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条支撑她的手臂后来成了困锢她的牢笼,钳在腰上的力道之大令她浑身都调动不起半分力气。 完全无法推拒与抗衡。 顾宴容黑袍整束, 像是一尊无可撼动的漆黑石像, 无论困锢的铁臂还是作恶的手, 都掣制得她无可退避。 他却还有闲情逸致吻她单薄泛红的眼尾,在她耳边重复了白日里才对她说过的某句话:“绾绾多漂亮。” 原来他说出这句话时, 脑子里想的是这种事情么。 变态。 但是她显然不大擅长记事。 此刻被他一句“再不让绾绾等”哄得晕乎,便像是脑袋瓜里只能记得一件事情一样, 轻易忘掉了昨夜铁一般将她困锁的那双手臂。 她好奇问道:“殿下一早去做甚么了呀。” 顾宴容神情不改, 平铺直叙:“审了一些事情。” 哦, 严刑酷审。 谢青绾嗅着他手上烈酒都难以掩盖的血气, 暗自琢磨了下, 觉得场面大约不会太好看。 “是与陛下的事有关么?” 顾宴容不咸不淡地略一颔首,显然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绾绾饿不饿。” 手掌朝她暖软的小腹上挪。 谢青绾很小幅度地摇头, 晃了晃他的手腕:“殿下,我想听。” 话音才落, 环拥着她的臂弯忽然收紧, 熟悉的粗砾指腹轻擦过唇瓣, 立时勾起她昨夜迷蒙又断续的回忆。 她躲了躲,唇瓣实在很像剥了红壳的荔枝,亲吻后透出淡淡的粉。 顾宴容指尖感知到她唇上润意,目光微动:“会吓到绾绾的。” 窗外有闷雷涌动。 她已睡了场回笼觉, 算一算时辰外头也该翻起鱼肚白, 却迟迟不见天光。 四下帐幔笼罩, 将灯火与初晨的辉光一并隔绝在外。 天外有闷雷涌动, 似乎是又有一场暴雨。 顾宴容身上锦袍很凉,扎束的袖口不知缘何松开了一点。 谢青绾同他一道用过早膳,终于如愿在临山殿的阁楼间听到了这个故事。 “天启年间昭帝三征苗疆,以强军将其全境收为附庸。” “昭帝四方征伐,留下一身伤疾,几番为苗疆巫医所救。” “自天启十年起,苗疆与南楚往来愈加密切,昭帝身侧近臣,常见苗疆相貌。” 谢青绾听得正投入,楼外忽有一声闷雷惊起,吓得她战栗立下。 立时又有温热的手掌捂上她右耳,将她按进怀抱。 四下骤然寂静,她听到男人沉着有序的心跳声。 那道低缓熟悉的音色在手掌的隔断下仍旧清晰可闻:“同年,苗疆向昭帝进献了他们守护千年的无上密宝。” 谢青绾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音色,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念道:“昭帝曾亲自提笔,为这密宝题了一个汉名,叫做。” 顾宴容缓缓俯首贴近她耳廓:“天授长生。” 语气寒如不化的坚冰。 谢青绾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自古多少王侯将相立不世威名,成千秋不败之功业,册载青史,亘古传芳,晚年却难逃“长生”的诱.惑。 她心惊道:“昭帝,纳用了?” 顾宴容安抚似的轻按她的肩背,冷淡又平常地嗯了声:“天启十三年,昭帝大病,生死垂危,巫医快马加鞭回苗疆求药。” 谢青绾虽不晓得当年内情,却也知道结局。 她揪着顾宴容沉奢的衣襟,仰头望着他:“天启有二十五年。” 顾宴容颔首:“巫医为他续命三月,三月一过,便是无上密宝也回天乏术。” 这位被百姓称道为“百代才出的英主”要再重病昏沉中、在这短短三月之期内作出决断。 长生二字有如魔咒一般,万古多少帝王垂垂暮年时都难以相抗。 多少震烁古今的千古帝王自毁基业也遍寻不得的东西,似乎摆在了昭帝触手可及的距离里。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一样,攥紧了命运抛下的最后一棵稻草。 谢青绾久久未能回神,喃喃问道:“殿下,这天授长生,究竟是甚么?” 顾宴容垂眸凝视她,像是予她温定庇护:“蛊。” 谢青绾近乎是在捕捉到这个音节的同一瞬,骤然想起那日使臣宴上,从阿思弋背部绽开的血肉里密密麻麻爬出的红色长足蛊虫。 那近乎是她唯一一次,看到顾宴容身上浓重的、不可压抑的震怒。 他一贯内敛,连情绪都少见。 “所以陛下近来所困,果然并非神鬼,而是巫蛊?” 顾宴容不置可否,掌心抚上她脸颊,嗓音回暖:“绾绾会怕么?” 他怀里暖烘烘的,味道清冽好闻,纵使指间沾着血气也令她生不出惧意。 谢青绾想摇头,眼睫忽闪时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位稀世美人背上开绽的血肉,沾血的、簌簌密密的一片红。 只停顿刹那,顾宴容安抚的吻已落在她唇角。 他一贯是凶悍且极具攻击性的,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样吻碾她的唇珠,强势不可抵挡。 这回的吻却是和风细雨,轻缓到近乎称得上温柔。 