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是不了解殊丽,若是了解,定会知道她为何独自逃离!那必然是为了不牵连朋友!陛下与她是最亲昵的关系,是她的枕边人,却也与她所隔山海,根本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她!她性子敏感,缺乏安全感,不容易相信人,又怎会轻易交付真心,将自己交给一个只贪她身子的人!” “陈呦鸣,你越矩了!” 珠帘内传出一声冷斥,吓得宫侍们战战兢兢,都想上前捂住公主的嘴,再这么说下去,他们怕是要给公主陪葬了。 哪知,陈呦鸣非但不怕,还呵呵笑起来,“殊丽走得好,早就该走了!” 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串被一只大手掀开,一道墨绸身影大步走出来,揪起陈呦鸣的衣领,仅用一臂将她提了起来:“朕和殊丽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离得近了,陈呦鸣被陈述白身上浑然天成的强大气息怵到,却还是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勾唇笑道:“我说的有错?陛下从未试图了解过殊丽,何谈喜欢,既不喜欢,又何必大动干戈去找人?宫里每年不知会跑掉多少宫人,殊丽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要我说,还是算了吧。” “放肆。”陈述白丢开她,慢慢垂下了青筋暴起的右手,“带下去,找到殊丽前,不准放她离开。” 侍卫长再次走到陈呦鸣面前,刚要伸手,被陈呦鸣拍开,“我自己走。” 说罢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径自走向门口,临到门外时,忽然回眸,于风雪中讥诮一笑:“陛下不杀我,是怕殊丽寒心吧,试问,你到底喜欢她吗?” 留下一句问话,陈呦鸣大摇大摆地走出月门,为皇家的薄情叹息。 喜欢有何用?佳丽三千,又怎会始终惦念着同一个女子。 随着月门前的身影消失,陈述白负手走进内殿,接过冯连宽递上的姜茶,“带着人都退下吧,朕想静静。” 冯连宽说了两句熨帖的话,躬身退了出去。 当内殿外殿只剩下陈述白一人时,他走到龙床前,拧动起一侧床柱,摆放博古架的那侧墙面轰然震动,竟敞开了一间密室。 陈述白拿起博古架上的几幅画走进密室,点燃壁灯,将画轴一一展开,挂在墙壁上,淡着眼凝睇。 画中女子优雅恬静、柔美可人,或是倚窗娇笑,或是凭栏掩面,活灵活现地跃然在纸上,陈述白抬手抚上一幅中的“殊丽”,冷峻的面庞出现一丝动容。 是受尽委屈后的自保,还是怕被砍断翅膀而苦苦挣扎,非要选择最危险的方式离开? 殊丽,朕说过,你想要的一切,朕都能给你,除了皇后的位置,可你为何执意离开? 他后退两步,睃了一圈,视线落在一幅殊丽躺在龙床上蜷成一团的画上。 那晚他有些薄醉,将她欺负狠了,还要她“伤痕累累”的配合他作画,如今想来,那时的沉默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委屈吧。 手里拿起沾了染料的笔,盯着她纤细的脚踝,竟在上面添了一副枷锁。 金色染料与奶白肤色相碰时,迸发出的刺激感尤甚,陈述白漠着一张脸认真作画,力图将那副枷锁画得逼真无比。 美人囚于帷幔半垂的龙床上,破碎中带着凄美之感,无端让他生出怜爱,不想要这么对她。 他喜欢鲜活真诚的她,却也腻毙在她伪装的柔情中。 殊丽,你负朕! 狠狠掷了手中笔,却发现笔端染料甩出一泓,好巧不巧甩在那幅画上。陈述白走上前,揪起袖口擦拭起来,却是越擦越花,晕染开一大片,挡住了殊丽的脸。 他垂下手,没理会染脏的衣袖,手捂心口走到桌前,闭眼调息,忽然意识到一点,每当情绪不稳或极度兴奋时,心悸就会来袭,如今连体温也跟着升了起来。 这绝不是个正常的现象,也非心病,可眼下,他眼前全是殊丽冰冷转身的一幕,无心去探究心悸和低烧的原因,坐在桌前,执笔开始重画那幅晕染开的美人图。 一个时辰后,他拿起墨未干涸的画作,放在烛台前欣赏,发现领口少了一颗小痣,复又落笔舔墨,细致地落于一处。 完成之后,他对着画像观赏许久,久到东方鱼肚白,才起身往外走。 走出密室,将博古架后面的墙壁归于原处,忽然想起紫檀大柜里还有殊丽换洗的衣裙,于是走了过去,打开柜门,盯着丝绢的寝裙,拿起一件放在鼻端,深深地嗅闻起来。 上面是清爽的皂角味,还有一丝昂贵的龙涎香的味道,却唯独没有殊丽身上的花香和木质香。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他拿出一件又一件,可哪件都不合心意。 烦躁感比在密室里还要浓郁,他走到龙床前躺下,终于在枕头上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上面还有一根软柔的长发,如同那女子一样温婉娴静,是他的丽丽。 将长发缠在左手手腕上,倾身落下一吻。 丽丽,你逃不掉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是朕一个人的。 朕很快就会找到你。
