你先洗吧。” 风若嘀咕:“我要洗两遍?” 晏倾哪里管他洗几遍! -- 大雨滂沱,离了驿站不远,运镖车停了下来。一辆车中的木箱里,徐清圆从箱子中钻了出来。 她苍白虚弱,向帮她的镖局年轻人请安:“多谢几位相助,他日若是有缘,清圆必肝脑涂地报答几位。” 年轻人们看她摇摇欲倒的纤弱模样,不禁怜惜道:“真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远近无店无铺……” 徐清圆垂着头,低声:“那追捕我的夫家权势极大,我不能拖累几位。郎君们在此将我放下,我悄悄回返方才的驿站,再去想其他法子……” 镖局这些人,都从徐清圆嘴里听到一个故事:爹娘将她卖了当童养媳,对方恶贯满盈,徐清圆不堪受辱,只好出逃。 大雨中,镖局的年轻人们看她这样的美人却遭受这样的事,心里都不是滋味。有人热血上头,大声:“怕什么?徐娘子跟着我们,不如我们……” 旁边有人推了热血上头的人一把,那人醒过神,闭了嘴。 好在徐清圆疲惫不堪,并没有心力注意这些。她颤颤地下了车,向几人再次行了礼,然后用兜帽盖住面容,转身向驿站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镖局车越来越远,徐清圆看他们车马走远了,才换了路,并不真的打算去驿站。驿站属于官府的地方,海捕文书对她的追捕那么明晰,她怎么可能去驿站自投罗网? 她中途甩开镖局人,也是为了另换方向。 但是奔逃数日,她也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恍恍惚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水中,徐清圆突然听到了马蹄声。她躲在树后,惊愕地看到了林斯年一行人骑着马,从她本来想逃去的那个方向迎面而来。 电光划破长空。 雨水噼啪,骑在马上的林斯年忽而勒紧缰绳,看到了前方在雨雾中奔跑的斗篷人。 他一眼认出那样瘦而美的背影,目光阴而亮:“找到你了!” 他和身后的侍卫一同御马快行,追向那奔跑的徐清圆。 徐清圆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心中绝望快要将她吞没。她此时再没有别的法子可选,她不得不跑向驿站,希望驿站能够给她周旋的机会,让她躲开林斯年。 她在雨中奔跑,几次摔在地上,黑色的斗篷上沾了泥,手肘手臂都有擦伤,斗篷下乌黑的发丝也乱糟糟地贴着脸与脖颈。 驿站下摇晃的灯笼,在她眼中像救命稻草一样。 身后的马蹄声踏破长夜,离她越来越近,林斯年声音高起:“停下——” 一只绣花鞋跑掉,干脆将另一只也丢掉。徐清圆赤脚奔上驿站台阶,喘着气向灯火通明的屋门奔去。 门正好从里面打开,风雨袭入。 她扑入了一个人怀中,撞在那人胸前。 -- 雨打残檐,夜漆如墨。 徐清圆抬起头,与低下头、被她撞得后退一步的晏倾四目相对。 落在风中的雨声寂寥沉静,灯笼的光影晦暗不明,在两人的面上轻荡。 乌黑眼睛对上。 他清澈的眼中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她的斗篷上的绒毛擦着她娇嫩皎白的脸,雨水滴滴答答地和泥土融在一起。 在这风雨招摇的天地,破破烂烂的陌生驿站前,他温和隽秀,如山水泼墨一样幽静恒定,美好如初。 而她不合时宜地想到林斯年在那个深夜,用多么难听的猜忌的话说她和晏倾。她想林斯年怎么敢那么说! 徐清圆抬着眼睛,眼圈一下子通红。 斗篷飞扬,晏倾扶着她的肩,站在驿站门口,像是将她抱在怀里一样。他抬起目光,与那灯火外的幽黑天地对上视线—— 林斯年骑着马,和十几个侍卫站在驿站外两丈距离,看着他们。 雨大如注,天地如切。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间。
第49章 诗无寐1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九歌》 风雨如晦,廊下悬挂灯笼,一排房舍疏朗。 门后驿站正堂中人声喧嚣, 灯火明耀;门口晏倾扶着徐清圆的肩, 一同站在潺潺如溪的檐下细雨后, 看着墨黑天色下披着蓑衣的骑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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