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转移话题:“侯爷刚刚说,我欠侯爷两样东西,是什么?” 齐曕回神。 他慢悠悠直起身子:“那夜在永沐殿,公主中的春/药与毒药无异,若不与人欢好,公主会死。” 这是姜娆没有想到的,可无论齐曕是顺势而为,还是当真为了救她,结果都是她欠了他一条命。 姜娆轻咳一声:“……那还有一样呢,是什么?” 齐曕却没答。 他转身朝长桌走去,不忘回头唤她:“过来。” 姜娆一瘸一拐地跟上去,还想追问,齐曕已经将桌面上的案牍白纸拂开。 她一愣:“……侯爷,我坐凳子上就行。” 话音落地,人已经被一把抱了起来。 双脚忽然离开地面,身体没了支点,姜娆下意识伸手环住了齐曕的脖子,整个人倚在宽阔的胸膛前,衬得娇小的身量像只蜷缩的猫儿。 丝缕轻浅的淡香扑进她鼻中,悠然清冽,有点像四月山涧中微凉和风的味道。 清泠的香,却无端叫她的脸滚烫起来。 姜娆刚被放下,大夫就到了。 墨云和赤风夹在两侧,中间一个白胡子老头气喘吁吁。赤风提着他的药箱,放到一边。 大夫正要上前,齐曕忽然开口:“去外头候着。” 墨云微微攒眉疑惑,赤风和白胡子老头面面相觑。 齐曕走到桌后,取了白纸黑墨占了桌子一个小角,听见人没动,凉凉抬眼看过去。 三人面皮一紧,赶忙出去了。 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的眼神落在了姜娆身上。小公主樱唇微张,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解。 姜娆当然不解。大夫都找来了,怎么伤口还没包扎,齐曕又把人赶出去了? 可紧接着,她就看见齐曕打开了一边的药箱,取出了药膏和白棉纱布。 ——这是…要亲自帮她包扎? 姜娆的腿缩了缩,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她的小动作和小表情,被齐曕尽收眼底。齐曕望着她,似笑非笑:“公主躲什么,担心臣伺候不好,弄疼公主?” 齐曕从不在她面前自称本侯,更不会称臣。咀嚼着这句话,姜娆咬了咬唇,包扎就说包扎,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这话有歧义。 “公主想到哪里去了?”齐曕走近,笑意被长密的鸦羽半掩住。可她分明看见他嘴角上扬,勾着丝嘲意。 姜娆低下头,不再和男人对视。 “嘶……”伤药抹到伤口上,顿时激起皮肉一阵火辣的疼痛,姜娆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齐曕“啧”了声:“真是娇贵人。” 姜娆咬着牙,狠狠瞪了俯身下去的齐曕一眼,莫名有种被他逗弄的羞耻感,接下来,便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了。 气恼的时候,就忽略了几分伤口的疼痛,她也没察觉,腿上包扎的动作轻了许多。 姜娆自己爬下了长桌,理好裙裾站定,见齐曕坐在了凳子上,提笔行云流水写着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字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一个杀伐决断、专权恣肆的奸臣,写出来的字却如仙露明珠,不仅毫无汪洋闳肆之势,反而竟然端正规矩得有些刻板。 若单单只看他的字,她一定会以为写出这字的人是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都说字如其人,姜娆看着落笔专注的齐曕,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写完,他叫了大夫进来:“去,按着这个方子抓药煎药。” 姜娆愣住:齐曕还懂医术? 月上柳梢,书房外已然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赤风耷拉着脑袋上前,语气怏怏:“请侯爷责罚。” 这回姜娆没敢再开口求情,只眼巴巴地望着齐曕。 可这样也不管用,齐曕仍是道:“明华公主伤好之前,每日在兰苑跪一个时辰。” “…是。”赤风很快应声,又赶忙看了姜娆一眼,好似生怕她又开口求情似的。 姜娆一阵愧疚,却也只好朝赤风抿了抿嘴,满脸写着“对不住”三个字。 赤风退下,齐曕走到门口,回头看呆立不动的姜娆:“公主还不歇息?” “……哦,就要回去歇了。” “臣送公主。”齐曕道。 姜娆瞥了他一眼,这才一瘸一拐跟着他往外走。 二十七的月亮并不圆,寥笔一勾即是一弯月色。齐曕却仿佛颇有兴致,侧首略仰着头赏月,脚步慢慢悠悠。 想起了什么,姜娆忽然快走了几步,引得前头的齐曕回头望她。见她着急忙慌却又笨手笨脚的样子,齐曕索性停下。 姜娆走到齐曕身侧,与他并排:“侯爷,你说我欠你两样重要的东西,一样是性命,那还有一样究竟是什么?” 齐曕低垂着眼帘看她,许是月色温柔,他狭长的眸子里亦覆上一层柔和:“不急,等公主伤好了,我自会向公主讨回。” 夜色下空寂的庭院里又响起悠缓的脚步声,姜娆看着齐曕的背影,苦恼地拧起了眉头。 到底她欠他的、和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自古圣贤多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借用于唐代杜甫的《锦树行》 ②“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借用于明代方孝孺的《绝命词·天降乱离兮》
