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眼儿有些发酸。 宗长太太偏头,见她眼睛微红,也是感慨不已,二姐儿模样长得好,性子也不似姚氏争强,是难得娇俏活泼,跟着叶女先生学了一些德学,浑身上下打哪儿也挑不出错来,族里对她十分看好,也寄予厚望。 哪成想,京里的老二丁忧在家后,家里没得男人震着,姚氏身在浮华京兆,叫京里头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给迷了心眼,为了给女儿,挣个‘好命’的名声,竟是一不小心就入了宁皇后的圈套。 这大好的姐儿也毁了。 虞幼窈缓缓推门进了庵里,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种了几棵耐寒的桂花树,屋里的正堂,摆着佛龛,供着三世佛,从左到右依次是燃灯佛、释迦摩尼佛、弥勒佛。 青烟缭绕着。 虞幼窈上前燃香,拜了三拜后,将插香入炉。 这时,偏堂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虞幼窈心中一急,连忙掀帘进了偏堂,就见虞兼葭穿了灰色的棉衣,拿了一方白帕,不停地咳嗽。 听到有人进来了,虞兼葭忍了忍喉咙里的咳意,抬头朝门口瞧去。 四目相对—— 虞兼葭眼眶几乎张裂,黑沉沉的瞳仁,不停地收缩。 虞幼窈这才恍然想到,祖母去世之后,虞兼葭就被送进族里的庵堂里,至今也有四五年了,方才她一听到咳声,还以为是虞霜白身子不适,这才匆忙进屋。 虞兼葭是因为‘不孝’、‘逆家’、‘祸族’,才入了庵堂,一样比一样严重,便是京里的虞宗正花了不少银钱,在族中上下打点活动,族里仍然不肯饶了她,将她禁足在庵堂里,终身不允踏出半步。 许多年没见,虞兼葭几乎瘦成了皮包骨,两颊凹陷,颧骨凸高,衬得眼窝下陷,原就比较大的杏仁眼儿,黑沉沉,透着湿滑,显得有些阴沉刻薄,再没了从前娇美柔弱的样子。 若不是与杨淑婉去世之前的模样有些相似,虞幼窈几乎认不出是她。 “虞、幼、窈,”虞兼葭强忍着咳意,声音像沙子磨过了一般,湿滑的眼睛盯着虞幼窈,仿佛要噬人一般:“是你!” 短短的五个字,她说得无比艰涩、困难,喉咙里像扯了风箱一般,发出“嗬嗬嗬”的声响。 虞幼窈穿了长郡主的常服,头戴翚凤冠,真红大袖翟衣,加真紫绣龙凤纹霞帔,通身的气派,远比当初她还在虞府时,穿戴过的县主命服更威仪华贵。 不,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一身的凤冠霞帔,刺痛了她的双眼,令她眼眶顿时红了,眼底缠绕着红血丝,竟与虞宗正有些相似。 可她知道,再过不久,虞幼窈头上的翚凤冠,就要换成龙凤冠,身上的真紫霞帔,也会换成金龙绣凤的凤袍。 皇后是不需要佩戴霞帔。 呵,虞幼窈不过比她命好罢了,谁能想到了,一个借住在家中,寄人篱下的残废,竟然是从前的殷世子?! 虞幼窈表情淡漠:“抱歉,方才走错了房间,扰了三妹妹清修。”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打算与虞兼葭多作纠缠。 “虞幼窈。”虞兼葭大叫一声,就要追上来。 春晓往前一挡,将她踹倒在地上。 宗长太太原有些不忍,眼见虞兼葭尖叫着跌倒在地,宽大的袖里摔出一支金簪。 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捡起地上的金簪,大骂:“丧病的东西,你大姐从前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满心虚荣名利,处处与她掐尖、攀比,生了嫉恨,妒怨,搅家祸族,这才厌弃于祖母、族内,将你送到了庵堂反省,没成想,这么多年你吃斋念佛,侍奉佛祖,都进了狗肚子里去了,竟要对长姐下如此毒手,畜生,畜生……” 这几年,族里可没亏待虞兼葭。 虞宗正远在京中,也时常照拂女儿,送些金贵的药材吃食,远在襄平的虞善思,逢年过节总会稍一些银钱、补品过来。 族里也没贪这钱物,也常有照拂,庵堂里虽然清苦了些,可不论是吃穿用度上,都很精心,但凡小病小痛,也都请了大夫。 不然就虞兼葭这又作又病的身子,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题外话------ 注:一提凤冠霞帔,大家首先想到了嫁衣,但凤冠霞帔,其实并不是嫁衣,而是官家女子的礼服,古时候有一种礼制,叫【摄盛】,大婚的时候,是可以穿戴超越自己等级的服饰,从先秦到清代,都存在这种礼制。 霞帔是在宋代才出现,在宋、明、清三朝流行,最开始是在宋代宫廷之中,到了明代,品级最低的命妇,也可以佩戴符合自己身等级的霞帔,按照【摄盛】的礼制,百姓家在大婚的时候,自然也能穿戴凤冠霞帔。
第1078章 姐妹相见 可虞兼葭却半点也不顾念。 虞幼窈如今贵为长郡主,也是正儿八经的‘准皇后’,倘若她在族里出了事,虞氏阖族都要跟着一起遭罪。 她做下这等事前没想过这些吗? 不过是自私惯了,只想着自己痛快了,从来不曾想生养了她的亲人,也不曾想过教养于她的族人。 简直就跟一条毒蛇一般。 虞兼葭爬在地上,“噗”地喷了一口血,紧跟着,就疯魔了一般,“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嘶声力竭地大叫: “没有对不起我?我沦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哈哈哈,你们都被她骗了,虞幼窈打小就会装风卖傻,讨好老夫人,她故意装得顽劣蠢笨,也好叫我母亲,放松了警惕,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时常会想,一个顽劣蠢笨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聪明伶俐,不管学什么都快? 旁人都觉得,这是许姑姑教养有功。 可许姑姑是人,不是神。 不能化朽木为神奇。 虞幼窈的顽劣蠢笨不过是装得,是身边多了一个打宫里出来,手段又厉害的姑姑,有了底气,这才敢露风。 可恨! 