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波光微闪,暗自咂摸出细细麻麻的疼与艰涩来。 谢青绾蹙着眉仰头去瞧他,看到这位摄政王幽深回望过来。 他合上墨痕才干的文折,亲昵揉一揉她的耳垂,目光专注沉溺,对外界或敬畏或怨毒的目光恍若无觉。 谢青绾温顺往他手心里贴了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叫嚣道:“摄政王杀人饮血,逆行倒施,何堪监国?” 她动作一顿,很不可置信地颤了颤眼睫。 皇权交替,新帝年幼孤弱、势单力薄,顾宴容清洗权党肃清朝堂,因其手腕绝厉铁血无私,在朝中树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玄甲卫训练有素戒备森严,连只形容怪异的鸟都未必能飞到摄政王跟前来,何况是这样的末路之徒。 大约是市井熙攘,为避免祸连无辜百姓,玄甲卫行动迟缓了一瞬。 只这一瞬,外头那人已接续叫嚷着甚么邪祟妖物,克死生身母亲,更克死兄弟手足无数,枉费先帝厚待,你竟还以业报云云。 遣词用意之阴毒,听得谢青绾浑身发起颤来。 她养在闺中十六年,生平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恶意,那人话中赌咒之毒,仿佛对摄政王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一只手忽然按上她肩头,顾宴容贴着她身侧坐下来,声线低缓,带着安抚意味:“吓到绾绾了?” 有温热而坚实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递而来。 顾宴容拥着人微微侧过头去,极淡地垂下眼睫:“不知死活……” 细嫩微凉的手掌忽然捧上来。 谢青绾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努力从软榻里直起身来,把这位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她吸了口气,语气清哑又可怜,很没气势地小声说道:“不要听了……” 顾宴容沉沉酝酿的杀意一顿,嗅到她满怀的花与药香。 他于永镇元年的深秋受平帝圣诏摄政监国,以杀伐手段稳固朝局,更坐实了市井盛传的疯魔妖异之名。 临政四年间,朝中的恶意与怨毒没有一刻停歇,今日骂的,不过是他早听过千遍万遍的陈词滥调。 幽庭十二年,皇城最肮脏最暗落的每一张面目,他都一一见过了。 只是谢青绾却似乎格外伤心,捂着他双耳的手都发着颤。 她似乎有些吓到,但仍旧努力直起身来挡在他面前,努力藏着哭腔要他别再去听。 顾宴容顺从地被她保护在怀里,闷闷嗯了一声。 玄甲卫堪堪将人拿下,听到那人最后心有不甘地喊道:“谢四小姐,你若还认自己身上流着镇国公的血,就该硬气三分,亲手除了……” 一声闷响,似乎是被玄甲卫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阴毒与恶意才终于消止弥散。 谢青绾勾扯着他的手指絮絮说了许多,才依依不舍地被素蕊扶着回房沐浴去了。 顾宴容目送她的背影被浴房高大的木门掩上,才终于缓缓挪开眼,垂眸拨了拨那柄新制的骨刀。 盥洗去一身斑驳的血,天色已然昏晦。 身上血气萦绕不散,顾宴容索性先回了书房,待拟完今日最后一道文折,血气大约也散尽了。 才推开门,看到谢青绾潮漉漉的一张脸,端坐在案旁自己擦着头发。 素蕊做事席细致周密,她沐浴过后只着寝衣,外头便规规整整地披着件厚实的袍子,又将松净的细绒薄毯备在旁侧。 见他推门进来,谢青绾擦发的动作当即停住,放下巾帕碎步迎上去。 “殿下。” 她嗅到顾宴容身上才沐浴过的冷冽气息,连同混杂其中、轻易便可分辨的缕缕血气。 顾宴容反手阖上门,将春末微冷的夜风隔绝门外。 他很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引着人重新坐下:“绾绾来做甚么?” 谢青绾示意他去瞧案上摆着的青瓷盏:“来为殿下送些宵夜。” 是她平素一贯很爱的蒸酥酪,上头淋着花做的蜜炼。 顾宴容便垂首亲昵地夸过几句,拿起被她搁置在一旁的巾帕:“过来。” 谢青绾由芸杏素蕊侍奉惯了,下意识按住他的手道:“这样的琐事,传阿蕊来便是了。” 顾宴容隔着巾帕不轻不重地揉过她耳侧,微侧着俯身而下:“传谁?” 眸色浅淡,却令谢青绾无端察觉出一点危险,她立时撒开按他的手,模样乖顺道:“谁,谁也不传。” 顾宴容细致地替她擦净了长发,埋下来嗅到她发尾的香,用以擦发的棉帕宽宽大大地盖在她头顶。 他浅淡又寻常地吻下来。 书房灯火很亮,照得清他鼻梁与低敛的一双眼,笼着漆黑的雾在她面前无限贴近。 偏偏又是温淡平和的唇瓣相贴,绵绵轻吮。 谢青绾一时有些呆住,温顺地仰起脸来。 因着御风,她披了件温厚密实的明雪锦缎外袍,滑落时的声响都是沉闷而略显厚重的。 他手上动作悄无声息,冷气侵袭时谢青绾才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护住腰侧不知何时散开的系带。 她望着云水丝绸质地的带子绕在顾宴容指缝间,一时懵住不知如何反应。 