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摄政王盯她的眼神虽沉了些,却并无多余的动作。 谢青绾渐渐放下心来,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吃下了大半颗樱桃。 唇角沾了果渍,她抬手要取帕子擦拭,猝不及防被顾宴容扣住手腕,不许她有分毫动作。 仍旧低眉不语。 谢青绾仰着脸一头雾水地瞧他,浅红的舌尖濡过唇肉,卷走了那点红色。 顾宴容呼吸顿重。 还未有动作,殿外忽然想起宫侍的通传声:“殿下,王妃娘娘。” 内堂隔着重重屏风,顾宴容略有些冷意的音色清晰入耳:“报。” 宫侍顿时战栗,深埋着头禀道:“太后娘娘身边的芳喜来传话,说今日午时,邀您与王妃娘娘至嘉祥宫一宴。” 入宫第二日,燕太后才终于迟迟前来接见。 顾宴容最终别有深意地瞥过她一脸乖觉的神情,像是暗暗记下了一笔。 谢青绾照旧挽着平常的朝云近香髻,鬓边簪着熠熠的珍珠钗,一袭仪服熨烫得极为平整,寒黛眉,波烟目,唇色轻淡不沾粉黛,更流泻出几分幽静出尘的意味来。 侍奉的宫婢跪坐她身侧,捧着胭脂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南楚摄政王杀名在外,五年间收揽大全稳立权巅,想要攀附之人不知凡几。 各路搜罗来的美人如流水一样送进摄政王府中,尽皆未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平帝指的这桩婚事,落在外人眼中更是不加掩饰的打压。 镇国公府确乎在天启时代的前半段荣耀辉煌风光无二,然昭帝利用其平定边壤,稳坐霸主之位后,也一样走上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老路。 谢氏男丁近乎绝于沙场,唯独留下谢老国公孤身一人,连同一个难成大器、与家中决裂多年的庶子。 谢老国公年事渐高,镇国公府后继无人,自然也就没有威胁皇权的可能性,更没有了在朝中积势的必要。 这样一个姻亲不会为摄政王带来任何助力。 何况谢家幺女积病多年孱弱不堪,平帝如此指婚,可见用意。 阖宫上下都以为这摄政王妃怕捱不过几日,便要在王府沁血的高墙里香消玉殒。 她被燕太后亲自指来临山殿伺候,原以为怕是炼狱一般的折磨,却不想这二位如胶似漆得教人不敢直视。 更未见摄政王剥皮剜骨的凶残模样。 见这位王妃微微侧首,她连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替她拨正流苏,由衷叹道:“王妃生得真美,是奴婢从没见过的那种好看。” 谢青绾极浅地笑了下。 入嘉祥宫时燕太后已在席中等候,见摄政王牵着她步入殿中,亲自起身相迎。 顾菱华跟在怀淑大长公主身边,模样很是规矩地上来见礼。 顾慈雪对摄政王的敌意似乎淡退了些。她仍旧雍容富贵,没甚么情绪地施礼道:“见过摄政王。” 复又微微侧身,问了她的安:“王妃娘娘。” 汤泉行宫里响泠泉遇袭,这位怀淑大长公主拔剑抵挡,身手很是不凡。 谢青绾款款还礼,象征性慰问道:“那日响泠泉一别,还未能相问,大长公主可还安好,没有受伤罢。” 出乎意料地,顾慈雪从容而平静地谢道:“摄政王援兵及时,是沾了王妃娘娘的福,一切无恙。” 谢青绾怔然,探究地瞧她的神情,没有找出半分的异样。 是实实在在、不掺假的谢意。 谢青绾轻淡含笑道:“大长公主过谦了。” 还未寒暄完,顾宴容已牵着她不疾不徐地入了席。 燕太后适时道:“陛下尚在鸿台殿修习课业,午时自会前来。” 此番乃是皇室家宴,规矩倒不算重,谢青绾随坐在顾宴容身侧,歪着头同他耳语道:“殿下,这供的是甚么酒?” 醇厚浓郁,似乎不是专供女眷的果酒,谢青绾不敢尝。 她嗓音压得很低,凑过来时还要攀附着他的手臂借力,才勉强能贴上他耳畔。 顾宴容眼睫敛了敛,不动声色道:“嗯?” 像是没听清楚。 谢青绾只好攀扶着他的手臂,凑近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一侧眸,看到不远处燕太后隐晦的笑意。 见她目光扫过,便顺势起了个话头,问起她的身子。 谢青绾一一答了,提及温养得宜,鲜少生病几个字,又得到她肯定又欣慰的笑。 燕太后亲切道:“说起来,阿绾幼时也算与哀家有过一面之缘。” 谢青绾一愣。 她自幼生养于镇国公府,连手帕交都不曾有一个,哪里有机会见到燕太后这等皇亲国戚。 见她迷茫,燕太后仍旧温和含笑:“你不记得倒也寻常。” 她笑容中添了一丝哀婉:“哀家与先帝算得上表亲,自幼在宫中长大。天启年间,镇国公夫人时常受姚太后懿旨,带着你入宫相伴。” “彼时你年岁极幼……” 还要讲些甚么,殿外已有尖细的声音通传道:“皇上驾到——” 话题被倏然打断,谢青绾忙跟着众人起身,向小皇帝行了礼。 这场家宴散得很早。 饭罢才叙过几句,燕太后便隐隐有些精力不支,揉着眉心由身边贴身伺候的芳喜扶着离了席。 谢青绾心下一点疑问便也不得不咽了回去。 祖父当年居功甚伟,曾在朝中炙热一时,祖母身为镇国公府主母,与宫里有些走动往来的确再正常不过。 摄政王府前来接行的车马早已候在长耀门外,谢青绾跟着顾宴容上了车舆,仍旧在兀自出神。 