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都走了,姜芙才又踌躇着上前,纤影才过,崔枕安似是有感,将眼皮撩开,方柳见这二人似有私话要谈,不好意思杵在这听耳朵,于是俯身下去同崔枕安道:“太子殿下,属下去看看您的药可好了。” 缓眨一下眼皮以示同意,再睁开时方柳便离了榻前。 姜芙见四下再无旁人,抠着指尖儿才启齿:“倒没想你病得这么重。” 崔枕安以为她想要为之前咬在手臂上的那一口道歉,为使她宽心浅笑一下才低声道:“这几日心情反复,加上昨夜熬了整晚才致此。” 他在想该如何将自己说得更可怜一些。 心病最忌讳情绪动荡和熬夜,姜芙是知道的,她眼珠子一转,“方才你身边的那些医官使给你施了针,但我听他们言外之意,你这病好似难除根?” 本就是沉年的旧疾,存在体内不加重便是万幸,何来除根。 崔枕安不答,就当默认。 “方才我问过了,你府上新来的这些医官使皆是家世清白有根透底的,连医术也是上乘,若他们都治不成,那往后岁月你岂不是日日担忧旧疾发作?” 崔枕安躺在床上,周身萦的皆是她身上的馨香,此刻他连眼皮也不舍得眨一下,见姜芙眉头紧拧,一脸沉绪,他备感欣慰,喜上眉梢,“你关心我?” “其实你这病也不是没得治,”忽略他那句话不答,姜芙转而道,“我一早便同你说过,钟元在医术上颇有建树,许多奇病怪招都医得好,你若肯用他,你这毛病治愈定不在话下。” 又是钟元。 且见崔枕安面色方才还挂着六月初阳,转瞬间便化为冬日阴雪,盯了她半晌,眼目微红,终别过视线只望帐顶,“你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竟还是想让我留下钟元......” “钟元医术高明,你身染重疾,他将你治好你留他性命岂不是两全齐美,你又何故非要置他于死地呢?”姜芙忙劝道。 崔枕安闭上眼,重病才犯,他身子有些无力,却仍坚持着撑着胳膊坐起身,姜芙下意识的想要去帮他,可手一探出去便犹豫了。 余光看到她身子微动却终未伸手,崔枕安在心底冷笑一声。 好不容易倚到软枕上坐起后才侧过脸来,“你只知保钟元性命,那你知不知我有今日到底是拜谁所赐?” 姜芙疑惑,眉头微提。 “来人!”猛地高喊一声,惹起胸前一腔郁气,紧接着咳了两声,却硬生生将其压下,脸色微红。 仇杨随之入殿而来,“太子殿下您怎么坐起来了?” “你回长殿,将许定年一案的卷宗取来!”崔枕安未看来人,只垂眸吩咐,语气带愠。 仇杨不敢耽搁,匆忙赶回来时,手中是许定年一案卷宗的手抄本。 “让她看看!”又是两声闷咳,崔枕安平喘一口气,胡乱朝前指了。 这殿中无旁人,仇杨自是晓得他指的是谁,于是将卷宗奉上,姜芙懵然接过,立于原处翻看起来。 虽为手抄本,可记录却与正常卷宗无异,笔迹清楚,字字句句描述完整,姜芙也终于明白,为何先前崔枕安同她讲,与钟元之间并非那么简单。 二人之间有血海深仇。 “你看到了?”布满红丝的目珠斜过来,带着几分委屈与怨怼,“当年许定年下毒欲要我性命不成,给我留了重疾,而他......你的好钟元许岚沣为了给其家族报仇又给我施毒针,若非他们父子,我何致于此?” “两父子都奔着我命而来,你却问我何故置他于死地,姜芙,你自己说说我为了什么?” 声量骤然抬高,心口拥堵,五脏六腑都跟着蠕动成团,他眼尾泛红怒一掀锦被,光着脚踩在脚踏上。 仇杨觉着气氛不对,大步上前搀扶。 崔枕安身形摇晃站立不稳,却一把甩开仇杨的手,来到姜芙面前时肩头微动,沉目望向那张桃花似的娇颜,心口窝窒,“姜芙,我说了,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什么我都给,只是你要保钟元,不成。” 只觉着耳畔一阵风略过,崔枕安擦着姜芙的肩行过,身上染着一股松香气。 ...... 一连几日,崔枕安没再出现,虽住在同一府邸,可再也没来找过姜芙。 之前那卷宗手抄本未收回,仍留在姜芙手上,她时有疑惑也没人同她解答,对太子府里的人来说,姜芙就是个异类,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没人说得清她与太子殿下真正的关系,这般身份诡异的人,或今日有命在明日便没了。 太子府中各个都是人精,自也不会与她走得太近,待她热情又殷勤,却是一问三不知。 月末是皇后寿辰,这称得上是圣上登基以来首件吉事,自是要大操大办。 当今皇后郑恩容并非崔枕安的生母,而是其生母温肃皇后的亲妹妹,当年还是王妃的温肃皇后因病去世后崔枕安便由她抚养,北境王入京后便将她封为继后,人称小郑后。 在府内静养了几日,崔枕安的病稍有缓和,这阵子他一直赌气没去姜芙那里,可巧,她亦没来找他,听她殿里人说整日翻着许氏的卷宗,除此之外不做旁的。 皇后寿辰办得盛大,借此宴请百官,因身子原因,医官使特意嘱咐崔枕安这阵子不能饮酒,可他心里烦闷,也顾不得旁的,本想着浅饮几杯,哪知越喝越猛,宴未过半,他已醉了。与姜芙同在府邸却互不干扰的过了这么多天,他一日赛过一日的憋屈。每每想去找她,却一想到她将那钟元看得那么重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正因此而强止住了。 