谢青绾被他亲得轻唔了声,仰头环抱他的肩背,阖着眼睛,鼻间呼出的气息热乎腾腾,似乎格外喜欢。 她顺从地由他贴了又贴,有些迷糊的时候听到他清冷平缓的声线染着一点暗:“天启二十四年,皇宫起过一场大火。” “巫毒,试验品,天授长生,昭帝后半生为之颠倒疯魔的一切,都终止在那场映红天幕的大火中。” “没有例外,绾绾。” 他犹如一座深覆冰雪山,沉寂而肃穆地伫立于天地之间,伫立于梁涛滚滚的银河巨流与命运钝钝转响的生锈轴齿里。 自始至终,不可撼动。 谢青绾被他吻了耳尖,听他带着明显安哄意味地告诉她:“洗净了这点余孽,带绾绾去北境看雪,好不好。” 阑阳城天子脚下,地处江南,鲜少有雪。 谢青绾听到看雪两个字,眼睛霎时亮了亮,只是才要开口便意识到,她这样一身病骨,只怕出了阑阳城便要颠簸病倒。 若要带着她,只怕路上灾病不断。 谢青绾藏着点小遗憾,仰头认真同他讲道:“殿下国事繁忙,这一行岂非要花去月余,再带着我,只怕很繁琐拖累的。” 她绞着男人织锦的外袍,声音小下去:“殿下忙完,我们还去秦月楼听书就好了。” 顾宴容安静听她说完,缓慢却条理分明地一样一样答道:“绾绾体弱,我们无需走得很远,空州城便有大雪。陛下太过仰赖于我,因故迟迟不能自立,我本也该远离一阵。” “十月启程,好不好。” 谢青绾在他沉寂一片的瞳仁里像是闪着微光一样。 她仰头,目光也亮:“好。” 四月初八,浴佛节后寺庙祈福的贵女纷纷启程回京,应召入宫为燕太后庆贺生辰。 康乐长公主在寒林寺为求了许多平安福,奈何因着畏惧于摄政王,未敢亲自到临山殿来送予她皇婶,只得遣了身边最器重的宫婢来。 谢青绾自是欣然收下,又吩咐身边伺候的宫人,从妆奁里取了两支新打的珍珠钗子来,算作回礼。 万寿圣节将近,多的是碰面的机会,便没有捎话。 她握着平安福,嗅到上头很淡的香火与沉檀的气息,仿佛心也跟着静下。 很是玄妙,难怪祖母年年要去。 谢青绾将这枚小小的符同腰间珠佩缀在一起,因着宫装繁琐,倒也不显累赘,反倒更衬出精巧。 她握着另一枚碎步往书房去,正遇到议完事离去的丰宗祝,二人遥遥见了礼。 顾宴容搁下笔,注视她眉眼含笑地走近。 肩背单薄,腰肢纤窄,那双粉白莹润的手呈至他面前,掌心搁着一枚折得很是细致的平安符。 目光向下,果然瞧见她腰间佩着一模一样的一枚。 顾宴容抬手接过来,略微俯首与她平视:“康乐拿给绾绾的。” 谢青绾纠正他:“是送给绾绾与殿下的。” 见他不动,便凑上去很近地贴贴:“好闻的,样式也别致,殿下同我一起佩戴,好不好?” 她永远低估这位杀神的独占欲与掌控欲。 连她身上混杂一星半点旁的气息都不许,何况是佩戴旁人所赠之物。 只是她眼睛实在干净得发亮,软着嗓子缠人又可怜:“好不好,殿下。” 作者有话说: 早睡,明天再双更(被掏空)
第53章 失约 ◇ ◎晚间来接绾绾◎ 顾宴容阖上手边文折, 密纹繁复的封皮将上头铁笔银勾的一个“杀”字连同鲜红的私印一并掩盖。 谢青绾虽夜视不佳,白日里目力倒还不错,在他阖上文折的瞬间瞧见上头熟悉至极的红色印纹。 他动用了私印。 是近几日要有所行动么。 在燕太后生辰盛宴的节骨眼上。 那只手冷白修长,指节微微隆起时骨感愈加分明。 折成菱角形状的平安符被他捏在手里, 不远不近地嗅了嗅。 “不如绾绾好闻。”他说。 谢青绾呆了呆, 耳根慢慢红透, 连何时被他解了束腰的锦带都不晓得。 打从那回醉酒之后,他留在临山殿议事的时候似乎多得多。 谢青绾无措地被他拎起来团进外袍里, 将他锦缎沉奢的玄黑色广袖长袍抓得皱乱。 门窗紧阖,书房无甚光亮, 他落下的目光却像跃跃燃动的火。 砖石砌就的地面上却惟见零零散散的淡青色纱衣与流光裙, 连同质地柔软的暖白色小物。 谢青绾在阖眼的间隙看到他衣袍整束, 一枚玉扣都不曾乱过。 她惊乱按那只手, 菱角一样的平安符在他鼻息和恶劣的手间不知落到了哪里。 —— 燕太后的寿宴声势浩大, 谢青绾五更未至便被内侍唤起来盥洗更衣。 今日乃是万寿圣节开宴第一日,小皇帝要携皇室与众宗眷先行拜寿, 宴见前来相贺的世族与番邦。 这位新帝幼年即位,中宫空置, 这道贺寿的礼程因着少了嫔妃一众人的参拜, 已算是精简许多。 谢青绾起身便不见摄政王, 约摸是小皇帝正忙。 翠羽替她挽了发髻,跪坐一侧道:“王妃娘娘生得美,这串珍珠格外衬您呢。” 她手很巧,挽的发式繁复端丽, 与今日的冠服很是相称。 谢青绾对着铜镜细细端详, 浅浅笑了下。 临山殿外早有接引的内侍相候, 见有倩丽的裙影缓缓行近, 忙吩咐手底下众人掌起宫灯。 四更天还未亮,辉辉熠熠的光影映亮了她的五官。 冠服端丽,眉眼幽静,在无际的夜幕与明灭不定的灯火中更添出尘意味。 她养在闺中十六年,除却那场阴差阳错的赏花宴,近乎从未在世家大族的集宴中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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