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和手鞠球的制作相对简单有关,纪录片里的老师自己也说了,自己自学了一两个月,就能做出外行人眼里不错的作品了。只不过,想要最顶尖的那种作品,就难了,不只是要花时间,还得有灵性才行。 “娘子怎得用木棉线?丝线不是更好...这里头难道有什么门道?”晴雯是女红好手,立刻意识到了杨宜君用的线不同。 这甚至不可能是为了节约...西南之地木棉算是比较多的,普通人家也会收集木棉絮被子、絮夹衣,只是木棉没什么人种,都是从野外采集的。这种情况下,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工。所以,木棉线确实比较便宜,可杨宜君哪里需要节省这一点儿? 之所以她们这些婢女们的笸箩里会有木棉线,还是因为木棉线在纳鞋子等方面有丝线不能替代的素质。 “确实有些门道呢,用木棉线,这彩球更好拍着玩儿。”其实就是木棉线的弹力更好。 但缠到外面时,杨宜君还是换了丝线,丝线莹润光洁,各种颜色都有,缠出来更漂亮...纪录片里缠手鞠球,可以里外都用木棉线、棉线,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纺织业、染色业足够厉害!那些木棉线、棉线可以很匀净,染色更不必说。 古代染色成本高,染色之后的布可以比没染色的贵几倍,具体贵多少要看是什么颜色。所以,价值高的丝线才有被染成各种颜色的机会。眼下这些木棉线甚至多是素色,都没什么颜色可挑的。 新得了一个消磨时间的活儿,婢女们兴致都很高,学明白了一点儿之后都纷纷上手。杨宜君也看得有趣,让平儿去支取了大量的线供她们使用——平日里她这里的种种用度,都有管事来送,连胭脂水粉、针头线脑这些小玩意儿都是有的。 不过,要是这么多人做手鞠球的话,用的线就多了,平常缝缝补补的量肯定是不够的。 只是其他人有事做了,杨宜君依旧因为冬日无聊而无所事事。除了读书之外,竟只剩下发呆、说闲话了。 见杨宜君无聊,性情活泼的晴雯就建议道:“娘子可以出门走走啊。” 杨宜君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连视线都没有挪:“出门也没什么趣味,冬日里,外头怕是还没院子里好看...市面上更无趣,遵义还是太小了,大街都只那么几条,看过几回之后就没得新鲜了......” 杨宜君说的都是真的,晴雯也无话可说,想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娘子还可以去骑马打猎...这冬猎与秋猎不同,但也有不同的趣味呢!” 杨宜君想了想,倒也觉得这是个玩法。当下又没有别的游戏,便真的琢磨起出去打猎的事了——出门打猎,还是冬天,自然不是一拍脑门就能的,她心里盘算了一回,又和几个婢女商量起要准备些什么。 平儿最仔细,每一样都替杨宜君想到,说的最多。 杨宜君一边听,一边自己也说,说着说着,兴致越来越高,原本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游戏,竟变得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定好要准备什么之后,杨宜君的小院就热闹了起来。平儿她们进进出出的,不只是做物质上的安排,还有人事呢——杨宜君出门打猎,总要有一些人陪同,一同打猎,并保护杨宜君的家丁,还有做杂事的马奴等等。 这番动静并不很大,杨宜君到底只是个小娘子,排场总是有限的。但在杨宅之内,只要有心,也不可能完全注意不到。 赵祖光就注意到这事了,与高溶提了一回:“到底是西南边陲的小娘子,十七娘与中原贵女实在大不相同...中原其实也有巾帼不让须眉,那些将门之女,弓马娴熟,能动刀杖的都有呢!” 主要是当今天下还不是太平年月,尚武风气很浓厚,将门自然不忌讳让家里的女儿也学点儿‘家传手艺’...真的做最坏的打算,战争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了,这样能上马拉弓、下马砍人的小娘子,活下来的可能还大些呢! 从这个角度说,这门‘家传手艺’很实用。 “但她们也没有这般‘理直气壮’...十七娘这般,倒是有些旧唐武周时的气韵。”赵祖光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中原那边,女子厉害的有,可在社会的大风气下,她们那样多少有些‘不合群’了。所以除了极少数女子,其他人都不会刻意表现这一面。 像杨宜君这样,自己起兴了,一个人就要出去打猎,还让整个家里都为这件事大张旗鼓准备,这真是极少见的。 高溶没有回应赵祖光,他正低头看书。赵祖光有些意外,走近了一些道:“这是前日从十七娘那儿拿来的书?怎得还没看完么?” 高溶现在是借书-还书-借书-再还书,无线循环,隔几日总能去杨宜君那里一趟。 走近了之后,赵祖光看到了书的封皮,上写着《长安十二时辰》,书名有些古怪,是从没听说过的书——不过,之前去杨宜君那里喝豆粥那一回,他似乎在杨宜君的书案上见到过这本书。 想到此处,赵祖光有些好奇了:“此书从未听过,也不知是何人所书...德盛你这般上心,想来也不是寻常......” 高溶听他总是在耳边‘唠叨’,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合上书册,看了他一眼:“何人所作?...播州杨宜君。” “?”一开始,赵祖光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说杨宜君写了这本书,惊诧异常:“竟是十七娘......” 这下还高溶奇怪了:“这有什么,你不是知道么,十七娘前些日子还写了一部《正义杂说》,在蜀中印了出来,正经发卖了...如今闺阁之中,自己写一两本笔记、集子,也不算什么。” 此时的读书人,自己写个笔记,攒个文集,着实常见!