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正无处发散之时,只瞧着自门里又出来两个人,路行舟红着眼一把扯过离他最近的那个,“你说,太子如何了?” 那身材矮小的郎中几乎被路行舟拎得离了地,惊魂未定也只能扑跪下来,一时慌乱没了主意,脱口而出:“路大人饶命.......” “太子他.....太子.....” 此人并不圆滑,被人稍加一吓便险些将实话全讲出来,此刻门外一众官员吓得惨白了脸。 太子可以死,甚至可以死在任意一处,可是若死在这里,在场所有的人来日都得跟着陪葬。 只觉头顶嗡得一声响,路行舟眼珠子瞪得溜圆,他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那郎中被他这副样子吓破了胆,忙甩着长袖解释:“大人饶命,太子殿下摔的太狠,四肢几乎全断,除非华陀在世....” 近乎已经断定崔枕安活不成了。 地上所跪之人脸色又白了两分,恨不得此刻从地上爬起来将那郎中口紧紧捂上。 “华陀在世.......”路行舟眼珠子在眼眶中左右转的飞快,声声低念,“华陀在世......” 很快,他眼前一亮,猛一把将手底下的人推开,大步朝外行去。 后人忙自地上爬起来追问:“路公子您去哪儿?” 他充耳不闻,顾不得伤重,命人牵来一匹快马,翻身一跃骑马飞奔出府衙之外。 ...... 今天的风尤其大,吹得轩窗咣咣作响,钟元觉轻,稍有响动便睡不着,辗转几回,终被那风声扰得失眠,只能翻身下地,才一站起身来,便听轩窗一阵巨响,风将其吹开,疾风灌入房内,翻动案上书页,而后扑到他的身上,帐幔亦被吹得翻飞。 才想要去关窗,便见着房门亦开,不过不是风吹的,而是有一个人影立在门前。 钟元自打被崔枕安从那暗牢中挪出来,便一直住在太子府偏院的楼阁之中,平日鲜有人来,他亦出不去,像今日这般夜半有人闯入还是头一回。 不过很快他便认出来人,竟是路行舟。 他衣衫褴褛,身上破烂不堪,怎么瞧都不像平日那个意气风发干净爽朗的路家大公子。 崔枕安不是什么正常人,他的朋友更强不到哪去,钟元不惧不畏正站在原处,等着他的花样发散。 事到如今,他反而什么样的搓磨都不怕了。 思由此,连身板都跟着挺直了几分。 那人朝前行了两步,双目直勾勾的望着钟元,神情复杂,“你得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山鸣关。”先前路行舟从崔枕安口中听过关于钟元的事,他对此人看法很复杂,做为崔枕安的亲友,他自是凡事会站在崔枕安的立场考虑,但平心而论,钟元此人实着让他敬佩,也不免为他感到惋惜。 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人或能救得崔枕安的性命,怕唯有钟元。 可是这个念头一起,连他都觉着好笑,钟元一早就是奔着崔枕安的命来的,怕是恨不得他下地狱入黄泉,如何能救他。 “太子伤重,危在旦夕,求你去救他.......”这种话路行舟都讲不出口。 钟元更是怔住,愣在原处连眼皮也不眨一下,飓风吹得门框咣当重响,路行舟又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很荒唐,但是我真没旁的法子了。” “他发生什么事了?”事情太过突然,钟元一时还没转过弯来,那之前还趾高气扬的太子殿下,怎的轮落到这般田地。 “我们在山鸣关外遇袭,他所乘的马车掉落山下......”他避开姜芙的事不讲,“现在人事不省,凶多吉少。” 听得出路行舟语气中的迫切,钟元静默片刻,长身立于月影之下,“你觉得我会去吗?” 他自流放之地一路入京,不惜残害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要崔枕安的性命,就是为了毁了他崔氏的一切,若现在路行舟所言都是真的,钟元应当感念天地。 这是他一直盼的结局。 崔枕安死,崔氏江山就此覆灭,以祭许氏家族。 素来话头落不到地上的人第一次有了一种欲言无嘴之感。 钟元命运多舛,一路经历了非常人所受的折磨,他路行舟没资格来求劝,无论是站于谁的立场。 可他还是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路行舟觉着自己无比羞愧,身上的伤处因一路骑乘颠簸再次绷裂出血,钻心的骨疼袭来,他有一条胳膊几乎像被砍掉了一般,只悬在身侧动也不得动一下,“对不住......” 话音落,他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我也知道你身负冤屈.......虽许氏非崔枕安所诛杀,却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你气恨皆是应当,我若是你,也会如此!” “只是此次他一去临州,一是为了处理临州一事,一是想要为许氏翻案,而今郑君诚已是在被捉拿来京的路上了。” “我深知郑君诚一日不死,许氏冤屈一日不洗,便什么都作不得数,我路行舟愿用项上人头先行开路!” 桌上青萝被疾风卷的不成样子,阁外有落叶入室,在地面上刮出声响,钟元眉目紧锁,“什么意思?” “拿我路行舟之命相抵,换你三分信任,他是要为许氏翻案的!” 话落,他自身后掏出随身所带短刀,因有一条胳膊已然不得用了,便将刀鞘压在膝下,另一只手稍一用力将短刀拔出抵在自己颈间,“只要你肯救他一命,我路行舟死不足惜。” 这是路行舟生平头一次对旁人下跪,亦是生平头一次这般恳求一个人。 钟元并不为所动,牙关紧咬,手于宽大的寝衣袖中紧紧握成了拳。 ...... 