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丽浑身一震,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突兀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眼角还带着泪花。 “你!”殊丽又惊又怒,四下望了望,将人拉进车厢内,“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木桃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她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我迷晕了煜王的人,跑到宫门蹲点,见你的马车驶了出来,就悄悄跟上了……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 她不知姑姑为何逃出宫,但知道自己一定要跟紧她。 殊丽甚是头大,又有些想哭,抬手捂住她的嘴,“先别哭,告诉我,你是怎么出城的?” 若是用了她自己的路引,那就糟了。 木桃掰开她的手,掏出几张路引,“煜王给我添了几个婆子和丫鬟,将她们的卖身契和路引都交给了我,我就带了出来。” 果然是自己养出来的,还是有些心眼的,殊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一时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让她跟着,自己路上就有了伴儿,不会那么孤单,可她同自己一样,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小桃儿,你听我说。”殊丽握住她的手,好言相劝道,“你现在是自由身,不受宫规约束,日后有很宽的路可以走,不必跟着我担惊受怕。陛下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你和晚娘,他是天子,即便一时恼火,也不会食言,最多就是苛责你几句。你现在回城还来得及,与人提起时,就说从未遇见过我,也算是对我这些年恩情的报答,咱们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我不!”木桃抓住她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松开,“我要跟着姑姑,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才不怕!” 她是姑姑护着长大的,要不然,以她横冲直撞的性子,早消弭于刚入宫那几年了。她的命是姑姑给的,姑姑有难事,她怎能离弃,自己去过舒坦日子? 殊丽忽然抱住她,紧紧搂在怀里,哽咽道:“哪有你这么傻的丫头,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我受苦。” 木桃回抱住她,嗅到熟悉的清香,含着泪傻笑。 不多时,殊丽也给木桃易了容,将一个十四岁的花样少女变成了四旬妇人。两人扮作婆媳,声称要去姑苏寻儿子和丈夫。 这易容的绝活,还要归功于元佑,那时赶路闲来无事,跟着元佑学了不少求生的小技巧,没想到竟有用得上的一日。 宫里历练过的女子,即便年纪不大,心智也远比宫外那些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们成熟,两人一路上很少讲话,没有引起车夫小伙的疑心。 遇见沿途的客栈,殊丽付了银两,订了两间客房和两顿膳食,又付了小费托店小二去给马匹喂粮。 那次御史的经历,使她受益匪浅,想必也是天子的一步错棋…… 进了客房,木桃才敢讲话,“姑姑,你为何忽然离宫?” 殊丽拉着她坐在食桌前,让她来抚自己的小腹。 木桃不明所以,轻轻摸了下,“我还是不懂,难不成……有娃了??” 原本是一句猜测,可没见殊丽否认,木桃捂住嘴,含糊不清地问:“真有了?” 殊丽点点头,“很有可能,但月份小,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喜脉。” 近两日,她总是梦见一个稚嫩的女娃娃,让她的心都随之萌化,愈发动摇打胎的决心。 木桃蹲下来,伸臂环住她的腰,侧头躺在她腿上,心酸又心疼,姑姑明明可以独善其身的,却被天子看中,拉进了漩涡中。 华灯初上,一批批侍卫返回宫阙,没有带回一点儿关于殊丽和木桃的蛛丝马迹。 煜王站在一侧,低头思忖着木桃出逃的方式,猜到她很可能是拿着婆子丫鬟的路引离城,头大地捏了捏鼻梁。 