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上下打量她背影, 见着她拎的包袱不小, 一见又是旁处慕名而来的。 一正在摊上吃面的小伙子扭过头来, 亦朝着沣元堂眨巴两下眼,而后小声朝珍娘道:“婶婶,又一个来问沣元堂的?” 珍娘手执筷子在锅中搅捞了两下, 随后撇嘴道:“可不, 这才多久啊,倒真让她干出点名堂了。她才来时, 我还以为凭一个女子如何能支得起一家医馆,谁知不光支起了,倒干得红火。” 小伙往口中送了一大口面, 笑道:“看着倒是柔柔弱弱的, 倒真能干。听说她给人看病, 比别家的医馆便宜得多,而且有一些穷苦人去她那看,她还不收钱。” “赔本赚吆喝呗。”珍娘阴阳怪气道。话中发酸。 实则才来时,她瞧着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怎么看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 一腕面捞出来,自凉水中过了一遍,又加了碗鸡汤,随后给客人端头过去,最后就势坐到那小伙对面,从一旁抓了把瓜子,眼睛始终未离人来人往的沣元堂,“小娘子有几分本事,模样长得也好,她说她是黎阳人,可我从前在这条街上也没见过这号人,说她是小家碧玉,倒也不像,瞧着脸上倒有几分富贵人家的气质。” 小伙笑道:“婶婶,你还会给人看相啊?旁的我倒是没瞧出来,只觉着钟娘子长得好看。” 姜芙在此化名钟芙,这条街上的人都唤她钟娘子。 一口瓜子皮吐出去老远,珍娘用奇怪的目光盯在小伙子脸上,见他眼露桃花意,一下子品出了些什么,不由轻笑一声,“刘繁,你小子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此话正戳心口,那叫刘繁的小伙子也不反驳,只是笑笑,将脸恨不得埋进面碗里,脸红到耳根。 珍娘一拍桌子,将手里瓜子覆盖于上,“我说你怎么三天两头的跑我这里来,不是帮我刷碗就是帮我煮面,原来你小子是另有所图啊!” “婶婶说笑了,侄儿这不是怕您累着,心疼你吗!”小伙子笑得合不拢嘴,却也不忘贴上几句话好。 “得了吧你,你小子一贯会算计的,吃亏的事儿你哪肯做。”珍娘笑着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相中她了?” 刘繁点点头:“长的好看,还有本事,我帮您去她铺子里送过两回面,说话声也柔柔的,人也随和。” 帮她去送面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珍娘在心里细细一过,这小子是一早便盯上人家了。 她眼珠子一转,忙又道:“你眼光不错,我瞧着这女子也成,能赚银子又能持家,若你们两个成了亲,一同打理那铺面,不用过两年,就发了。” 八字还没有一撇,已经有人盯住姜芙,要拿她当摇钱树,原本珍娘也想给姜芙做个媒,这回自家侄子发话,当然心也跟着活了。 “我倒没想那么多,”刘繁还算是个老实人,“我就是喜欢她那性子,可我一见了她就讲不出话来。” “傻小子,这事儿包婶婶身上了,我先去探探口风。” 西街算不得宽,人来人往,时而对面的鸡汤香气就能飘进医馆中来。 姜芙来此已经有几个月,沣元堂的名号便在四周传开了。 在她这里抓药,收的都是最低价格,施针治病亦然,一见就是穷人家,姜芙便不收银子,因而来她这里瞧病的越来越多。 虽然挣得不多,每日又辛苦,可姜芙觉着人生充实又自在。 自给自足,温饱不成问题。 且她在此名声好,一些病人感谢她,时常提着菜肉来看她,时而她连菜也不用买,光是送的吃也吃不完。 柜上还雇了两个人,后厨一个小姑娘负责煎药,给姜芙打下手,柜上一个小童负责抓药记账,平日就住在铺子里,三个人也算做伴。 这会儿姜芙正给一位婆婆施针治头疼,且听与婆婆随行的老伴儿抬脸问道:“钟郎中,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匾额上的沣元堂,这沣元二字是何意啊?” 老爷子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见这会儿姜芙不忙了,终忍不住闲话问起。 借着等针的工夫,姜芙坐下来,听他这般问,便笑道:“兄长名中带沣字,元,始也,就当是一个美好的愿景,盼着来到沣元堂的人身子都能恢复如初。” 十分话,五分扯,独自一人在外,姜芙早习惯了这样讲话。 且她口中的那位兄长,她一直说是出了远门,这也是为了让旁人有打坏主意的所做些收敛,不过好在,她来到此处,倒还没遇到过什么糟心事儿。 老爷子一听,这才恍然似的点点头,“正所谓医者父母心,这若心不慈还当真开不了医馆。我瞧着你日日这么忙,有时还不收银钱,这份慈心倒很是难得。” 姜芙也只是笑笑,原本开这医馆,一半是为了实现从前的心愿,一半是想要为钟元积德。 “哟,今儿又这么多人啊!”——人未至,声先入门。 姜芙回身看去,珍娘端着一腕汤面入门。 “珍娘,你怎么有空过来?”姜芙站起身来,珍娘年岁算不得大,左不过三十,只是她男人比她要大上许多,因而在家中辈份不小。 姜芙听到过有人管她叫婶婶,自己一直同旁人一样,唤她珍娘。 “我这不是给你送面吗!”面才出锅,珍娘就似献宝一样给她端来,她行至桌边将碗自托盘中端到桌上,“我在外面瞧着,你这里的人里出外进的都不停,一猜你就是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就给你煮了碗面过来,快趁热吃了吧,一会儿坨了。” 