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反复在心里念叨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是生是死,都再与自己没有相关。” ...... 京中气温因一场早来的小雪骤降。 外头谣言四散,有人说当朝太子身亡密不发丧,有人说太子成了残废,总之,经过那一场之后,再没人见过崔枕安。 深寂的太子府中偶见檐上白雪,旁处的根本站立不住,化成水珠。 过了午时,又起了一场细雪,雪粒子砸下来,落立即化。 长殿内的碳火烧得极旺,棱窗被支起,雪气夹带着翻上来的泥土香自窗隙中溜进来,时将碳笼中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 崔枕安坐在榻上,有一条胳膊仍不能动,面上的擦伤都未好全。 他整个人照比先前还瘦了两圈儿,能坐起来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儿。 此人素来喜静,即便伤成这样殿内也不留闲人,仅有两个婢女远远的站在门口,而近处唯有方柳一个。 望着碳笼失了会儿神,在方柳端过一盏热茶之后,崔枕安没有接,反而突然问:“他人呢?” 突然来的一句让方柳一怔,“太子殿下,您问的是谁?” 这几天崔枕安多一句话都没有,乍一起声,破锣似的嗓子听起来有些诡异。 还以为他问的是姜芙。 “许岚沣。” 面容无波,不再提及钟元,而是问许岚沣。 这么些日子,他时而清醒时而晕迷,眼前人影浮动,崔枕安也知,到底是谁救了他的性命。 自打回京,那人便再没露过面,仿似先前崔枕安在山鸣关见到的人,不是他。 方柳回道:“人一直在西进院儿住着呢。” “带我过去,我要见他。”崔枕安突然望着外面的雪景长视,眼中似没有焦点。 “啊?”方柳还以为他听错了,“太子殿下,医官说了,您现在不能挪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您这身上处处都是伤,得需好生静养......您若想见他,属下带他来就是.....” 微闭双眼,如今崔枕安也不知怎的,越发听不得旁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讲话,话说三句以上,他只觉得聒噪。 再睁眼,已是怒意上脸,“话我只说一次,带我去见他。” 见脸色一变,方柳心也跟着一紧,不敢再啰嗦,只得唤来旁人,将崔枕安抬到辇上,在雪天一路抬着行走。 太子府邸多铺就鹅卵石,一到了雨雪天气就变得湿滑难行,一众只能走得小心谨慎。 崔枕安坐于其上,单手执伞迎风而来的雪气,将他惨淡的脸色吹的稍挂了些颜色。 不过很快到了钟元所居的楼阁之中便缓和下来。 崔枕安被人抬到房里时,钟元正在独自下棋,手执白子举棋不定。 二人打了照面的第一眼,他将白子收回,紧紧握在掌中,仍旧不先发一言。 此刻崔枕安被人抬坐于椅上,两个人离的倒不远,中间只隔一方棋桌,见他除了一只手臂能动之外,其他都还得靠人,一双腿上还撑着木板。 见此状,钟元一下子想起先前被人关在暗牢之中经受皮肉之苦的模样,只是他自小长大只在书纸药香里泡大,未曾练过什么基础,不若崔枕安身子硬朗,许多事儿还是扛得住的。 仅仅是那受得几日刑法就险些让他丢了一条命进去,而如今崔枕安跌落下崖,身上除了脊椎能断的都断了,而今还能好好的端坐在此,着实奇迹。 或也可说他命不该绝,福大命大。 连钟元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方面,崔枕安的确是比他幸运的多,一如命硬如此,一如姜芙曾经的爱。 崔枕安垂目望去,眼前棋局难破,黑子被围困吃死,只肖白子再多走一步,黑子便可全军覆没。 抬眼,再次对上钟元的眼睛,生死走过一回,崔枕安突然觉着,钟元这张脸很陌生,只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着一身素衫,面容无波,眼中似有一潭死水,身上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正是这股书卷气,才有了开始崔枕安在不知内情时有了想对他提拔的心。 细细想来,其实钟元一直身上都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绝非普通宦官能有。 “为什么救我?”这是崔枕安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起初许岚沣化名钟元蛰伏多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接近他,只为了要害他,如今却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反而从鬼门关里将他拉回来。 十分让人不解。 钟元突然挺直身子,暂将手里的白子丢下,望了窗外浮白的美景,良久才启唇道:“若是杀了你,的确一了百了,可我许氏的冤屈永远没人可雪,就算崔氏皇朝覆灭,来日若再有人提及许氏,后加的,一定是许氏曾有谋害之心,所以才会被灭门。” “你的性命与许氏清白相比,后者更重要。” “救你本不是我本意,但我还是愿意赌一把,况且.......”钟元声线一顿,眼底浮笑,却是苦涩,“我若真要了你的性命,只怕姜芙会伤心。” 这一句,不由连崔枕安的眼皮也跟着撑大,原本雪峰似的瞳孔隐隐绽了些许色彩,却也烟花一现,转瞬即散。 “她不会。”崔枕安说毫无犹豫,“她早就恨透我了,她......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两天三次元太忙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开始日万,谁还在说一下,我明天发包 🔒