她生于天启十三年,正是顾宴容被禁困幽庭的第一年。 纵使祖母与宫中往来再密,她年幼时大抵也是没有时机见过他的。 何况谢青绾四岁之后镇国公府便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就此没落。 她入宫是四岁之前的事,因故没有分毫印象。 顾宴容拨弄着她鬓间珍珠,声线低缓道:“在想甚么?” 谢青绾才迟迟回过神来,眉眼间盛着一点落寞的光影:“殿下,太后娘娘说,我幼时常跟着祖母入宫呢。” 顾宴容指尖有几不可察的停顿,不怎么明朗地嗯了一声。 谢青绾陷在依她的习惯专门铺设的松软坐榻里,捧着软枕仰起脸来:“我若早生几年,彼时兴许便能在宫里见到殿下了。” 她看到摄政王漆黑地眉眼,复又忧郁地将下颌贴在怀抱着的软枕里:“祖母常夸我幼时很乖,定能跟殿下玩到一处去的。” 未及抬眼,忽有乌色的浓云沉沉压下来。 怀中软枕被他抽离,顾宴容钳着腰线将人拎进怀里来。 谢青绾惊了下,手脚并用攀附着他的手臂,蜷成很小的一团埋进他外袍间。 她听到顾宴容很低的一声轻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与调笑:“好乖。” 他臂力惊人,将她掂来捧去,犹如随手逗弄一只猫儿一样轻松,呼吸都未乱过一瞬。 谢青绾仰起脸来,郑重辩解道:“我是说儿时……” 他凶悍的吻已然压了下来。
第33章 教引 ◇ ◎不要听了……◎ 回府路远。 谢青绾后背紧贴在车舆上缓缓平复着呼吸, 双手紧攥着衣领,纤巧的指节都握得发白。 她呼吸涟涟,警惕地同顾宴容拉开一点距离——他手劲委实有些大了。 这位摄政王强势且掌控欲极端,近乎不予她分毫挣扎的余地。 熨烫平整的宫服前襟已然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谢青绾平复着呼吸间尚隐隐感知到残余的深重触感。 他手掌很大, 拢起时每一节指骨都蕴着温度与力量…… 谢青绾一沾车舆便要犯困, 何况昨夜随他在幽庭坐了许久,又在檐上吹风赏月, 困得连他几时抱着她回的临山殿都不知道。 她低低压下一个呵欠,眼睛里有潮润的雾气蔓延上来。 那双蕴着温度与力量的手复又慢条斯理地探过来, 却只是在谢青绾藏波含怯的目光里摘下她半偏的珠钗。 珠花上沾染着一点发香。 顾宴容随手收了那枚珠钗, 指腹擦蹭着她眼尾, 一身不容辩驳的强势与独断收敛得点滴不剩:“困了?” 谢青绾如愿清静地歪在车舆角落里时仍旧有些恍惚, 待回过神来, 顾宴容已端坐在另一侧展开一本文折,神情专注而内敛。 她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抵在软靠里出神地看他写着朱批。 握笔时指骨粉名,没有分毫的拖泥带水, 犹如他挥出的剑一般直指命门。 扶持幼帝, 守望江山。 谢青绾漫无边际地想到苗疆使臣之宴, 被他斩杀于剑下的那位稀世美人。 沁娜公主进献时说,“阿思弋”乃是苗疆语中珍宝之意,实在是个敷衍又拙劣至极的骗术。 她病中清寂,祖父多年征战偶得的种种古书杂记尽皆堆在冷蝉阁中, 成了她解乏逗闷的玩意儿。 前朝传奇、残缺的各类染方乃至艰涩难懂的各类古籍一应具有, 她七七八八读了不少。 谢青绾所能读通的不过寥寥几本, 那本《苗疆传奇》却恰好在列——阿思弋这名字听起来美, 在苗疆语中乃是毒蝎之意。 彼时她未敢擅自开口,待要悄声问一问摄政王的意思时,这位杀神已拔剑而起,将沁娜公主进献的所谓珍宝钉死在了圣驾面前。 她至今尚不怎么有胆量去回忆那晚的惨状,那从阿思弋骨血中爬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长足蚁虫。 大约就是苗疆所说的“蛊”。 皇帝年幼,苗疆如此进贡,显然其心可诛。 那晚的事没有传露出分毫,谢青绾亦不知这怀揣疑心的苗疆使臣最终受到了怎样的处置。 她却隐隐读懂了一些这位摄政王的行事风格——以手中兵铁与权柄碾平无论明暗的一切图谋。 冷血、暴戾,直达目的,倒不辜负他“铁腕”之名。 自古圣贤都说妖媚惑国,那日宫宴怀淑大长公主却与燕太后据理力争,力主为幼帝留下这样一位稀世美人。 顾宴容剥下这张美人皮赏给她,原来并非暴虐恣肆行事无常,而是敲山震虎,暗含警告的。 怀淑大长公主乃是当年昭帝膝下最为得意的一个女儿,文武皆通,还曾被昭帝盛赞“最肖朕当年”,可见恩宠。 她不思扶持幼帝,反倒力主往小皇帝后宫填人,显然并非是拥立新主的态度。 谢青绾有些大胆地猜想道,难不成这位大长公主也想仿效先贤,对皇位有所图谋么。 临近明韫街喧嚷闹市,辘辘的车马逐渐放慢。 谢青绾直起身子来,撩开窗帷的一角朝外望去。 沿途行人退避,三岁稚童亦未敢抬头张望,可见这位杀神积威之重。 谢青绾从前不觉有异,只是跟着他在那座宫墙极深的幽庭里走过一遭,听他语气寡淡无波,将那昏晦不见天日的十二年用一句“自我入幽庭起,先帝每年探望”一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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