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大张旗鼓地印刷、出书。大部分也就是本人有点儿名气的话,会有人来借阅。如果写的好,就会自发抄书,这样的。 “是啊,十七娘她还印了一部《正义杂说》...”赵祖光不得不承认,虽然杨宜君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但他心里对女子的‘轻视’依旧在她身上发挥了作用。杨宜君写了一本书,还印刷了出来,这件事在他有意无意忽视中,已经被遗忘了。 赵祖光摇了摇头,随口道:“这《长安十二时辰》,名字古怪的很,是什么书?记旧唐长安之事的书么...这可怪了,十七娘又没去过长安。” “大抵也可如此说罢。”高溶沉吟了一声,道:“是旧唐事,不过不是什么笔记,而是与传奇、话本极像。” 杨宜君版的《长安十二时辰》,字数在后世其实不多,但在此时也不少了。又因为此时软笔字,日常字的大小就那么大,竖排写作又注定比较费纸张,所以这《长安十二时辰》共有三册。 高溶干脆将第一册 扔给了赵祖光:“你读过就知道了。” 左右没什么事,赵祖光接过书也就读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抱着消遣,以及对杨宜君的好奇读的,毕竟按照高溶的说法,这书更像是传奇、话本之流么...然而,随着读进去,他是越读越深入,越深入越欲罢不能。 怎么说呢,正如高溶所说,这书就是传奇、话本的路数,最多就是一本太过出色的传奇、话本。里面的人物有血有肉,里面的情节一环套一环,总能钩住人不断往下看,这可比市面上最好的传奇、话本都要好! 以前赵祖光也看过传奇、话本,都没有这样被吸引住的感觉。 但真正让赵祖光另眼相待的其实不是这本书的‘趣味’,如果只是趣味,那充其量就是一部过于优秀的话本。这样的东西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写话本的人,写的再好,在他这样的人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属于博人一笑的伶人之流了。 关键是,这书的内涵与气魄...... 高溶问赵祖光:“你想到了什么?” 赵祖光放下书,叹了口气:“盛世危言...是盛世危言啊...天宝年间的上元佳节,一日十二时辰内,繁华至于此,危急也至于此。读得此书,哪怕不知旧唐史的,也能知道‘安史之乱’不是疾风骤雨一般,倏忽而至。” “此前,该已经酝酿许多年了。” 旧唐诗人常见怀念天宝年间好日子的,仿佛大唐盛世是在一日之间崩溃的,繁华与衰败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发生了转变。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样庞大而光辉的帝国,要使其崩溃,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其实,帝国最鼎盛的时候,已经是隐忧不可逆转的岁月了。 杨宜君版的《长安十二时辰》和原本的电视剧剧情有很多相似之处,但这已经是杨宜君的作品了——里面的人物思想、事件内核,全都注入了杨宜君对旧唐之事的思考。作为旧唐灭亡后,生在天下混战时代的人,她其实一直都有想相关问题,《长安十二时辰》也可以说是她这些想法的一个总结。 杨宜君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戳中了几分要害...她自己当然认可自己的想法,但她并非自大狂,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可以由自己来评价和判定。不过,这本来也就是她的‘游戏之作’,抒发自己的想法而已,到底正确不正确,正确了多少,她并没有执念去探知。 然而杨宜君自己不能判定,赵祖光和高溶却能!他们是生活在权力中心的人,从小学的最多的也是史书旧事(相比起诗书礼易等经典来说)。至于从旧唐的兴亡中汲取‘营养’,更是应有之义。 他们一眼看出了杨宜君那些想法的精准,有些东西他们原本也没有想到,或者没有想那么深。但现在杨宜君写出来了,他们还是能感觉到的。 “这不是一个长在闺中的小娘子该有的头脑与心胸。”赵祖光意味深长地对高溶说道。 这里的重点并不是杨宜君确实长在闺中,是个‘例外’,而是赵祖光在提示高溶。 杨宜君能如此,在赵祖光看来就是天分惊人、生而知之!所以她困在闺阁,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能以她天才的敏锐,洞悉一个王朝的兴亡得失。而且,她洞悉到的并不是空洞的道德文章,而是能被感性认知到的那种。 这种人,若是为己所用,能带来的利益是不可计数的...这一瞬间,赵祖光几乎吕不韦上身! 他这是在暗示高溶,要他想办法带杨宜君走! 在此之前,赵祖光还没有这个想法...他们现在正在重要关头,根本不能分心!高溶的一点儿儿女情长,看起来也只能靠后——今后若是有余力、有念想,倒是可以派人来播州找杨宜君。至于那个时候杨宜君有没有嫁人,暂时不用去考虑。 就算嫁人了又如何呢?或许会让事情不那么完美,可也就是不那么完美而已。 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这次就带杨宜君走!这不只是能让高溶未来少点儿遗憾,全了他罕有的儿女情长。更重要的是,杨宜君本人是很有价值的...就赵祖光看来,他们此行找了一些帮手,这些帮手除去家族、势力能给高溶带来帮助,只看本人的话,能比杨宜君更有价值的,也只有邹士先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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