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不禁有些露怯,觉着自己侄子有些拿不出手。 原本剩下的话就不该再往下讲了,可是珍娘看这红火的医馆着实心痒,最后又扯起笑脸道:“瞧你一个人,也怪不容易的,听说你兄长也不在,身边又没个男人。其实我这边倒有一个合适的!” 说着话,珍娘往前又凑了凑,“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刘繁,今年二十有三,也读过几年书,为人勤快老实,我瞧着倒与你有几分合适。” 刘繁那人姜芙曾与他打过几回照面,看起来倒是比珍娘为人老实许多。 可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旁人问起只说自己守寡,便是想断了一切的念想。 柜后面玉书一听,和小锦对了个眼神儿,两个人怎么想的,不言而喻。 这珍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分明是没安好心。 姜芙未话话,珍娘又道:“你看,你平日忙来忙去的,一个女人家,家里没男人怎么成呢,若是遇上不好说话的,不是得把你欺负死。还是有个男人好些的,我那侄子啊,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大人物,可是过日子还是可以的,也知道疼人。” 说来讲去,他侄子刘繁最大的优势,也就这么些,旁的便再挑不出了。 “珍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现在不想那些事,只想着把这医馆经营好,就成了。” “话是这么说,可咱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护吗,我瞧着你啊,也怪可怜的,形单影只。我那侄子啊,为人实诚,也是个好人.......” “谢谢珍娘,”未等她讲完,姜芙便先声打断她的话,“我与我夫,伉俪情深,他死的时候我便发愿了,此生再也不嫁人。” 话毕,姜芙起身,“珍娘,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里要理一些明日需要用的药材,一会儿满地的脏乱,我就不留你了。” 见姜芙下了逐客令,珍娘脸上挂不住,讪讪站起身来,“那你先忙着,咱们改日再说......” 平日倒是软声细语的人,倒没想也是个不好说话的,珍娘如是想。 待将她送出门后,珍娘便听见身后小锦出来将门板一一合扣上,愿本沣元堂透出的烛光被完全遮住。 碰了一鼻子灰,珍娘拉着个脸一甩袖子,不情不愿的回了自己的小面馆儿。 那刘繁愣是在面馆里坐立难安一整日,手里的大蒜剥不下几个,见着珍娘回来,忙自椅上站起身来,却见着珍娘脸色不好,心里便明了大半,却仍旧不甘心一问:“婶婶,她怎么说?” “可别提了,”珍娘坐在椅上,一甩袖子,蒜皮飞了起来,“她是个寡妇!” “寡妇?” “是,说是死了男人没多久,我跟她提这事儿,人家压根儿没同意,”越想越气,声量也不觉提高,“说什么她前一个男人有些家底,模样好,长得也好,这不就是分明瞧不上你吗!” 听此,倒在刘繁的意料之中,他缓缓坐下,将飞乱的蒜皮拢了拢,“我瞧着她便不一般,看起来是享过福的,看不上我也不奇怪。” “一个寡妇,连轮得到她瞧不上旁人。就算是享过的福的,不也死了男人,跑到这黎阳来开医馆了。”珍娘的白眼乱飞,分明是占不到便宜的火气使然,“虽然是个寡妇,可若谁娶了可就发达了,凭她那一手医术,这辈子就饿不死。” 刘繁倒是不在乎是不是姑娘,只抓了抓头,面露难色,“今日这一趟劳烦婶婶了,人家既然不愿意,咱们就别强求了。” ....... 门板一立上,沣元堂内便只剩了自己人。 玉书终忍不住骂出声来:“怪不得白日里给送面呢,在这儿等着呢,拿一碗面就想换个人,这也太会算计了。” “若无利可图,她能上门来提这事儿,她那侄子什么样儿谁不知道,念了几年书,功名考不上,肩不能提手不能抬,书生不书生,力巴不力巴的,她倒好意思登门!芙姐这样儿的也是他们能肖想的!” 玉书向来是看不上珍娘的。 姜芙也只是笑笑,未搭言。 小锦扒拉着手里的算盘又道:“芙姐,你可小心点吧,这珍娘是这街上出了名的辣货,整日的不憋好主意,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也没少干。” “嗯,我记下了。”姜芙点头,温声回道,眼珠子微转两下,又问道,“小锦,之前我记得你说过,你兄长是黎阳城里的兵护,他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消息,关于京里的?” 小锦摇头,“前两日见了我哥一回,倒没听什么消息,怎么了芙姐,你要打听什么?我下回再见了他帮你问问。” “没什么,这阵子沣元堂人来人往,只是听说京城好像颁布了什么新令,关于医馆的。” 她是想问,崔枕安到底死了没有。 不过现在来看,没消息便是还活着,却也没有具体的消息。 她也不知道为何对这种事儿这么好奇,忙时还好,闲时便总是想起他那张惹人厌的脸。 “我哥也未必能知道那么远的事儿。”小锦一边扒拉算盘珠子一边道。 姜芙点点头,心念着,“这倒也是。” 隔了两日,那珍娘没有再上门,姜芙也不出去,待到第三日的时候,闻县令家的人便来请姜芙过去。 闻县令家的小妾身子不舒服,因是妇人病,因而便选了姜芙这个女郎中,每隔几日就要去一趟。 姜芙下午不忙时,便拎了药箱出了门,正好与珍娘打了个照面,姜芙一往如常冲她笑笑,珍娘也热情打了声招呼,转过头来便挂了脸,低低骂了一声:“呸,不识抬举。” 