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齐曕真的是贺泠的话,那这天地之间,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和她不仅有着共同的回忆,相同的经历,更重要的是,他和她,彼此都是对对方过去美好存在过的最有温度的证明。 他记得她娇闺无邪,曾受万千宠爱,天真烂漫。 她知道他少年如玉,满腔赤子热血,矢志不移。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她一定会热烈地、疯狂地拥抱他,不顾一切地刨根问底。 可是,她和贺泠之间,不仅如此。 国破前的两年,上殷大旱,许多地方的百姓辛苦耕种一季,最后却颗粒无收。 与此同时,上殷得到消息,晋国正在大举屯兵练武,似乎在做战事前的准备。 晋国虎视眈眈,虽不知道其目的究竟是上殷还是漳国,但所谓居安思危,按理说,上殷应该早做防范。 贺氏、萧氏、穆氏,三氏得到消息后,联合进宫,提议征兵买马,以应备战需。 可那时候正逢举国遭受旱灾,扩军练兵、战马铠甲,哪一样不要银子?因为赈灾,国库里的银子已经拨出去不少,就算剩下的全拿出来充作军资,也远远不够。 如果真要屯兵秣马,那就只能加收赋税了。 可是,刚经历大旱,刚拨了赈灾银,一转眼就加收赋税,且不说这样会不会叫百姓觉得朝廷朝令夕改,就单单说百姓,此时加收赋税,无异于用百姓的血去养兵养战。 那时候的姜娆还不懂父皇在苦恼什么,只记得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愁眉不展。 父皇仁政爱民,最后还是驳回了贺萧穆三氏所请。 萧家和穆家见拧不过帝王心意,失望之下也只能作罢,唯有贺家,贺泠的父亲在父皇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然而直到他最后晕倒,父皇也没同意他所请。 怎么能不失望呢?尤其是,后来面临那样的局面。 虽然不知道加收赋税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能饿殍遍野,可能暴/动连连,但无论如何,结果也不会比灭国更差了。 然而,知道结果再去回溯选择,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且选来选去,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的区别,苦的都是上殷的子民。 时至今日,姜娆仍然无法笃定地下结论说当初应该怎么选,她理解自己的父皇,只是也一直心怀愧疚。 贺家苦苦劝谏多次,皆被驳拒,到最后山河破碎,贺家不曾有丝毫怨怼,竭力保护姜氏和百姓到最后一刻。 贺萧穆三氏,世代簪缨,百年来所出忠臣良将无数,无论为将为臣,他们不曾负过上殷的百姓,亦不曾负过自己的君王。 可最后,却落得个……尽皆战死,灭门绝户的下场。 姜娆不知道父皇是否选错了,但她知道,身为皇室,没守住国门和百姓,没保住忠臣和良将,那就是永远的耻辱和罪孽。 是姜氏负了天下万民,负了无数忠烈义士。 姜娆回想起最初和齐曕的相遇,回想起他的强势。 或许,他其实是恨过她的吧。 * 四天后,玄武军抵达唐城,三万大军驻扎在城外。 鸣婵向姜娆禀报了此事,姜娆嘱咐:“密切注意玄武军的动向,一旦他们搜山,立马通知我。” 鸣婵应了声离开,转身走了不远,正巧遇到齐曕过来。 鸣婵恭敬行了个礼后退下。 姜娆看向齐曕,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齐曕今日穿了一身祥云纹的长袍,喝了几日药,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痊愈,眉宇间恢复了惯有的凌厉,只是长久的卧榻让他白了些,越发显得面如冠玉,若不是一身玄色,几乎要美得雌雄莫辨。 姜娆愣神的片刻,齐曕已经走近:“玄武军已经来了,这么一直躲着,迟早会被发现。” 他的语调缓慢沉稳,好像一点也不因此感到担忧。 姜娆没接话,沉默了片刻问他:“侯爷定好去迭水州的路线了吗?” 迭水州是晋国和上殷接壤的边境,眼下晋国新帝初立,皇城和边关必定都有些乱,这个时候出境是最容易蒙混过关的。 听见她叫他“侯爷”,齐曕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这几天发觉,小公主似乎又把他当成了清河侯对待。 他边思量着,边点了下头:“已经差不多了,等摸清楚边关主力军驻扎的确切位置,就可以动身了。” “那就好……”姜娆想着刚刚齐曕说的话,有些晃神,脸上露出些踌躇的神情,最终,她咬了一下唇,终于道,“侯爷,我们进屋说吧。” 齐曕知道她要说什么,笑了下,朝她伸出手去,却不是牵她。 他指腹落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挲了挲,让她咬唇的齿被迫一松。 带了几分命令的口吻,他说道:“自个儿不准咬。” 姜娆愣了下,反应过来脸上一烫,连忙转头往屋子里走。 她走得很快,逃也似的,无奈这间简陋的屋子太过狭窄,她进去没走几步就到了头,一回头,就看到齐曕跟了进来。 他明明是不远不近地站着,她却无端觉得屋子里格外逼仄起来。 ——大约是他太高了,一定是这样。 姜娆说服了自己,悄悄深呼吸了一口,她给自己打气,决定不再隐瞒齐曕:“其实……其实我发现了书房里的机关,而且……而且还偷走了书房里的东西。” 她声音随着脑袋一起低下去,压得几乎听不清:“我、我偷了你的兵防图……” 说完,心口像是有一颗石头落了地,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是,齐曕却没说话。 他长久的沉默使她不得不慢慢抬起头,刚松开的一口气不知不觉又慢慢凝了回来。 姜娆一抬头,就看见齐曕微微偏着脑袋,也正看着她,眼底是同样的疑惑。 眼神对上的一瞬,他问:“然后呢?” “呃……”姜娆一时语塞,这件事就这么被轻轻放下,她有点不自在,“侯爷你……你不生气?” 毕竟不管他是齐曕还是贺泠,她都确确实实地算计了他。 齐曕迎着姜娆困惑的目光,缓步上前。他在她面前两步的距离停下,慢慢弯下腰。 那张蛊惑众生的脸在眼前放大,姜娆被吸去了全部注意,却不知何时,她头顶落下一掌温热,轻柔地、纵溺地抚了抚。 齐曕弯腰和她平视,眸里的笑意轻轻浅浅,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小公主拿走了兵防图,然后呢?”
