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是桂公公,他在贺夫人侧前方半步的位置引路,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上次犯上的罪魁,贺劼,另一个,却是贺泠。 姜娆被日头晒着,又和守卫争执,脸上不知热的还是恼的,微微泛红,额上薄汗涔涔。 她一转眼,既没看见桂公公,也没看见贺夫人和贺劼,偏偏一下子就看到了贺泠。 少年贺泠的面容远不是记忆里的阴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可眉梢眼角还不曾刻上历尽沧桑后的恩怨算计,他的神色淡淡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并无丝毫笑意,显得有些疏冷。 可是,她分明察觉到温柔。 一个晃神,桂公公已经领着人到了近前。 “这样热的天儿,公主怎么在外头晒着?”桂公公和善笑着,问了一句,见姜娆的目光落在贺家人身上,立马解释道,“贺夫人带着二公子和三公子特意入宫,是为了之前公主去贺府时发生的事,公主您回宫也没说一声,陛下今儿听了才知道,没成想二公子和公主玩闹一场,竟叫贺夫人记了这么久,这不,非要领着二公子亲自跟公主您说一声才能安心。” 秋英楠等桂公公话音落,立马揪着贺劼上前一步,郑重朝着姜娆行了个礼:“五公主玉安。之前犬子鲁莽无状,让公主受惊了,今日特意带犬子来向公主赔罪。贺劼,还不跪下。” ——跪下?! 姜娆一愣,就见面前的贺劼“扑通”一声跪在了阶下。 “二……二公子,你快起来!” 姜娆作势要去扶,贺劼已然拜下,行了叩拜大礼:“五公主恕罪,臣以下犯上,言行无状,母亲已经责罚过臣,臣知错,日后定然绳趋尺步,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贺二哥哥,你快起来!”姜娆忙将人扶起来。 秋英楠使了个眼色,贺劼这才起身,秋英楠又躬身道:“臣妇已经罚过犬子五十军棍,也因此,他前些日子一直卧榻,故而臣妇事后才没能立马带他进宫向公主赔罪,一直等到今日,还请公主见谅。” “贺夫人,您说这话实在折煞我了,二公子本也是想为贺泠哥哥出气,归根结底,是我有错在先。” 贺劼听了这话剑眉一挑——怎么方才还是“贺二哥哥”,转眼又成了“二公子”,而他的三弟,却一直是贺泠哥哥。 话说到贺泠,贺泠终于也上前一步,他只微微弯腰行了常礼,一抬手,身后的侍从捧了一个匣子上前。 贺泠道:“这是公主上次在归清院弄脏的衣裳,臣已命人清洗干净,今日一并归还公主。” 姜娆示意红叶接过匣子。 骄阳似火,日头下的人都晒着,贺泠生就偏白,又受了伤一直安养在榻,这会儿站在刺目的日色下,乍一看去,肌肤竟白得奇异地有些发透。 姜娆忽然想到一个词:吹弹可破。 如今的贺泠,在这一点上倒和当初的齐曕一般无二,容貌清逸过分以至妖冶,几乎胜过世间大多的女子。 姜娆刚一动欲念,羞惭就接踵而至。 ——他还病着,这样奇异的白是带着虚弱的病容,她怎么还能想些风花雪月? 姜娆猛地收回思绪,“……外头这样热,贺夫人你们过来走了一路也累了,不如在益安宫稍坐片刻?” “这……”秋英楠面露难色,“这恐怕于礼不合。” 毕竟贺劼和贺泠都是外男,虽上殷民风开化,皇室女子亦不计较这些,但身为臣子,秋英楠不愿逾礼。 几人到底是没留在益安宫歇息,留不住人,姜娆总要将人送出去,可刚送到内院院门,守卫就拦住了她。 “陛下有令,公主您在禁足,不得出益安宫半步。” 除了桂公公,贺家三人都有些惊讶。 姜娆木着脸道:“陛下罚我,本就是为了贺家之事,如今我想送贺夫人和两位公子几步,只出内院,不出益安宫大门,难道这样也不准?你们是非要叫我怠慢贺夫人?” 几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话,只好让姜娆出了内院。 走出几步,贺劼迟疑着问:“公主……你被禁足了?” 姜娆点点头,语气不以为意:“不仅要禁足三月,还有二十卷佛经要抄呢。” 贺泠步子微顿,贺夫人和贺劼都再次吃了一惊。贺家并不知道这后续的禁足抄经的惩罚,一时间心里的念头都有些错综复杂。 贺劼好武,最喜欢舞刀弄枪,最不喜欢读书写字,一听要抄二十卷佛经,心里立刻就想:他宁愿挨一百军棍!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陛下对小公主的惩罚有些罚不当罪了。 贺劼突然停住脚步,极是庄重地朝着姜娆作了一揖:“公主,之前我太莽撞,什么都不清楚就想揍你出气,是我错了。” 姜娆跟着停了步子,转头看他,偏了偏脑袋眨眨眼:“这么说,贺二公子方才的道歉,不是真心?” “呃……”贺劼一噎。 秋英楠瞪了二儿子一眼,正要替他赔罪,一旁的贺泠忽然咳嗽起来。 秋英楠的话在舌尖上掐断,心猛地提起来,刚要问,不想小公主抢先开口了。 小姑娘似乎颇为紧张,娇憨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变得细细软软:“贺泠哥哥,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方才偏着脑袋一脸狡黠的小公主,这会儿脸上换了一副和稚嫩脸蛋不相称的肃然,说话又急又快,叫人瞧着莫名好笑。 贺泠唇角挑了挑,温声说:“无妨,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姜娆四下张望,前头不远有个树荫,她忙不迭引着贺泠去了树荫下,又吩咐红叶回去取一把伞过来。 秋英楠拦了红叶,说是带了伞,在宫外候着的侍从手里拿着,命贺劼去拿。 等贺劼拿伞的工夫,几人索性挪到了回廊下,那厢贺劼去了半天没回来,秋英楠不放心,怕他又惹出事来,便也追着去了。 