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想表明,哪怕他已经稳坐皇位,也绝不会行削兵夺权之事,定会和皇祖父一样,对忠烈之臣永不相疑。 往事如烟,姜娆压下眼角湿意,心下的震骇却久不能平。 不仅那三杆长/枪她认识,那张弓,她更是认得。 当年武衢园朝空一箭,她意外射中贺家三郎,险些要了他的命,那时,她用的那张弓,此刻竟就摆在齐曕的静室里。 ——长/枪也好,弓也好,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清河侯府? 上殷国破,晋国的军队在上殷大肆掳掠,搜刮了无数金银珠宝、良兵利器,那三杆长/枪倒也罢了,的确如紫电青霜,可她那张弓,少时之用,根本不是什么良弓,毫无收为己用的价值。 甚至,若说那三杆长/枪是作为战利品用来炫耀的,那又为何要收在不准人进的静室之中? 只有一个可能,齐曕收藏它们,是为了纪念。 纪念已经死去的人。 ——可是,他又为何要纪念呢? 那个荒唐的念头再次占据了姜娆的脑海。 齐曕。贺泠。 当这两个名字终于被她放在一起,过去那些细枝末节就全都一起浮现出来。 清河侯府的湖,叫做虞湖,和武衢园她初遇贺泠的湖同名。 齐曕心口有箭伤,她当年一箭正是射在贺泠心口。 在临兖,齐曕暗中维护生活在唐城的上殷人。 她生辰那日,齐曕送她簪子。 还有,年夜那晚,他握着她手写下“平安喜乐”四字,那四个字,正是她在上殷宫中时,每年写下的愿望。 就算……就算所有这些通通都是巧合,眼前这张弓,却做不得假。 这张弓,于任何人都没有意义,除了她和贺泠。 姜娆慢慢地转过脸,抬眸去看他,这个简单的、缓慢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而等她真正看向他时,她却看不清了,早已泪眼朦胧。 “你……你……”一开口,便是压不住的哭音,词不成词,句不成句,想问的话全堵在喉间,酸涩难言。 “臣没事。”齐曕道,眸笼着雾,嗓音有些干涩,“公主不哭。” 他好像什么都没回答,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世上最柔软的话,却在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冷静和自持。 视线一片模糊,记忆中那少年的面容温煦如风,与阴鸷冷酷的齐曕,不知可否重叠,但她清楚地知道,耳畔这句话,已带她穿过惨烈的时间和空间,回到了她最美好的、最温柔的,锦瑟少年时。 看见面前的人眼泪如雨落下,齐曕喉头发紧。 纵使他已经预料到,她见了静室里的东西,会怀疑他的身份,却不想,她看到那弓,顷刻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小公主还记得他。 齐曕抬手,抚去她滚落的泪,用沙哑的声音哄她:“乖,不哭。” “侯爷,开了!我们……”赤风一转脸,就看见姜娆泣涕如雨,齐曕正为她拭泪,话音一时顿住。他只以为是齐曕脸色不好,姜娆太过担心,当下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自己打断了两人的小意温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放低了几分声音这才接着道,“侯爷,密道打开了,可以走了……” 情况危急,容不得耽搁,万般情绪只能压下,一行人进了密道。 府上众人都从密道撤走,赤风却没守在齐曕身边,只在密道入口站着,等所有人都进了密道,他才道:“墨云和冯大夫还没来,我去接应他们。” 抱秋跟在姜娆身后,闻言步子一顿,姜娆察觉,搀着齐曕停了步子,回头遥遥看向赤风,只说了一句:“平安回来,我和侯爷没你们可逃不出晋国。” 她声气儿还带着哭过的鼻音,赤风一怔,郑重地应了声“是”,这才去接应。 众人沿着密道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密道尽头。 打开最后的暗门,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刺目的天光,而是另一片昏暗。 姜娆和齐曕率先走出了暗道,四下环视了一圈,姜娆问:“这是什么地方?” 齐曕看她一眼,沉声答道:“玄光门。” 姜娆一怔,没想到齐曕竟然在清河侯府内建了一条直通玄光门的暗道。 转出一扇门,进了一处空旷的岩穴,岩壁是刻意镌修过的,俨然是一座石头打造的秘密训练场,而此刻,玄光门里到处都是尸体。 “放心。”齐曕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是我的人动手了,现在玄光门里剩下的,应当都是自己人了。” 如齐曕所说,再往外走,见到了不少活人,全是听命于他的玄光卫。 从玄光门出去,一直是往上走的,直到出了最后一扇门,仿佛从地底爬上来了一般,姜娆看清眼前熟悉的场所,这才意识到,行踪诡秘的玄光门,竟然就在山康赌坊的地下。 赌坊鱼龙混杂,众人换了衣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赌徒之中,再分别离开赌坊,往西城门去。 西城门的守卫里有齐曕的人,一切十分顺利,众人赶在玄武军的五万精锐到达安梁之前,终于平安出了城。 * 半个多月后。 绥丰皇帝段钰的罪己诏昭告天下,并在旨意中言明,退位让贤,禅位于皇兄郕王。 