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辩驳什么,眼下杨宜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又过了一会儿,喝完了一整杯茶的赵祖光终于平复了一些,而波澜兴起的心情平复了,好奇心就又卷土重来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十七娘方才说出千,这方便说说吗?” 虽然早就知道好奇心害死人,之前他也吃过好奇、多嘴多舌的苦,但人就是这种生物,很难吃到教训。 杨宜君倒是没什么忌讳,直接揭破了谜底:“下药时做了手脚,三杯酒里都下了药啊!” “原来如此...”赵祖光刚想点头,又觉得不对:“这如何能行,明明六郎与邹先生都平安无事。” 那时候赵祖光只觉得是运气好,三种可能里他们拿到了唯一通往赢的路——不只是高溶没有选到下了药的那杯酒,而且邹士先也没有!如果邹士先被一杯酒毒死了,那他们这些日子白忙了不说,还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谋士! 现在呢,听杨宜君这样说,那岂不是高溶和邹士先都喝到了下了药的酒? “难道是因为一份死药分成了三份,药效便不足了...”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以此时毒药的可靠性,这不是没可能的...有的时候宫中用鸩酒之类赐死臣子,也会有一壶酒喝完了,人却死不了的尴尬呢。更何况,本来一个人的剂量,分成了三份,药效到底如何,可就存疑了。 “四公子如此说,倒也不是不能,但这还是弄险了,药少了也不定弄不死人呢。”杨宜君似乎在循循善诱:“四公子再想。” 这下就连高溶都听出杨宜君哄小孩子的语气了,低低地笑了一声。赵祖光被刚才接连的‘意外’弄得脑子反应变慢,这会儿因为高溶一声笑,才发觉了什么,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的过程中整理思绪,联想到杨宜君所暗示的,邹士先应该猜出她出千了,便一边想一边道:“所以...那死药就是幌子?” 杨宜君一脸‘对了’的神色,见案上煮着的豆粥‘咕嘟咕嘟’的声音越来越急,便一边搭了一条湿手巾在盖子上,然后伸手去掀开盖子。一边道:“当时我闻过那死药,哪里是死药,分明是一味香药。” “非要说能用作药,倒是也能,原来是主治女子宫寒,还能做催乳之用的...不过一般很少用来做此用就是了。”煮好的豆粥很香,一揭开盖子那种清淡的甜香就散在了书房里。 赵祖光这会儿倒是反应很快:“因为是香药?哪怕是寻常香药,也要比治宫寒、做催乳的药贵得多了。” 就像喝了参汤能暖身,但也没人真的拿参汤暖身,大家都很务实的用姜汤。不喜欢姜汤的味道,熬一锅鸡汤也行,还很好吃呢。 赵祖光这个时候是真的服气了,恭维杨宜君道:“纵使此事有邹先生抬手放过的缘故,也不能抹灭十七娘的功劳...若不是十七娘博学多闻,闻出那是一味香药,又哪能那样行事?” “说是出千,说是邹先生放过,那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就能有的。” 赵祖光的感谢是真心的,佩服也是真心的。但杨宜君却有些百无聊赖:“这...没什么,左右二位也谢过了,赵四公子就别再说了。” 杨宜君没说,赵祖光就不懂她怎么就这个态度了?难道战胜了一个强大的对手,经历了一场精彩的赌局,这些杨宜君不喜欢?这不像她啊! 但高溶很快反应了过来——杨宜君一开始是真的很兴奋,她喜欢赢,喜欢赢一些强者,这会让她精神抖擞、满心欢喜。但到了最后,邹士先可以说是故意的抬手放过,她应该是最先察觉到的,或许是死药不对劲,又或者有别的细节让她注意到了,总之就是这样。 这个时候,她的兴趣就快速丧失了...邹士先这一举动,对高溶来说当然是好事,意味着其实他一开始就是有偏向的。所谓赌局,其实也就是他在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理由而已。 但对于杨宜君来说,却是一场赌局‘虎头蛇尾’了。 一个‘必输’的对手,哪怕他再强,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当时杨宜君毫不犹疑地先离开,也不只是因为她觉得所有事情已经做完了。更重要、更深层的原因是,杨宜君意识到这场赌局其实是对她的‘消遣’——这话可能说的有点儿严重了,但意识是那个意思。 她觉得自己享受了和对手斗智斗勇斗运气的乐趣,但对方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赢’的信念! 意识到杨宜君确实不想再提这个,高溶才开口:“十七娘在...煮粥?” “嗯。”杨宜君真的宁愿聊她平平无奇的豆粥,也不愿意再提那场‘索然无味’的赌局了。取了几只小碗来,笑着道:“冬日里读书,就喜欢在旁燃着小炉,煮粥、煨芋头、温酒、烧肉...都是好的。” 冬天天冷,有一个小炉子,上面安放着食物,总是让人特别幸福。 豆粥煮好了,杨宜君不止给自己盛了一碗,高溶和赵祖光自然也是见者有份。粥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粳米、红豆外,倒是还放了薏仁、榛子、桂圆等果子,类似的粥高溶和赵祖光都吃过,只不过细料放的有不同,可味道大体还是一样的。 真要说起来,高溶和赵祖光在宫廷、在赵家、在洛阳酒楼、在各达官贵人之家吃过的,只会更精细一些。 不过,吃东西这种事,很多时候还是要看和谁吃,什么氛围下吃。