回廊下,有侍奉的宫女太监,桂公公也在,倒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姜娆正愁没机会和贺泠单独说话,这会儿赶巧,忙朝着红叶使了个眼色,红叶会意,便和桂公公说起话来。 就趁着桂公公被红叶缠住,无暇听她说话这工夫,姜娆压低了声音,对贺泠开口:“贺泠哥哥,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贺泠略偏头,一边长眉挑了一下,这神情和从前极是相似,不同的是,他眸子里并无戏谑玩味,只有深不见底的温和。 他沉声问:“公主想让臣帮什么忙。” 姜娆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我想出宫。” 贺泠没接话。 要把一国公主偷偷带出宫去,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这是不可能的。 果然,小公主还有后话:“你……你能不能装病,我借口出去看你,母后一定会准我出宫的。”
第114章 神医(番外) 若旁人听见姜娆这话,大概会惊掉下巴。 奉明贺家,武臣之首,一门子都是铁血沙场的征伐之人,唯独出了贺泠这样一个谦谦君子,从来最是守礼知节。 让这样一个修身洁行的君子说谎装病,怎么可能? 贺泠闻言果然蹙了蹙眉:“公主为何要出宫。” 姜娆如实道:“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出宫找太子哥哥。” “既是要紧事,”贺泠依旧紧着眉头,“公主同陛下请示,想必陛下会放公主出宫。” 姜娆听了这话,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我自小顽劣,鬼点子又多,要是找父皇说,父皇肯定以为我又在耍花招想逃避禁足。” 贺泠没说话,只看着面前的人。 小公主低垂着脑袋,颅顶圆圆的,乍看去像丛林里毛茸茸的小兽。 过了片刻,他问:“公主为何找臣帮忙。” 面前垂着脑袋的小人儿闻言马上抬起头,忽地朝他笑开,声调轻快:“因为贺泠哥哥是君子,君子装病,没人会怀疑的。” 她话语里噙着一点耍了小聪明的得意,含笑看着他,一双眸子亮得灼人。 贺泠默了默。 过了一会儿,他将目光移向回廊外攀长在墙根下的野蔓:“公主,说谎不好。” 这话是拒绝的意思,委婉的拒绝。 他说完,转回脸看她,意外的没在小公主脸上看到失落的神色,反而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一种奇异的情绪,好像……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事似的。 姜娆当然觉得稀奇。 前世的贺泠假冒齐曕,说谎这样的小事完全是信手拈来,可如今他忽然一副守正不阿的样子,如何不叫她稀奇? 但看着这样的他,姜娆心里又有莫名的小小的窃喜。这世上所有人都以为,贺家三郎是皎不染尘的君子,却只有她知道,在这副温润的皮囊下,其实有一个肆意飞扬的灵魂。 她很快将自己这点小心思藏起来,瞟了一旁不远的桂公公一眼,见桂公公没看她和贺泠,于是忽然伸出手,去牵贺泠的衣袖。 贺泠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便没来得及躲开,等她攥住他袖子,他才回过神。 和他的手比起来,小公主的手很小,一根根手指圆圆软软的,白白嫩嫩像玉琢一般。 或许是身份尊卑使然,惊诧过后,他自己都没察觉,他一动不动任由她牵着,竟没立马将她的手拨开。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男女有别,失神只是一瞬。 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十岁的小公主可以不懂事,他却不能。 贺泠将自己的袖子往回抽,低声提醒姜娆:“公主,此举不妥。” 他用的力道并不大,但大约小姑娘皮肤娇嫩,布料在指尖摩擦了几下,她的指头就泛了红。 但她还是紧紧攥着,不肯松。 “贺泠哥哥……”姜娆开口,不消刻意,十岁的她声音自然而然是软绵绵的,她望着面前的人恳求道,“你帮帮娆娆,好不好?” 也不知是听见了哪个词,贺泠抽回袖子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还没说话,她光是攥着他的袖子还不罢休,一双小手竟小幅度地拉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声音含了蜜糖似的,又软了几分:“贺泠哥哥,你就帮帮娆娆嘛,求求你啦。” 面前的小人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巴巴望着他。 贺泠猝然对上面前人的眸子,呼吸一滞。 在他的理智给出回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明明还皱着眉,却鬼使神差般地点了一下头。 秋英楠和贺劼这时取了伞回来,姜娆连忙收回手。 贺家人再不逗留,往宫外去。 出了益安宫走了一段,贺劼撑着伞步子慢下来,疑惑盯住贺泠:“三弟,你……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贺泠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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