路行舟察觉崔枕安不太对劲,自席上起身来到他席位上,伸手将崔枕安才要往口中送的酒盅夺下来,崔枕安才要发怒,抬眼一见是路行舟且也忍住了,只没好气的低吼一句:“给我!” “你这么喝不要命了?我可盯了你半天了,你这是冲谁?”路行舟四下打量,见宴上众人似无人留意这边,于是他坏笑着俯身下去,小声道,“可是跟你金屋藏的娇闹别扭了?” 崔枕安不言,却朝他这方向翻了一眼,路行舟便知自己说中了,将方才夺到手的酒盅重重搁下,“有事儿就去说开,我知道你喜欢她,还不是一般的喜欢她,既如此还闹成这般何必呢。” 闻言,崔枕安苦笑,“若真能这么简单该多好。” “你说什么?”显然路行舟没听清。 “无事,”崔枕安摆摆手,今日喝的的确太多了,心事多而沉,酒专挑烈的灌。自席上站起来时,头有些晕,“我去侧殿醒醒酒,你也少喝些。” “你仔细些。”路行舟叮嘱道。 崔枕安只摆摆手,不再应声,由人护着去往侧殿。 路行舟一边往自己席间回走,一边时不时的回望崔枕安离开方向,一个不留神,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呀!” 随着身前一声娇嗔,路行舟猛扭回脸来,只见身前一个女子手里端了一只空酒盏正红着脸瞧他。 而后便闻到有一股浓重的酒香散开,十分上头。垂眸看去,身前衣襟湿了大片,方二人相撞,这女子酒尽数洒在了路行舟的衣衫上。 “臣女失礼,不慎将酒洒到了公子身上,还望公子不要介意。”说着便自身上掏出帕子,探到路行舟身上为他擦拭。 路行舟下意识的朝后一躲,只拿指尖儿轻扫了扫,“无事,席上人多热闹,来来往往免不了,不必介怀。” 话落抬脚便要走,可那女子不依不饶,愣是将自己手上的帕子塞到了路行舟手上,“公子还是拿这个擦擦吧。” 路行舟相拒,可那女子不管不顾便匆忙走了。 在这种场合推推搡搡不成样子,路行手捏着那帕子也不便相追,只莫名其妙的看了那人背影,又看了自己手里的帕子问一旁随侍,“这人谁?” 随侍捂嘴轻笑,“这是沈齐沈大人的长女——沈珊。” 听到沈齐的名字,路行舟忍不住冷笑一声,随而将那帕子塞到随侍手中,“洗干净了给她送回去。” 这种招数路行舟不知见过多少,未放心上。 ...... 相比宴殿吵闹,偏殿要安宁许多,仍隐隐能听得丝竹之声传来,今日喝的着实不少,崔枕安有些头疼,整个身子窝到了檀木圈椅当中,头朝后仰去,一只手背覆于眼上,长腿搭在身前桌案之上。 先前吞下去的烈酒缓缓发力,直冲脑顶,他觉着整个身子沸热起来,血气自脚底板漫至全身。 许是酒气太劲,一闭上眼,皆是那抹纤细的身影和那一张桃花颜,扰得人心悸。 越想越觉着烦,可姜芙的影子却是如何都散不开。 终是再也忍不住,一脚将自己脚下的桌案踢开,离了偏殿。 “殿下您要去哪儿?”守在殿外的方柳问道。 “回府!”崔枕安语气有些重,似是在同谁生气。 乘马车自宫里出来,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府邸。 崔枕安再出现在端云殿时,姜芙正伏在桌案之上对着手里的卷宗一一做记录。 他每每一到此,定是要将殿中的人尽数赶出去,奋笔疾书的姜芙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散在头顶。 一抬眼,见是崔枕安,头一回展了笑颜,“你来得正好,我本想着一会儿去找你。” 崔枕安心头一喜,“你找我?” “你看这个。”姜芙不顾旁的,自桌案上拿起她这两日按着卷宗整理的东西,绕过桌案站到崔枕安身旁,“这是卷宗上记的几味药,还有许定年施针的手法......据我所知,许家是最擅长施针和用毒,这个毒并非是我们误认为的可使人致命的东西,许多草药都含有毒性,将其运用好是可以治病的。这两年我同钟元学了许多医理,我隐隐觉着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这两日她记的东西繁多而杂,将她认为的所有疑点都写下来,一页页的翻给崔枕安看,“既当初是因为你染病才让许定年去治,明知他手法为何又非说他给你下毒?你又怎知这病非你的本身的旧症而是他下毒所致?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那些纸上写的什么崔枕安一眼都没看进心里,只觉着头疼,香气在侧,心里有些乱,“这几日你都在忙这件事?” 听出他语气中杂着酸意,姜芙这才意识到是她太心急了,今日不是同崔枕安说这些的好时机。 “你明日再看吧,我还有些东西没整理好,待理好了你一过目便知。” 方才的那股强烈的思念此刻化为无限的妒意直冲脑海,见姜芙收拾东西要走,崔枕安红着眼将人一把拉过,因用力过猛几乎将姜芙在身前甩了一个半弧。姜芙尚未反应过来便觉着眼前黑了一片,随之整个人被人放倒在桌案上,崔枕安呼吸急促又压抑,二人气息相近,酒气扑在姜芙脸上。 四目相对,崔枕安的目中灌了浓浓的旎意,修长的手指掐在她的腰上,终是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想,喉结上下滚动,低压压地说了一声,“姜芙,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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