人对了,氛围对了,其实吃什么不要紧,粗茶淡饭也会成为心里记很久的美食...很多念念不忘的‘童年味道’,就是这么来的。 相对的,人不对的话,哪怕是山珍海味,恐怕也是如鲠在喉。 高溶慢慢咽下粥羹,慢慢道:“味道极佳,没想到十七娘也善于烹调。” 杨宜君可不受这个,连忙摆手:“公子小声些!煮个粥便是善于烹调了?叫我房中那几个婢女知道了,都是要笑的...我这些事都粗疏的很,也就是能入口罢了,公子如何偏私小女到这地步?” 赵祖光这个时候倒是蛮理解高溶这话的——他不觉得高溶在说谎,也不觉得他是鬼迷了心窍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和高溶有差不多的想法。 杨宜君这样的小娘子,她亲手煮了一碗粥与你,那就不是一碗粥那么简单了。 有些事情,不同的人做,意义是不同的。就比如说他自己和高溶,高溶对他交付了信任,他就能以绝对的信任回报高溶,为了这份信任肝脑涂地也不在话下!但如果是别人信任他,他可不会有这样的回报。 一碗粥,可以是厨娘煮的,那有什么意义呢?高溶不会多看一眼。特别是这样口味平常的粥,胃口不好时,说不定都不会碰! 但如果是杨宜君,那真是千金不换——赵祖光不怀疑,若是在煮粥之前杨宜君开价,她说要千金才能为他煮一碗粥,高溶会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付出这所谓的‘代价’。
第46章 冬日清寒,难得…… 冬日清寒,难得出门,杨宜君就和婢女们一起围炉。婢女们做针线,她读书,间或闲聊,也就是打发时间而已。 看了一会儿书,杨宜君便极目远眺休息一会儿。站在窗边看外头花木,她的院子里栽了不少冬天也不凋落的草木,此时还是郁郁葱葱的。不过也只能看一会儿,窗旁清冷的很,她穿的是家常的夹衣,里头絮的丝绵不算厚,抵挡不住寒意。 很快,她就回到了炉旁,细看晴雯她们做针线。晴雯的针线最精,眼下她正在绣一方帕子。别看这是小东西,正是因为是小东西,才越精细呢。像是衣裙之类,很多原本就有精致的纹样,是不必刺绣的,缝纫起来何等快。但这种帕子,香囊,细细地做,耗时耗力! 帕子是银红色的,上面绣的是蕙兰,白色的花朵、绿色的花萼、花叶,配着十分清雅。 再来是平儿了,她并未刺绣,而是在打结子。结子有方胜、梅花、金钱柳等好几种花样,颜色也多,眼下这些结子并不是急等着用,只不过生活中要用这种零碎东西的时候多,有空的时候她就会多做一些。 杨宜君多看了结子好几眼,主要是帮着配色。凡是女红相关,杨宜君都不太行,但她审美是不会错的,配色出来都很好看。或是端庄典雅,或是清秀可爱,或是艳丽秾华,比平儿她们这等做惯了女红的,竟还要强。 指点完结子的配色,杨宜君又看向了其他人。有人在做鞋,有人在缝衣,杨宜君都没有说什么。不过最后看到紫鹃,杨宜君却是凑了过去——紫鹃正在做花球,这也是杨宜君要的。 ‘球’是很常见的玩具,男女都有玩的。女子在闺阁之中,更是为‘球’增添了很多不实用,但确实很好看的装饰...这样的球,因为装饰越来越繁复,反而妨碍拍、踢、掷之类的玩法,越来越接近一种装饰了。 紫鹃做的花球就是这样,做好之后只比女子拳头略大一些,表面是彩绸缎子的面,系着花结,有结子和绦子垂缀,还钉了一些珠子上去...此时花球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了,紫鹃正钉珠子呢! 花球表面是六片‘碎布’拼成的,每一片布上都有图案。有的是刺绣的,有的是钉小米珠缉成的。现在紫鹃就在用碧绿的小玉珠,一颗一颗钉上,成为一个花叶托起的‘福’字。 “好看,真是好看!这个做成了,能挂在帐子上。”杨宜君连连赞叹。看得出来,紫鹃为这个费了不少心思。 想了想,杨宜君道:“只不过,这样的花球恐怕不堪把玩,我倒是有个法子,做出来的花球好看又不妨碍玩儿...你们看看能不能行。” 说着,杨宜君去平儿她们的针线笸箩里找出了需要的用具——索性大家都在做针线,想要找齐所需很容易。 杨宜君从袖中拿出自己的香囊,从中取出几粒香丸。用纸包了,团成一个小团,然后就以木棉捻成的白线不断在小团上缠来缠去,不一会儿,小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润,大家也看出一点儿意思了。 “这是素胚,接下来再看!”杨宜君说着找了好几枚针做‘定位针’...是的,她最近发现了一个纪录片,是讲一个叫‘日本’的国家的,说了挺多那个国家的传统手艺,其中就有这种‘手鞠’。 其实纪录片里的东西虽然真实,却也不太可能全程事无巨细地说明——其实哪怕全程都录了下来,没有人指导,也很难学好。学手艺真要是那么容易,世上也就不需要‘老师’了。 杨宜君也不是学会做‘手鞠’球了,只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所以她现在使用定位针,绕的也是入门级的图案,出来的样子更是不甚精致。但这其实也不重要,因为紫鹃她们都是心灵手巧的,看杨宜君这样做,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手工活儿,不说一通百通,至少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她们都是女红上的好手,理解了原理之后自然会自己琢磨,慢慢有些样子——一时半会儿看不出长进,等再过些日子,也能拿出还不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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