第74章 暴露 他话语里的温和,像三月这时节拂面而过的微风,姜娆心头搅弄着的慌张、愧疚、不安……所有的情绪全都被抚平。 她抬手,无措地下意识地摸了摸小巧的鼻尖,小小声道:“兵防图……给三皇叔了……”她语气中又带上几分庄重,“三皇叔拿到兵防图,应该已经联合了漳国伐晋,玄武军在唐城等不了太久,他们很快就得去戍边。” 这些事,其实齐曕是知道的,他只是想让她自己主动说出来。 姜娆说完,没等到什么反应,她也沉默着不说话。 许久后,齐曕终于起身,他兀然转了话题,伸手牵过她往外走:“快到用饭的时候了,出去吃饭。” 姜娆就这么被齐曕牵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祸国权臣和亡国公主的身份,对静室里险些揭开的那层最后的真相,彼此心照不宣。 或许是源于某种奇怪的怯懦,谁也没把话说开。 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至少姜娆是沉浸在猛烈的狂喜和激动当中,然而,那个时候她没有合适的时机开口。而等离开静室,过了那一刻,后来她有了机会,却没了那一刻几要脱口问出的勇气。 失去了热血上头的冲动,冷静下来,这一路荆棘载途走来所经历的阴谋算计、忍辱负重,都成了两个人隐秘的枷锁。 没人知道彻底撕开真相的面纱后,两个人的关系会发生什么变化,于是懦弱地、逃避地,维持现状。 走出屋门的一瞬,姜娆迎着明灿的天光看向男人挺拔高大的背影。 ——等等,再等等。 ——等战局明朗,一切尘埃落定,她再为自己,只为自己,勇敢任性一回。 * 过了三月中旬,如姜娆所说,赵焱带领上殷残余部队、联合漳国共同伐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唐城。 战事一触即发。 因为赵焱手里有了姜琸带过去的兵防图,所以上殷和漳国的联合军一路势如破竹,打得晋军节节败退。 孟崈游片刻也不敢耽搁,边关忽然兵败如山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迅速带着玄武军撤离了唐城,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继续搜抓上殷人,用以威胁姜娆,逼出齐曕。 玄武军的大半主力一走,前往边境的路线也最终确定了,姜娆一行人准备启程离开唐城。 原本带去骅山的人,因为孟崈游留下的部分玄武军,暂时还不能回到城里,所以姜娆将她们安顿在山上,命人准备了足够的水和食物。 此去边境路途遥远,姜娆坐个马车都能磨破屁股,更别说骑马了。 是以,齐曕和姜娆下了骅山,去买马车。 姜娆为姜琸在唐城挖出的那条连接城里城外的密道,现在派上了用场。 姜娆戴上帷帽,遮住了那张足以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蛋儿,齐曕也戴了一张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坚/挺的鼻梁和微红的薄唇,还有那双秋瞳剪水的狭长桃花眼。 二人走在街上,纵使看不清面容,矜贵的气度却是能叫人很容易看出来与众不同。 但如今的唐城,街上十分荒凉,仿佛去岁中秋的繁华只是昙花一现,眨眼之间,又回到了蒋弘宾大肆杀人的那会儿。 死神的阴影残暴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尤其孟崈游带着玄武军在城外驻扎,大肆搜捕上殷人,这一切,简直跟之前一模一样。大军屯守,就如去岁蒋弘宾带人压城,不由得让人回想起来当初差点被屠城的事。 就算眼下玄武军已经撤走了绝大多数人,城里百姓提在胸口的那一团气,却仍是不敢松懈。 在这样的情形下,姜娆和齐曕这点与旁人的不同,便也没人发觉。 因要长途跋涉,所选的马必须是好马。 唐城的好马都在城外的庄子里,齐曕和姜娆下山的时候绕过去看过,可庄子上已经一匹马都没了。 玄武军出征,孟崈游野蛮地抢走了庄子上所有的马,不管好的坏的,不管是不是战马,总之是全抢了。 好在,养马之人,多半自己的府上会留上数匹好马,姜娆提出来,说要买,但被庄主给回绝了。直到齐曕给了他一百金。 庄主心动了,见钱眼开地带着他们回去取马套车了。 买好马车,因为马车的目标太大,所以姜娆和齐曕雇了个晋人,让他驾着马车送马车出了城,而他们二人则从密道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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