郕王段恒苦研出瘟疫解药,救万民于水火,既得诏书,又顺民意,很快便登基称帝,定年号为延兴。 晋国新帝登基,奸佞败逃,举国上下的气象焕然一新。 临兖府。唐城。 龚双儿提着一篮子鸡蛋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遇上巡检的官兵,被拦下。 “篮子里装的什么?”官兵问。 “鸡、鸡蛋……”龚双儿小小声道,她年纪小,又因吃不好穿不暖,身量十分瘦弱,怯怯的样子打眼一瞧,就是个不敢撒谎的。 官兵却还是将篮子里盖着的粗布掀开看了一眼,又用手拨弄了几下,确认没有夹带什么别的东西,这才放了人过去。 龚双儿往家的方向走,身后,官兵凑在一起说话。 “这没日没夜的巡逻搜查,我看不等找到人,我们自己先被累死了。” “哎,清河侯以前多厉害的人物,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国这么大,谁知道他藏在哪里,说不定早已经逃出晋国了。” “哼,我看还不如就按照宣武将军的法子,将这唐城里的上殷人全抓起来,一个一个杀,那上殷的亡国公主据说爱民如子,定能把她逼出来,她一出来,定能找到齐曕那奸贼!” “嘘,这话还是别说了。孟二公子如今正得圣眷,他驳了这法子,陛下也说国祚刚稳,不宜如此行事,怕是还得靠我们这样大海捞针地搜下去啊……” 走得远了,龚双儿渐渐听不清他们的议论,她加快步子,小短腿吭哧吭哧地往家跑。 “娘!”龚双儿进了屋,将鸡蛋递给阿娘。 龚嫂子接过篮子,站在门边往外警惕地看了一圈,这才关上门回身进屋。 龚嫂子提着篮子,将盖在鸡蛋上面的粗布拿出来,快步走到床边,递给了床边坐着的女子:“公主,消息来了。” 接过粗布的女子正是姜娆,而床上躺着的昏睡的男子,正是齐曕。 “龚嫂子,有劳了。”姜娆抖开粗布,上面什么都没有,这表示一切如旧。 “笃笃——笃——”门外忽然响起两短一长的叩门声。 龚双儿听见声音立马笑开,抢着去开门,门外随即闪进来一个敏捷的身影,是鸣婵。 “女侠姐姐!”龚双儿甜甜地叫了声。 鸣婵朝她浅浅笑了下,之前她还会摸摸双儿的脑袋,但今日事情紧急,她只快步走到姜娆面前,禀道:“公主,玄武军有异动,似是朝着唐城来了。” 姜娆微微蹙眉:“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鸣婵摇摇头:“暂不知他们来的原因。” 姜娆垂眸,正要深想,龚双儿踩着步子到了两人中间,她仰头道:“公主姐姐,我今日听见官兵议论,说是一个什么将军要杀上殷人,还说公主爱民如子,逼迫什么的……公主,是不是又有人想杀我们?” 鸣婵和姜娆听完双儿的话,反应过来面色骤变。 一个将军。 如今晋国风头正胜的将军,除了孟崈游和孟轩枫,还能有谁? 新帝初初继位,他们竟然想出这么卑鄙的法子,甚至不在乎会不会引起暴/乱。 姜娆看一眼床上的齐曕——离开安梁后不久,他就再次陷入了昏睡,冯邑又不在身边,她冒险请了大夫看,却没什么用。 闭了闭眼,姜娆只能先压下心底的担忧。 如今的延兴帝根本无法全然掌控孟崈游,不管孟家是领命前来,还是自作主张,她都要马上做出准备了。
第72章 上山 齐曕在唐城有自己的势力,但他现在人昏迷着,这些势力姜娆无法利用。 思来想去,根据龚双儿听到的消息,姜娆最终决定,带着唐城的上殷人去骅山暂避祸事。 准备了足够支撑半月的食物后,姜娆带人分批出城,上了骅山。其中,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和中年人,因为已经有了之前躲避蒋弘宾的经验,这些人便和姜娆等人分开,去了各自找到的安全避难所。 姜娆所选的骅山就在唐城外不远,树木茂盛,浓荫蔽天,山中地形又复杂,除非是经常上山的猎户,否则,就算孟崈游的人来了,带兵进山,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们。 当然,并非所有的上殷人都离开了唐城,还有些年纪大的、病弱的,实在走不动,便只能藏在城里了。 姜娆带了一部分人上山,山上有猎户偶尔过夜的屋子,于是在深山里住下。 屋子简陋,一行人简单搭了一个大通铺,供体弱的孩子和妇女们休息,其余人都睡在外头。对于惯常行走在外的人,或是受尽欺压的人,在深山老林里露天睡觉,并不是一件难以适应的事情。 齐曕因为昏迷,他独有一间小屋子用来歇息。 从安梁离开后,众人未免暴露,是分开赶路的,是以墨云等人不在唐城。其中,墨云带着的一部分人在辽城暂躲,而赤风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和冯邑等人在寿城休养。 姜娆将消息传给了他们,大家各自安排,全都躲了起来。 因为齐曕再次昏迷,鸣婵去接了冯邑来骅山。 这日,冯邑一到骅山,只喝了口水,就被姜娆催去给齐曕看病。 看过之后,冯邑开了方子,姜娆身边如今只一个倚春跟着,她事情也多,姜娆命人按方子抓了药回来,亲自去煎药。 煎好药回屋的时候,齐曕的屋门还紧紧关着,姜娆想是冯邑还在施针,不觉放轻了脚步,打算等一等,却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幸亏此药药性温和,不然拖了这么久才解毒,早该留下遗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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