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栩是何人,曾单枪匹马舌战榆林镇数十儒将,稳固住了自己义父在榆林镇的兵权,岂会斗不过一个小姑娘,可不知为何,他在面对殊丽,总是妥协的那一方,“好,你问。” 殊丽斟酌着用词,并不想冒犯到对方,“侍郎和陛下之间……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他与天子是那种关系,她大可安枕无忧,若他们是被人误会,那天子就是对她动了欲丝。显然,后一种情况更为麻烦。 不可告人的秘密……元栩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与陛下,确实有秘密,但与你能否出宫无关。”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殊丽不甘心,懒懒笑道:“元侍郎不把我当自己人,我又如何能完全信任你,就凭你一张嘴吗?毕竟我要是走出这一步,挺冒险的。” 元栩压压眉骨,颇为无奈,“殊丽,你是在套我的话,你并没打算随我出宫。” 殊丽也不否认,“是啊,我是没打算提前出宫,元侍郎若是觉得没劲,就别理我了,我冥顽不灵,只会气你。” 是挺气人的,可元栩知她的顾虑,他们交情浅,还有元家这道隔阂,很难交心。 不过,很多事也不急于一时,他向来有耐心。 “你若想出宫转转,我可以带你出去,今日宫中负责守卫的将领是我的朋友,不会将你的行踪说出去的。”他饮完茶,目光直白地看着她,“我想带你去繁华之外的乡间走走,瞧瞧不一样的风光。” 殊丽被他的话勾出兴致,被束之高阁多年,最怀念的也不过是寻常烟火巷中安逸静幽的老岁月。 怕她有所顾虑,元栩摘下乌纱,放在桌上,“我有官职在身,仕途一片大好,不会想不开去害你的。” 这话多少有些戏谑,殊丽被他彻底勾出心思,莞尔一笑,“元侍郎不觉得麻烦就好。” 下值后,殊丽赴了元栩的约。元栩手上有进出宫门的御赐腰牌,想要短暂的带走一个人并不难。 落日曛暮染红天际,两人同乘马车,穿梭在比肩接踵的街市中。 殊丽换了一套月白对襟绫衫,衣襟露出一点点并蹄莲暗纹抹胸,以碧蓝裙带缚腰,周身散发着清凌婉柔。 元栩则是一袭天青色襕衣,清隽疏朗,两人凑在一起很像成婚不久的年轻夫妻。 临到城门口时,车辆拥挤,都是等待出城的百姓。殊丽撩开车帷,问向驾车的元栩,“累不累?” 元栩随意甩了甩马鞭,驱策马匹缓缓向前,“驾个车能累到哪儿去?” 看他文质彬彬的,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恐他在逞强,殊丽戴上面纱坐在他一侧车廊上,“我来驾车,大人休息会儿。” 她原是好心,可听在元栩耳中,更像是在质疑他的体力。质疑一个男子的体力可不是聪明之举,即便元栩脾气再温和,也不喜欢被当作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回去坐着,别让人瞧见。” 殊丽被他忽冷的样子晃到,失笑解释道:“你是不是误会了?” “能误会什么?”元栩又甩了甩马鞭,面露不悦,“坐回去。” 殊丽起身,小声嘀咕句“小气”,提着裙裾坐回马车。 淡淡幽香萦绕周遭,味道极为独特,元栩转眸看了一眼坐回车厢还不忘瞪他的女子,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第25章 马车驶离皇城,朝僻静的土路而去,光线随着日落越发黯淡,殊丽燃起两盏风灯,挂在马车的棚檐上,暖黄的灯火吸引了附近的飞虫,飞虫扑向灯罩,发出噼里声。 四下寂静,田边见蛙,殊丽趴在马车窗前,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这里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咕噜噜的车轮声,以及留在土路上的两排车辙。 马车在一户农家前停下,元栩让殊丽先呆在车里,自己带着银两走到篱笆墙前,“有人吗?” 岂料,不仅无人应答,房舍里的灯还被熄灭了。 元栩没在意,一家不应,他就牵着马车去往下一家,而接连被拒后,他一本正经对殊丽解释道:“这里的百姓警觉性很高。” 殊丽摘掉面纱,跳下马车,眼含揶揄,“原来元侍郎没有事先安排好。” 元栩面不改色,“咱们来得匆忙,没有安排好也是情理之中。” 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殊丽唇边笑意更浓,伸手拦住他,“我来试试。” 说着,她走到一户农家前,稍微提高声音:“敢问有人在吗?小女子和兄长赶路途径此处,没有寻到下榻的客栈,能否在此借宿一晚?” 兄长和小女子吗?元栩觉得有趣,抱臂靠在车厢上,听她随口扯谎。 “咯吱。” 房门被人拉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走了出来,见灯火盈盈处,一男一女衣着华丽,不像是逞凶斗狠之人,便抬手挥了挥,“你们进来吧,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正好有两间空着的屋子。” 殊丽惊喜地回头,与元栩交换一下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打扰婆婆了。” 