这一夜过得迷迷糊糊,当姜芙走走停停出了那片林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腿被摔的不轻,但好歹没有伤筋动骨,只要养上几日便成了。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一夜未吃东西又没合眼,本就饥肠辘辘之时,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细雨打在身上又湿又冷,她抖着身子,连半步也挪动不成了。 自路边采了一枝干蒲叶撑在头顶暂且遮些水珠,行了也不知多久,终见了一处茶寮。 远远见着那风雨飘摇中的幌子姜芙几乎喜极而泣,一瘸一拐的奔上前去,那茶寮掌柜见了她这一身破衣烂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忙嫌弃的驱赶,“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上一边儿去!” 此刻茶寮中暂歇脚的商旅也纷纷朝她看过来。 在里头蒸糕的老板娘探出头来,一见她是个姑娘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迎她,“没事儿,进来躲躲雨吧,喝碗热茶。” 见人将她当成了要饭的,姜芙也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便自怀中的小荷包中掏出几枚铜板来,“麻烦大姐给我些吃的和热茶。” 随之将铜板放在桌上。 她大臂与脚踝上还各箍着金镯子没用,里衣内还缝着几张银票,银钱不缺,不过还是多存留了个心眼,在身上带几许散碎银与铜板,以备不时之需。 先前去临州一路她也学会了点东西,财不外露。 因而只掏了铜板出来。 掌柜一见银钱便开了眼,语气也跟着缓和起来,“看您穿成这样,还以为是来蹭吃蹭喝的,您快往里进吧。” 将手中的干蒲叶丢到一旁,姜芙由老板娘引着坐到了一处角落里。 “这里离炉子近些,快烤烤火吧。”老板娘是个热心之人,见着姜芙身上衣衫被细雨打湿七八,便将炉火挑得旺些。 随之给她倒上一碗热茶,这茶太烫,一时下不去嘴,姜芙便拿双手捂着暂当取暖。 见这老板娘面善,姜芙便朝她打听到:“大姐,请问你知不知道沣州该怎么走?” 作者有话说: 🔒
第66章 钟元的用心 “沣州......”老板娘手中垫了块巾布, 隔着那块巾布将锅中热腾腾的蒸糕端到姜芙面前来,“沣州若是从这走的话.......” “往前不远就是临州,从临州走水路是最近的了。”老板娘还转着眼珠想着怎么跟姜芙说, 一旁热心的行商率先开口道。 临州的确很近,也的确是走水路更快,可姜芙不想去那个地方, 总觉着那地方不安全,想着绕路而行。 “你若是不走水路,那可就远了, 这里是山鸣关管辖, 你可以一路朝西行, 到了城楼有官驿,那里还能雇到长行的马车, 只不过就是价钱可能会稍贵一些。” 大哥走南闯北, 说的详细, 正解了姜芙之惑, 她本就不想再路过临州,且朝他道谢:“多谢这位大哥,我记下了。” 这一夜在林子里过的, 姜芙困的几乎睁不开眼, 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也不忘了吃食有度, 不急不缓。 一口温茶下肚,身上暖和了不少。 这茶寮中的人都是急着赶路的,吃饱了暂歇后便陆续离开, 其间换了几波人。 待姜芙身上的衣衫烤干了之后, 雨也停了, 姜芙这才出了茶寮上路,还不忘备上些干粮。 她仍记得崔枕安伤成什么模样,想来这时也没精力再顾得上她。 一路上走走停停,总是免不了想起那人一动不动瘫倒在地的样子,还有他自耳底流出的血迹。 当日凶险,她随着马车一路跌下山坡之时是崔枕安一直牢牢护着她的头和腰,当时她怕极了,只记得自己紧紧钻在他的怀中,手扯着他的衣衫。 这画面一来,姜芙便总觉着头疼,逼着自己不去回想这件事,逼着自己忘掉这一切。 路上行人不少,皆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个个都风尘仆仆,可姜芙在路上仍旧醒目,身上破衣烂衫,倒真同要饭的花子没什么两样。 跟着人流一一路朝西行,见着了楼门,那官驿醒眼,一入楼门便得见,提前准备了银钱,也省下许多口舌。 官驿附近有卖成衣的铺子,姜芙终是将一身的破衣烂衫换下,最后在官驿安稳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雇了辆长行的马车,行往沣州。 此次机会来之不易,她半分也耽误不得。 既绕过临州,路程便多出来一倍不止,原本三日就能到沣州,却愣是走了七日。 先前钟元告诉她的地方,直到现在她也记得清清楚楚,沣州千灵镇,镇上有一棵千年银杏...... 平安抵达沣州境内,不同于临舟繁华之所,此处显得尤为古朴,街上所见最多的便是药铺或是药材商行,这一路行来早就听到旁人说过,沣州是药材贸易最为密集之地,种药材采药材的散户不知有多少。 行了一路,姜芙腹内早就空若清谷,远远闻着云吞的香气袭来,她寻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碗云吞。 街上来往行人不少,她见着老板娘面善,便嘴甜问道:“大姐,请问仙灵镇上是不是有一棵千年银杏树?” 老板娘回过头来看了姜芙一眼,点头应道:“正是,咱们仙灵镇啊最出名的就是镇西那一棵银杏树了,参天的高大,每年这个时节满树的金黄,看着可壮观喜人,不少读书人啊都来此赏观,还有的为那棵树提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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