第71章 棋局 室内的两个人齐齐沉默下来, 似一潭静水,仅听外头风雪折枝。 在崔枕安说这句话的时候,钟元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她人呢?” “我在山鸣关受伤那日,她便走了,”很是难得, 崔枕安头一回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同钟元讲话,且语气中还带着自嘲“毫无留恋,或许你应该知道她在哪里。” 自然, 钟元自然知道。他想, 现如今姜芙应该已经到了沣州, 且已经发现当初自己同她讲的是假话。 那根本不存在的双坟,根本不存在的一切...... 心下宽慰, 钟元眼珠定在棋局上, “我不知道。” 不同于崔枕安心思阴狠, 钟元虽也伪装这么多年, 可他与自己相比差的不止一星半点儿,扯起谎来亦与姜芙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便是两个人在撒谎时都不会望向旁人的眼睛,目珠躲闪, 一窥便知心底。 虽明面上说不知, 可崔枕安自钟元那里探到了丝胸有成竹的意味,连日来恍惚不定的心竟也微浅安定下来。 聪敏如他, 已经猜到了。 钟元定是知姜芙的去向。 “崔枕安,”钟元稍宽心片刻后又抬眼,“你可知原本你胜券在握, 可你走错了一步棋, 你千算万算, 没有算到姜芙不是细作,也没有算到她的真心。” “如若当初你带她走了,她这辈子都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可是你没有。” 钟元也不知为何要沉下心来同崔枕安说这些。原本他只要死咬着不知姜芙去向就可以了。 这些一直是崔枕安不愿回想的事情,每想一次,便如芒扎心,人生最大的憾事并非未曾得到,而是得到了却又失去。 抓不住,寻不回,无论他使出所有手段,用尽全身解数。 “你喜欢姜芙?”崔枕安倒吸一口气,下巴微微仰起,两个男人头一回直面此事。 这回钟元没有躲闪,即便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个完整的男子,同样端正身子,坐于崔枕安的对面,一字一句回道:“喜欢。” “少时她得见你一面,欢喜可抵数月,我见她亦是如此。或是你不会懂这样的心情,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去爱一个人。”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是不计回报,只想那人高兴,快乐。哪怕不会以夫妻的形式在一起,只要见了,就会觉得幸福。” “一如当初,我时时想着要你性命,在你做质子入了旧府的半年里,我常可入府,并非没有机会,但我还是犹豫了,那时我若要了你的性命,我知道姜芙会伤心。我素来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但我竟为了姜芙露怯了。” 这也是钟元生平头一次觉着自己愧对于许氏亡魂,明明他可以,却眼睁睁的见着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一次又一次,最后险些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问他悔吗,悔的,可一想到姜芙,却又没那么悔了。 “我若是个正常男子,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放弃杀你,带着姜芙远走高飞。”钟元睫轻眨,内有伤情若丝飘动,“可我既不是正常男子,当年姜芙所爱,也不是我。” “崔枕安,你本立了一手的好局,”他苦笑着摇头,“人生当真是不公平。” 明明按时间线他与姜芙相识更早,关系也更当亲近,可终不敌那个无意中救她一次的负心人。 这一席话,讲说平常,无波无风,却又再一次创了崔枕安的心,“你怎知我没有爱过?” “当初我若不顾念姜芙,她一早就成了一具尸体。在旧府时我不是未曾心动,只是不敢。” “我生怕姜芙是他们给的迷魂药,一旦陷进去就会万劫不复,你既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何故不懂我的为难?” “后来呢?”钟元又问,“你回来之后对她都做了什么她才毫不犹豫的走了?” 虽然这段时日钟元一直被关在偏院的高阁之中,但他是个通透人,有些事想想便也能明白。 以崔枕安的心性,还能对她如何? 无非是用强,无非是威逼利诱。 “你为何不能对她好些?你可知道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你丢她一次就算了,回来了还不能好好待她?” 终,这句终于戳了崔枕安的痛处,原本还能强忍怒动之人终是撑不住了,单手抚于棋盘之上,手底的棋子纷纷散落,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一直在尽力弥补,我想让姜芙做太子妃,我要将她捧到高处,我要她得到这世上的一切!这还不够吗?” “你的心呢?”钟元声量也不由拔高,两个人一左一右似斗鸡,仿似下一刻便能撕打起来,“你以为这些是姜芙想要的吗?高位、名利、荣华富贵?姜芙若是真的在意这些,当初她就不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你这种人,北境王世子又如何?不过一个质子罢了,跟着你她注定会受人所制,姜芙可曾在意过?你心太急,手太狠,高高在上,从未好好对待过她。她躲开你也不奇怪。” “我知你妒我与姜芙,可你不知病结不在姜芙亦不在我,而是在你崔枕安身上。你若一味用强,倒不如就此放手,彼此皆安,若你还顾念她初姜芙待你的一片心,就随缘,如若有缘,你们总会见面。” 钟元声线低沉下去,随之弯身,将地上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来握在掌中,“你根本不知道姜芙想要什么。姜芙想要的无非是你的一颗真心,再不会弃她抛她,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挡风遮雨,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牢牢牵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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