姜芙没同她要面,也不太出门,自认与她也没什么交情,无非就是见面碰头说上两句话,冷不防吃她的东西,倒不好意思,也不想占她人情。 只朝着柜上的小童道:“小锦,给珍娘拿四文钱。” 一碗鸡丝面四文钱,姜芙曾吃过,知道价格。 小锦应了一声,忙从柜上取了铜钱来。 见她要给钱,珍娘忙摆手道:“都是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是怕你顾不上吃饭,给你送了一碗,你可别这么见外。你快吃吧,吃完了我来收碗!” 见这儿都是人,珍娘倒觉着来的不巧,也是她太心急,急着要走。 “这钱你得拿着,你也是做的小本买卖,你不收我钱,我下回怎么去你那里吃面呢!”姜芙又给小锦使了个眼色。 未等小锦绕出柜上,珍娘便拎着托盘出了门去。 姜芙又忙示意小锦跟上,“将钱给她,她若不收就放在桌上。” “好。”小锦机灵,这种事儿不用说也知道。 回身望着桌上那一碗面,现在倒也没什么胃口,便端到柜上,朝后厨道:“玉书!这有面,你出来吃了吧。” 且听后厨有探出一颗圆头,是烧火的小丫头。 重新坐下,那头上还立着针的婆婆这才小声同姜芙道:“钟郎中,我多嘴一句,珍娘这个人啊,无利不起早,燕子从她那里飞过,她都得拔两根毛,冷不防的给你送东西,心里是有盘算呢。” 珍娘在这条街上出了名,泼辣又精明,若是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对面是这不好惹的珍娘,婆婆也不能多嘴,可她对姜芙印象不错,若不提醒过意不去,索性多了几句嘴。 其实她说的这些,姜芙自也明白,心中有数,但往往不愿意表露出来。小人不能得罪,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算了,姜芙笑笑,同婆婆点了点头。 小锦送过去的铜板珍娘不肯收,他灵机一动,塞到了刘繁手上就跑回来了,回来时玉书已经将面一分为二,给他留了半碗。 “芙姐,钱送过去了。”小锦边说着,连绕回柜里,和玉书站在一起笑嘻嘻的吃面。 姜芙应下,还不忘道:“一会儿吃完了把碗也给她送回去,刷干净了再送。” “好。”小锦又应下。 许是今日下雪的缘故,来瞧病的倒不比往常多,天才一擦黑,便不进人了。姜芙正收拾桌子,小锦去理门板,才要关门时,珍娘又来了。 她在外头盯了半天了,见着医馆正要关门,便趁机跑过来。 大雪天气,天一黑下来便冷了许多,珍娘入门时鼻头都被冻红了。 玉书烦珍娘素日聒噪,每每见她也没个好脸色,小锦还能同她说句话,玉书干脆拎着抹布去擦柜台去了。 这时候过来,姜芙也不喜,却也没说什么,只问:“怎么了珍娘?可是白日落了什么东西?” “钟娘子,我有话要同你说。” 姜芙只能放下手里的活计,朝玉书道:“玉书,上茶。” “外头天凉,坐这里说吧,炉子旁能暖和些。” “好。”珍娘笑着点头,一边坐下,一双眼珠子提溜乱转,这医馆虽小了些,却也红火。 “你这里还真不错,我瞧着你每日辛苦,也怪心疼的,咱们街坊邻里,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往后要吃面,就去我那端,钱不钱的无所谓。” 听话不对,姜芙也不应,只道:“珍娘,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瞧你这爽快人,倒显得我扭捏了。”珍娘显然不是个好笑,“我瞧着这铺面就你一个人,又没个男人,若是受了气也没人帮你出头.......瞧着你这年岁,也有个十七八了吧,怎的没成亲?” 到此,姜芙倒是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便直言道:“我男人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6章 “啊......”显然这是连珍娘也没想到的。 素日瞧着姜芙一言一行倒像是个没嫁过的小姑娘, 倒不想竟是个死了男人的妇人。 一想到自家侄子从未娶亲,这倒让她原本的热情有些消了。 姜芙正是怕了旁人这一手,孤身一个未成亲的少女总会惹人非议, 倒不如说是死了男人,倒也能消得许多人的怀疑。 珍娘面色尴尬,笑意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然, “瞧我这多嘴的,倒是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过你男人是怎么没的?” “掉到山崖下摔死的, ”姜芙想也未想, “死的惨着呢, 身上胳膊腿都断了,耳内出血。” 这便是姜芙最后见着崔枕安那一眼时的惨状。 她记得无比清楚。先前这里还胡乱传着当朝太子死了, 可过了这几个月反而没消息了, 市面上做生意的人不少, 来往口杂, 若是崔枕安真的死了,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一点动静没有。 姜芙心里暗想着,这人许是活下来了。 先前倒是没少浪费她的眼泪。 “哟, 这话说的, ”珍娘这会儿笑意全无,“我瞧你模样好, 又有本事,想来你男人也不错吧。” “从前家里倒是有些家底的,模样也好, 还念过书。” 珍娘一听, 更加笑不出来了, 心里想着自家侄子,稍比量了下,自家侄子算不上丑,却也不是什么上等人才,顶多只能算个五官端正,倒也识得几个字,可若真与她死了的男人相比,怕是也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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