老妪从未见过娇花一样的美人儿,不自觉多瞧了几眼,“闺女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长得可真水灵,你兄长也俊,比我那不孝儿俊多了。” 殊丽扶着老妪坐在小院的石凳上,随意问道:“婆婆怎会一人居住,为何不与令公子住在一起?” 这时,元栩拴好马,也推门走了进来,就听老妪抱怨道:“我儿子是宫里的大官,飞黄腾达后忘了本,嫌我没见识、拖后腿,把我丢在这里,隔三差五会派人来送些东西,但从不亲自来看我。” 宫里的大官……没等殊丽问出口,元栩坐在石桌对面,将自己带来的食材摆上桌,笑问道:“不知是哪位大官?” 许是太久没有同她说话,老妪抱怨道:“禁军的头目,自幼蛮力大,性子野,整日打打杀杀,我嫌他戾气重,怕他克家人,他不信,结果怎么着,把发妻克死了,如今成了鳏夫,养了一堆小妾,提起他我就来气!” 禁军头目、鳏夫、一堆小妾……殊丽心头一跳,不会是晚娘的相好吧。 老妪虽然喜欢唠叨儿子,可终究怕给儿子惹麻烦,随意聊了几句就止住了话头,“你们打哪儿来啊?” 元栩回道:“京城,夜里才出发,家妹娇气,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就浑身不舒坦,非要找个地儿借宿一晚。” 殊丽瞧他一眼,不愿与他叽咕,转头看向老妪,“婆婆可曾用膳?” 在宫里呆久了,一开口就是官话,被元栩踢了下小腿。 殊丽咳了下,“婆婆开灶了吗?没有的话,咱们一起吃吧,我们带了食材,热一下便好。” 老妪有点不好意思,“我一个人,饭食不规律,时常糊弄事儿,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做几个拿手菜。” “我帮您。”殊丽拿起桌上的食材,随老妪一道去了灶房。 元栩看着殊丽雀跃的样子,暗暗摇头,还说不愿离宫,都是托辞,说白了就是不信任他,不愿把命运交到他手上。 用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菜,元栩为老妪劈了不少柴,又为她修好残破的羊圈。 老妪欢喜连连,一劲儿夸他是个孝顺孩子。 能不孝顺么,不孝顺,又怎会费心尽力报答义父的恩情。 收拾好农家院,元栩拎着一桶水走到小院的一角,转头对殊丽道:“帮我拿些剥壳的花生来。” 观他的架势,是要为老婆婆种花生吗? 殊丽捧着一把花生走来,蹲在地上看着他刨开一个个小坑,将花生放入坑中,盖土浇水。 “能行吗?” “差点肥料,手头没有,让婆婆自己弄吧。” “看不出元侍郎还有种地的本事。” “多谢夸奖。”元栩让她用水瓢舀水,浇在他手上,“出门在外,你我就以兄妹相称吧。我今年二十有二,你叫我兄长也不亏。” 殊丽那是为了方便,糊弄人的,真让她叫他兄长,她怎么也叫不出口,总感觉隐隐有些亲昵。 瞧她不顺自己的心愿,元栩拿起刨土的铲子敲了一下她的肩,拎起水桶走向井边,“你合该唤我一声表哥。” 殊丽揉揉肩头,想了想,道:“大表哥。” 元栩没有回头,微扬唇角放下木桶,这声大表哥无外乎是一种认可,也是将元利康的儿子们排除在外的一种暗示。 从农家睡了一个安稳觉,殊丽恋恋不舍地与老妪告别。临走前,元栩给老妪留了十两银子,放在那片新种的花生地里。 马车很快穿过翠绿田园,回到繁华闹市中。 元栩没有追问殊丽此趟出宫的感受,而是想让她自己体会,自己抉择。 宫里的日子一成不变,殊丽回到尚衣监立马投入清点布匹的事务中,收起了背上的翅膀。 寿宴要举办三日,贵人们都未回来,宫中一切事宜交由内阁处理,内廷也因此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在殊丽以为近些日子不会再与元栩有交集时,她收到了元栩的信,约她再出宫游玩一趟,并附上了出入宫门的腰牌。 拿起镀金腰牌,殊丽犹豫了一个晌午,还是拿起便衣,去往信中约定的地点——元府。 有腰牌在身,她出入宫门没有费口舌,很快来到元府后院前,叩了院门三声。 院门被拉开,一名小厮引着她去往正院,此时院中回荡着歌舞声,与元栩给人的安宁感不同,极为喧嚣吵闹。 “敢问府上有客人?” 小厮回道:“二爷在府中宴请宾客。” 二爷,元佑。 殊丽于廊中停下步子,问道:“那大爷可在府中?” “大爷临时有事出府一趟,让姑娘在书房等他。”小厮带殊丽走进书房,又为她沏了一壶茶,“姑娘稍等,大爷一会儿就会回来。” 殊丽颔首,独自坐在朝门的圆桌前,看着屋外的天色。 暮霭沉沉,被夕阳染红,聚成一团团的红絮漂浮在天际。殊丽拨弄着圆桌上的璎珞缂丝攒盒,有些百无聊赖。 天色渐深,再不出发恐要耽误了时辰,她生出退意,想要跟小厮打声招呼离去,可就在此时,门外廊道上传来小厮打招呼的声音。 “爷来了,人在里面。” 殊丽站起身,看着身披青玉薄氅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面色苍白,眼尾泛红,像是刚饮过酒的样子。 “大表哥……”殊丽察觉不对,“你是二、二表哥?” 两人是双生子,既都叫了元栩大表哥,也不好不叫此人二表哥。 元佑上下打量起殊丽,抬手解开薄氅系带,扔给身后的小厮,露出一袭檀色常服,昳丽中带着桀骜。 单论相貌,他比元栩更为俊美,气场也更为强大。 走近圆桌,他轻抬手指,示意小厮合上门。 陌生至极,孤男寡女,殊丽觉得不妥,但自己是主动登门的那个,故而没有立即要求对方打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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