母亲输了性命,也没猜透为什么会输。 虞幼窈回过身来:“道家有两句话,我很喜欢,无为而无不为,不争而无不争。” “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常怀无为的心态,不生妄念,不动妄欲,心清净,自常明,是无为,是坦然面对人生的胸襟,当一个人常怀无为之心,在胸襟上,便也远胜他人了,故无为而无不为。” 一个人的胸襟,决定他能站得多高。 “不争是为人处事的态度,不与人争长短,不与人争强弱,更不与人争胜负,是不争,常磨品性,修养才德,久而久之,在才德品性上,就要远胜他人,将他人远远抛在身后,故不争而无不争。” 一个人的才德品性,决定他能走得有多远。 一个人胸襟再广,站得再高,没有好的才德品性,也走不了多远。 宗长太太惊讶不已,将虞幼窈的话,仔细一琢磨。 虞兼葭就是心里想得太多,生了怨妒,嫉恨,输了胸襟,也是争得太多,反而少花时间培养自己的才德,因而失了德行,这才落了下乘。 虞兼葭怒红了眼睛,极痛恨她这种倨高临下,教训的口吻:“少在这里道貌岸然,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虞幼窈淡声道:“我早就走在你前面,你却还留在原地。” 屋里又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宗长太太攥紧了金簪,犹怒未平,打算一会儿将这事报给族公,看看该怎么处置,虞兼葭这样自私狠毒的性子,实在叫人如鲠在喉。 便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身上披了一顶花青斗篷的虞霜白走进了屋里。 姐妹相见—— 虞霜白仿若触电了一般,身子僵在原地,止不住地轻颤。 一时裹足不前,竟也不敢上前来。 “二妹妹。”虞幼窈轻唤了一声,虞霜白瘦了许多,娇俏的脸儿像蒙了一层阴霾,显得黯然又憔悴,没有从前的活泼与天真。 轻轻一句呼喊,一如从前一般,温软又柔和,仿佛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恼了脸教训她,只会耐心地跟她说一些,浅而易见的道理,使是听不进去,好也不急于一时,总会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上,教会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母亲,平常都是宠着她的,可母亲是个争强的性子,府里府外的事儿,都要大把来抓,平常反而没得太多时间教导她,她打小就和大姐姐一起,大姐姐自己在大房过得不好,可待她却十分照顾。 她打小就和大姐姐亲。 虞霜白眼眶一红,顿时泪如雨下,猛地跑到大姐姐跟前,扑进了大姐姐怀里,委屈又悲伤地哭喊:“大姐姐,大姐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大姐姐……” 虞幼窈眼里涩然,忍不住落泪,一边拍着她后背,一边哑着声音安抚:“不要怕,我回来了,大姐姐回来了……” 虞霜白想到大姐姐走后,她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规矩,与母亲日复一日的争执,更是在莫名奇妙的情形下,变成了‘天命凤女’,她很清楚,若真有所谓的‘天命凤女’,并且在虞府里,那个人只有可能是大姐姐。 母亲口口声声说着大姐姐不好的话,却又恬不知耻,借了宝宁寺的大师,对大姐姐的另相眼看,打着外人不知详情,就张冠李戴,强行给她折腾了一个‘天命凤女’。 慧能大师远离京中,祖母见慧能大师的详情,宝宁寺众僧也不甚清楚,宝宁寺的和尚,只是说了几句他们知道的实话,却叫宁皇后大肆利用。 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理俗事,京里闹得再大,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所谓的‘天命凤女’竟没惹任何人怀疑。 可她一点也不稀罕。 四皇子瞧她的目光,仿佛在称斤论两。 她反抗过、吵闹过、也绝食过,可母亲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一心认为,这是为了她好,想要在名声和婚事上压大姐姐一头,一门心思做着将来四皇子荣登大宝,她母仪天下,大姐姐对她称首帖耳的一幕。 宫里教规矩的嬷嬷也进了府。 她每天都被各样规矩折磨着,与母亲的母女情份,也在母亲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感受,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争执、吵闹之中磨灭殆尽。 姐妹俩抱头痛哭。 宗长太太已经退出了庵堂。 姐妹俩哭了一阵,情绪也平复了许多,一起回了厢房,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用具还算齐全,穿用也还精巧。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 春晓麻利地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虞幼窈拎了帕子,帮虞霜白净脸,取了屋里的香露、香膏帮她涂了一道。 虞霜白还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坐着。 “香膏子都快用完了,我改天命人再给你送一些,”虞幼窈怜惜地,将她颊边的乱发,拂到了耳后:“我三表哥从海外,带了一种胭脂虫的染料,做得口脂鲜亮好看,也一并拿两盒给你,”她轻笑着,握住虞霜白有些发凉的手:“女孩儿家,就该打扮得鲜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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