顾宴容已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在辉辉灯火中缓缓下移。 谢青绾又冷又怯地想要再将外袍披起拢好,被他先一步牵制住了手。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绾绾送来的夜宵,自己尝过么?” 那碗热气氤氲的蒸酥酪。 谢青绾很轻地应了声,听他接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甚么味道?” 她如实答道:“百合。” 谢青绾最爱的是金桂的蜜炼,私以为与这香醇的酥酪最为相配。 顾宴容缓缓道:“绾绾分明最喜欢金桂与之相配,可无论回门、上巳出行还是今夜来送的夜宵,但凡你我一同享用,便必定取百合辅之。” 他嗅到单薄衣料下难以掩盖的花药之息,耐心教引:“这叫合百岁之好,敦睦夫妻之伦。” “我们合该如此。” 新改的药方还需一月才能换用,他恪守着不去动她,可至少该有一点甜头了。 谢青绾缓缓蜷起来,睫羽下水莹莹的圆眼忽闪:“这是旁人的想法。” 顾宴容流转的目光顿住,淡淡哦了一声,绕在他手指上的带子没有松开分毫:“我的想法不是很早就告诉过绾绾了么。” 他抬起一点眼睫,瞳仁漆黑:“绾绾不记得么。” 谢青绾被他盯得更生出怯意来,正要嗫喏说记得,忽见他沉沉俯身,很近地重复道:“喜欢绾绾。” 连最亲近的祖母与母亲,都只循着阑阳城传统叫法唤她一句“阿绾”。 他却这样亲昵地唤她,又贴在她耳边毫不吝啬地说喜欢。 是像她喜欢那只绒面软枕一样,恨不能揉进怀里,时刻贴身带着的那种喜欢么。 可那只软枕被顾宴容夺了去再没有还回来,谢青绾却并不很伤心。 素蕊会为她缝只一模一样的来。 谢青绾有些落寞地想着,她丢了,顾宴容也会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么。 “软枕?”顾宴容听到她细细的嘀咕,语意不明地重复道,“绾绾会对自己的软枕有这样的念头么?” 她被顾宴容毫无预兆地环拥入怀,连日来被他有意避开的,此刻隔着层层衣料也不容忽视。 谢青绾惊怯挪开:“这是两回事,是你自己……” 顾宴容却温柔而强势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绾绾,这些东西不该是分开的,这是最直白的表达。” “鲜血,权柄,连同在我摄政监国的四年间如流水一样送入摄政王府的所谓美人,没有一样让我有这样的感触。” “直到第五年,我遇到了你。” 他分明在做很是过分的事,却偏偏神情郑重至极地誓诺道:“只有你,绾绾。”
第34章 愿意 ◇ ◎总要给我一点甜头罢◎ 素蕊从送她进了摄政王的书房起便止不住地忧心叹气。 她性子温静软和, 却总会在某些事上意外地有主意,轻易是劝不住的。 此刻湿漉漉披着长发,寝衣单薄柔软,勾勒出起伏来。 芸杏只得取了最厚实的一件明雪锦缎外袍, 规规整整地为她披拢, 看这个纤弱窈窕的身影拎着食盒, 被书房高大厚重的乌木门沉沉吞没。 摄政王的书房算得上是整座王府里数一数二的机要之地。 谢青绾自汤泉行宫回来之后,时常被他揣在怀里, 哄弄孩童一样教她在每封书折的朱批文末加盖摄政王府的章印。 只是王妃进得,素蕊却进不得这书房要地。 她掌灯在门外守了半宿, 小厮很有眼色地为搬来一张木凳。 到底夏还未至, 春末的夜风仍旧杂着冷意, 月空朗净如洗。 夜幕愈见昏晦, 整座王府里各处院子渐渐都熄了灯, 书房里却迟迟没传出甚么动静。 素蕊才要吩咐烧着热水的丫鬟不必再干熬着了,忽然听到万籁俱寂中一点不甚分明的呜声。 摄政王府的书房深门厚壁, 轻易听不出声响,此刻四下空寂, 才勉强捕捉到一点幽微的声线。 似乎杂着推拒与连连的吸气声。 素蕊心下惊了惊, 忙止住看水的小丫鬟, 压低声音吩咐道:“再传几个人来,好生照看着热水,都打起精神来,今夜倘若出了差错, 仔细拉出去打板子。” 小丫鬟忙福身称是, 小跑着传令去了。 里头似乎断断续续说了甚么, 遥隔着空间与深墙含混不清。 备了一宿的热水仍旧没有用上, 她随手搁在旁侧的细绒薄毯却反倒派上了用场。 书房空荡清冷,谢青绾筛糠一样细颤,不知是冷,还是因着旁的甚么。 细绒织就的小毯柔软而单薄,蒙在身上触感亲和细腻。 热气蒸上来…… 谢青绾最后裹在绒毯与他宽大的外袍里,被他严丝合缝地挟着走出书房,回屋安置下了。 她最后的印象是狼藉一片的书房,散落满地的纸笔,连同堆在角落里被揉皱得不成样子的寝衣。 素蕊照例在五更天来伺候,见这位惯会耍懒赖床的竟已起身。 天未大亮,寝房灯烛辉明,流锦明光纱质地的帐幔半挽半垂。 谢青绾坐在其间,滑冷的衾被直掩盖到她秀气的下颌。 素蕊见她一脸的失落与为难,不禁上前问道:“王妃?” 她跪坐旁侧,看清了那张幽丽而落落寡欢的脸,更放轻一点声音:“王妃怎么了?” 谢青绾终于侧过脸来,黛眉落寞,水眸落寞,连同水莹莹的唇瓣都微微抿起,透露出可怜与忧郁来。 委屈巴巴的。 素蕊一瞬间心揪起来,心中当即将给谢老国公修书的遣词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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