第7章 赌局 到五月六七的时候,姜娆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她非习武之人,故意弄伤自己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其实伤得很深,但许是清河侯府的伤药极好,又或是齐曕开的内服方子起了作用,她的腿眼下已经一点疤痕都没了,就连身子也觉得比往常轻快了些。 但这点轻快,随着马车上了仪桥街,沉了下去。 她认得,这是往南薰坊去的路。 此时,姜娆和齐曕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宽大,她人都住进了侯府,甚至两人心知肚明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倒也不必再讲什么清誉和避嫌。 “侯爷,我们这是去哪儿?”姜娆小声问。 齐曕慵懒倚着身子阖目养神,并看不见她的神情,却问:“公主很紧张?” 姜娆心头紧了紧,语调平常:“毕竟我是上殷人,上回来南薰坊被人认了出来,再抛头露面,总觉得有些不安。不过…”她放柔了声音,“有侯爷在身边,想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去柳三娘胭脂铺的事情赤风知晓,齐曕自然也知道,她不打算隐瞒什么。 齐曕没对这番话提出质疑,也不答去哪儿,他忽然问:“带银子了么。” 姜娆摇摇头,想起齐曕闭着眼看不见,忙又说:“没带银子,我又没有。”后半句声音低下去,听着有点委屈。 齐曕睁开眼看她:“赤风没告诉公主,需要银子就去库房拿么。” 想起到现在走路还有些僵硬的赤风,姜娆赶紧解释:“赤风说了!只是…只是侯爷带我出来,我没想到还要自己带银子。” 齐曕眉宇似乎松了松,眸中衔了几分笑意:“公主不是问我,公主欠的另一样东西是什么吗,是衣裳。” “衣裳?” 齐曕挑了挑眉:“上次公主发热晕倒,我将公主送回去后又给公主喂了退热的汤药,可公主不领情,不仅不喝,还吐了我一身。”他“啧”了一声,又有些遗憾道,“我原本还挺喜欢那件袍子的,可惜了。” “这、这样吗……”姜娆脸上一红,心知齐曕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她怕苦,从小就怕,虽然颠沛流离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灌下一大碗苦药,但发热的时候人神志不清,真的可能和从前一样拒不喝药。 不过,一件衣裳的事,怎么就跟她的性命相提并论了,害得她还以为又欠下了齐曕什么弥天大恩。她又觉得,齐曕是在骗她,其实不是衣裳的事。 “此去金礼阁,烦请公主赔我一身衣裳。”齐曕淡道。 姜娆怔了怔。金礼阁她知道,是南薰坊中和云梦楼齐名的一家成衣铺子,里头绸缎昂贵,单单只买布匹都是一匹价值百十两白银,又有数十位久负盛名的绣娘坐镇,一件成衣的价格甚至可逾百金。 衣裳是要赔,可是没银子怎么赔?姜娆露出苦恼的神色。 齐曕看着她:“今日时辰尚早,现在回去取银票,也来得及。” “那不还是侯爷的银子吗?”姜娆撇嘴。 齐曕脸上露出一副不知是玩味还是赞赏的神情,仿佛在说“公主真有骨气”,他慢慢坐直身子,循循善诱:“倒是还有个法子,就看公主有没有本事去挣了。” 南薰坊与保大坊分在朱雀大街两侧,遥相对立。马车掉了头,自仪桥街行至夕水街,就到了保大坊。 一入保大坊,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时不时有不堪入耳的污言浊语传入马车中。 “大!大!大!” “小!小!开小!” 嘈杂的喧哗灌入耳膜,被迫女扮男装的姜娆站在大门口,望着头顶上“山康赌坊”四个大字,目瞪口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吵的地方! ——她耳朵都快炸了! 做公主的时候自是不必说,而流亡的几年,她也没进过赌坊,因她知道自己姿容出色又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女扮男装,万一碰到有龙阳之好的人,肯定连自保都做不到。 “公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齐曕走到她身后,清湛的嗓音穿透嘈杂,含笑落在她耳畔。 “不后悔。”姜娆定了定神,往里走。她并不是要面子,而是看齐曕连男装都事先预备好了,可见他一开始就想带她来这里,自然也安排好了一切。他总不会要坑害她吧,毕竟她的钱袋子比脸还干净。 “小公子!头回来咱们山康赌坊吧,小公子想玩点什么啊?” “……我自己先看看。” “小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既然是新手,不如小的给公子介绍几个?咱们这有骰子、牌九、番摊、双蹙融——诶诶!小公子!” 姜娆快走了几步,不听杂侍喋喋不休。 上殷禁赌,但骰子中规则最简单的比大小,她还是知道的。不过这种是要开赌局的,方才她隐约听见了一声“豹子通吃”,显然是庄家开局的压赌。 姜娆想挤进去看看。 “小矮子!挤什么挤!”有个高大的汉子呵斥道。 姜娆:“……”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再说话。”横里一柄刀忽然伸出来,刀鞘半褪,露出寒光森森的一截刀刃亘在汉子眼前。是墨云。 汉子正要推搡姜娆的动作生生止住。赌坊是不准带刀剑进来的,这是规矩。大汉吓了一跳,叫出声:“你、你怎么带刀进来!?” 这声叫喊如平地惊雷,一时间许多人纷纷回头。赌坊门外天光明亮,投映在高挑的男子身上,他的面具边沿反射出几缕白光,刺痛了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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