待人走远了,那刘繁才敢出来,珍娘忍不住破骂他一句:“瞧你那点儿出息,连人都不敢见!” 刘繁没应声,反而苦笑一声。 珍娘眼珠子转了两圈儿,随即朝刘繁招了手,“你过来。” 那人心里正烦闷,收了摊位上的空碗才行过来,“怎么了婶婶。” “我就只问你一句,这钟娘子你想要不想?”珍娘将他扯到面馆门中,声音压低。 “自然想了,若是不想如何能跟婶婶您说,可是人家相不中我......” “那是她没遇着事儿,遇着事儿了自然就能想到你的好。”珍娘心生暗计,扯了刘繁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只瞧那愣头似的小子眼睛越睁越大。 此刻姜芙才入了闻县令家的偏门,自是不晓得旁人如何在身后算计她。待由着县令家的婢女带路,一路从细亭行到李娘子的后院儿。 李娘子是闻县令的妾室,与姜芙年纪相仿,倒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因这段时日一直给她调理身子,倒不陌生了。 今日姜芙到时,李娘子正坐在房中碳炉边看着婢女烤栗子,见着姜芙进来,还让她尝尝。 姜芙道过谢,将一身寒气驱了,才打开药箱。 “多亏得你,这几日我觉着身上舒服多了,以往每回来月事,都得疼掉我半条命,前几日月事来了,倒没之前那么疼了。”李娘子忙招着婢女给姜芙上热茶,“我先前倒看过不少郎中,就没一个能缓我这毛病的。” “娘子这毛病是少时饮食不注意,多食凉物,身子受不得,往后慢慢调理便好了。”姜芙说着,手探上李娘子伸平的腕子上。因都是女子,瞧病也没那么多忌讳,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李娘子声声应着,倒是什么都听姜芙的。 诊脉毕,姜芙照常给她施针调理。 李娘子仰躺到了小榻之上,肚皮撩起,房内碳火生热,也不觉着凉。 而今姜芙医术上精进不少,进步飞快,如常的毛病已然能治了。 两针下去,姜芙又取了特制除宫寒的药膏覆于李娘子的小腹上,最后借以艾灸,推送药力,借着满室的药香,李娘子闭目养神起来。 姜芙手法温柔,医术又深得李娘子的心,她还不忘同姜芙道:“钟郎中,过几日啊,我娘会在府里小住几日,她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到时还得烦你过来瞧瞧。” 听说闻县令很偏疼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像这种小事,也便纵了。 姜芙只能应着:“好。” “你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同我说,别客套,我这整日也没得什么事儿,也没个说话的人,也听不着什么新鲜事儿,咱俩年纪差得不多,你常来。”李娘子是个热心肠,倒没那么多的弯弯绕。 跟这样的人相处,反倒是比与珍娘那样的人相处舒服的多,不过此话倒真给姜芙提了个醒,趁着这会儿她敷药,姜芙便比量着多讲了句:“说起新鲜事儿,娘子倒可以常去我那儿,我那来往的人不少,整日我倒听得不少。” “但医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的都是瞧病的,”姜芙一顿,开始套话,“我还听他们说起不少关于京城的事儿呢。” “都什么啊?说来听听!”李娘子好信,睁开眼打听道。 姜芙轻浅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前些日子街上有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说是京里出了大事儿,抓了一些乱讲话的进牢中......” “这算什么事儿啊!”白激动了一场,李娘子一甩手,“人就是我家老爷手底下的人抓的,我比谁都清楚。那群人多嘴,传太子没了,这不是找死吗!” “太子”二字一入耳,姜芙心里不由跟着咯噔一下子,陌生和熟悉之感齐齐袭来,倒是奇妙。 “这么说......太子没事?” “当然没事,”李娘子笑了一声,“听说是病的严重,是险些没了,我家老爷还得月月往京里递折子呢,都是太子亲批,出不了错。” “那些乱传的人啊,听风就是雨,本应该给他们关个一年半载的,可我家老爷心慈,说年关快到了,教训一下放回家去也就是了。” 接下来的话,姜芙听得恍惚,一颗原本悬着的心也重重落下。 与她猜测的不错,崔枕安还活着。她也觉着那人命硬的很,怎么会死得这么轻易,原本她还有些自责在里,这回倒觉着自己应当是时候将这件事彻底放下了。 待今日出诊结束,姜芙在这房中捂了一身的汗,身上也染了栗子香。 待李娘子命人将今日的诊费拿给姜芙后,她道了声谢,还未等着离开,便听着外头婢女来禀报道:“娘子,老爷来看您来了。”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闻县令,姜芙先前来此一回也没碰到,今日倒是巧。她不愿生事,便拎起药箱急匆匆要走,谁知那闻县令脚步倒快,有下人在外掀了隔风的棉帘,随之见着一男子入了门中,正与姜芙打了个照面。 姜芙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来者是闻县令不错,中等身量,虽已到中年,却不似旁人那般大腹便便,反而显得有些精壮,打眼见着姜芙第一眼,他眉目便拧起,不由提声问:“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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