第66章 马车一路南下,许是因为远离宫阙不再陷入勾心斗角,不必时刻提防冷刀冷枪,殊丽心绪舒缓不少,没再孕吐过,等入了一座繁华小城,鲜活的如同陈述白希望的样子。 木桃带她去了一趟医馆,经大夫把脉后,确定是喜脉。 殊丽在客栈静静坐了两个时辰,最终还是决定堕胎。 她们孤身漂泊,若是没个完整的家,何谈给孩子一隅安逸,既带不来安逸,又何必将之诞下。 随着时日渐长,她怕自己恨不下心,会舍不得,不如快刀斩乱麻,今晚就服用堕胎药。 木桃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放在唇边呵气,“我对车夫说,你身子不适要在此耽搁几日。” “幸亏有你。” 木桃握紧她的手,反复搓揉,可怎么也搓不热乎,“姑姑不要想太多,造化不由人,咱们走一步算一步。” 真是个会哄人的小暖炉,殊丽笑笑,“去帮我抓药吧。” 简单的六个字,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之后,她躺在充满冬阳的临窗小塌上,右手抚着平坦的小腹,与腹中还未完全成型的孩子诀别。 孩子,别再来到帝王家了。 从医馆抓了药,木桃想去买些布巾,以防殊丽流血之用,于是跟大夫约好,三刻钟后过来取煎好的药。 药师点点头,“别太晚。” 木桃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医馆。 三刻钟后,一名带着面纱的女子走进这家医馆,拍给大夫一锭银子,“给我一副堕胎药。” 大夫诧异,今儿怎么这么多堕胎的?? “且让老夫试下脉。”大夫将手指搭在女子的腕部,稍许拿起笔,“夫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体寒严重,堕掉之后很难再孕,还是想清楚再决定吧。” “堕。” 避子汤喝多了,能不体寒么,女子面露讥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敢问夫人名讳。” “拿药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都要登记的。” “禾韵,没有姓,没有户籍。” 大夫摇摇头,“那不行,还请夫人带一位有户籍的亲近之人过来。” 跟陈斯年的下属混迹久了,禾韵身上带了股狠痞,见大夫磨磨唧唧,失了耐心,一把拽住他衣襟,“废什么话,银子都付你了,把药拿来!” 大夫连连摆手,“不合规矩。” 这已经是第五家拒绝给她堕胎药的医馆,要不是陈斯年不准她惹事,她早就将这些大夫大卸八块了,正当她愤愤离去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木桃没注意到戴着面纱的禾韵,夹着一匹柔软的布料走到药室前,“大夫,堕胎药熬好了吧。” 闻言,禾韵停下脚步,仔细看向这个瘦小的“中年妇人”,从背影来看,怎么也不像个中年人啊。 但禾韵没有多疑,只当妇人保养的好,不过,妇人口中的堕胎药吸引了她的注意。 等“妇人”离开,禾韵悄悄跟了上去。 尾随木桃走了一段路,见对方进了一家客栈,禾韵确认对方不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女眷,贼心骤起,加快了脚步,眼看着木桃推开一扇客房房门。 怕堕胎药被对方喝掉,禾韵匆忙走过去,敲了敲门。 “谁呀?” “老板娘。” 木桃拉开门缝的一瞬,禾韵逮住时机,大力推开门板,夺门而入,左右寻摸一圈,见另一名年纪更大的妇人正端起药罐,登时冲了过去,夺过妇人手里的药,摘掉面纱猛地灌下—— 看得殊丽和木桃目瞪口呆。 而更让殊丽惊讶的是,面纱下的那张脸竟是禾韵! 她拉住冲过来的木桃,暗暗摇了摇头。 禾韵抹把嘴,捂住肚子,眼底透着几丝痴狂,冷笑一声,没有顾及后果。 “多谢你们的药。”她一边掏出银子一边癫笑,然后摇摇晃晃往外走,擦去了无用的眼泪。 被陈斯年先后送给了多个武将,她自己都不知肚子里的小杂种到底是谁的,留他何用?何用?! 可正当她要离开时,客栈门口突然涌来十多个衙役,高喊着查房。 “掌柜的!”一名衙役敲了敲账台,“你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佘禾韵、余禾韵、佘/余季韵、佘/余秀韵之类的住客?” 衙役将名单拿出来,指了指上面跟“禾韵”有关的名字,不耐烦地问道。 掌柜赶忙查阅登记簿,“回官爷,没有。” 听见自己的名字,禾韵脚一缩,退回了殊丽的房间,掩门观察起楼下的动静。极为想不通,为何官府会突然通缉她?还是说,有女逃犯与她重名? 她的身后,殊丽同样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声音,心静如水,她和木桃用的是婆子的路引,与禾韵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陈述白的缜密心思,若她一直使用禾韵的路引,定然早被官府发现了。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握住木桃的手,嘎巴下嘴:没事的。 木桃抿抿唇,看向禾韵的背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没有立即敲晕她。 等衙役离开,禾韵草木皆兵,觉得走正门回去并不安全,于是堂而皇之地越过两名“妇人”,去往里间,想要从窗户跳出去,可就在这时,药汤起了效用,肚子坠得厉害,疼痛难忍,有什么在顺着腿部流淌而下,低头一看,才发现血染了裙裳。 “呃……” 她捂住肚子跪坐在地,脸色发白,痛苦不已。 堕胎药有一定的毒性,服用后会出现这种情况,心里虽然明镜,但身体不听使唤,控制不住地倾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嘶吟。 殊丽和木桃对视一眼,没有要替她叫来大夫的意思,对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怎会再出手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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