若是将那几个丫鬟婆子的身份道出,或许就能顺藤摸瓜,倒找木桃和殊丽,可……他曾答应过殊丽要替她保守秘密,无论这个秘密是什么。 少年握住拳头,觑了一眼周身迸发凛然的天子,选择了沉默。 景仁宫内,周太妃靠在软枕上,望着外面疾步而跑的侍卫们,深知出了大事,稍作打听才知,殊丽不见了。 聪明人往往一叶知秋,联系起殊丽先前来她这里的表现,周太妃起身走到多宝格前,翻找起禾韵的路引,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刚要派人去禀告天子,忽然想起殊丽对她的恩情,脚步愣是顿住了。 思来想去,她坐回塌了,没去管外面的闲事。 可她不管,不代表陈述白忘记了她这里,殊丽今日去的地方都已被翻个遍,就差景仁宫了。 当侍卫来问禾韵的路引时,周太妃对陈述白又佩服又惧怕,一个日理万机的天子,竟能心细如发至此。 不过想想也是,殊丽若是出城,必然要用上路引,而内廷有路引的人屈指可数,加上殊丽白日里来过景仁宫,顺藤摸瓜也就找过来了。 禾韵的路引不在手边,周太妃自然瞒不住七窍玲珑心的天子。 这算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陈述白那双浓稠到阴沉的凤眸终于有了一丝清透。 “佘禾韵。”略一敛眸,陈述白让人将周太妃传到跟前,“母妃是记恨朕,才不愿提供线索?” 周太妃自嘲一笑,“哀家没底气憎恨陛下,是的确没想到殊丽会盗取路引,故而没有及时查看。” 一旁的冯连宽见天子大有要追究的意思,笑着打个圆场,“太妃看起来萎靡不振,日渐消瘦,还需多调养休息才是。” 周太妃抹了抹眼角的泪,等着被处置,可出乎意料,陈述白只淡淡一句“送太妃回宫”,没了后话。 等周太妃离开,冯连宽躬身请示道:“陛下是否要按着这条线索寻人?” 陈述白将“佘禾韵”的名字写在宣纸上,仔细盯了会儿,淡淡地道:“传令各城池,但凡遇见佘禾韵、余禾韵、佘/余季韵、佘/余秀韵等类似名讳的路引,一律扣人严查。” “……诺。” 听罢,冯连宽都觉得,殊丽跑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来。 煜王头垂得更低,木桃手里可不只有一两个婆子丫鬟的路引,殊丽完全可以“变幻”几个身份,就是不知,她是如何做到与路引上的画像相似的。 一旁的元栩侧眸看向少年,没有说什么,等走出御书房时,严肃问道:“王爷真不知她们的下落?” 煜王面不改色,“不知道。” 元栩垂下眼帘,心里极其复杂,他曾三番五次劝殊丽离宫,可最后,她真的离开了,却与他无关。 说到底,她还是没将他当成过自己人,也不想牵连他。 殿外,冯姬看着两人走远,深知陛下还未查到殊丽的下落,既担心殊丽的安危,又担心殊丽被抓回来的后果。 陛下向来心狠,容不下背叛者,殊丽逃离无疑是一种背叛。 “哎。”他叹息着摇摇头,忽然瞥见月门处的一抹身影。 骆岚雯亮出身份,被侍卫放了进来,径自走到冯姬面前,“小公公,陛下情绪如何?” 冯姬怕她生事,好心提醒道:“陛下心情不佳,骆大小姐还是先回吧,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陛下不快。” “你关心我?” “……” 冯姬有点忌惮这位胆子颇大的镇国公之女,稍退后些,声若蚊呐道:“骆大小姐自重。” 骆岚雯忍笑,偷偷塞给他一个暖炉,“怪冷的,暖暖手。” 冯姬定然不敢接,可架不住骆岚雯硬塞。 人多口杂,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冯姬只能接住,拢在袖管里。 看他被冷风吹红的俊俏小脸,骆岚雯有点不是滋味,仰头望了一眼浩瀚星辰,心中喃喃—— 你可记得,有一年暴雪,金陵城内满是难民,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因路边乞丐长得好看,送了他半块玉佩,让他去国公府谋事,后来,那个小乞丐做了国公府的门侍,总是会在红衣小姑娘哭鼻子时,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 再后来,小乞丐励志要做有出息的人,又得到了镇国公的赏识,带着信物去了京城,投奔镇国公的旧友,却阴差阳错做了宦官…… 那是镇国公的疏忽,也是他们父女的愧疚。 冯姬,你恨我们吗? 城中一座还未开张的面点铺中,晚娘接受完侍卫的盘问后,独自坐在门槛上,忍着鼻头的酸涩仰望斜飞的薄雪,不知那个总喜欢自己扛事儿的傻妮子现在何处,怎连她这个姐姐都隐瞒了…… 吸了吸鼻子,她瞧见街道上驶来一辆宋府的马车,马车的帘子被卷起,恰好能瞧见里面坐着的人。 是位容貌姣好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来。 陈呦鸣端坐马车内,面对冯连宽的问话,大喇喇地掏掏耳朵,“大总管就别问了,我真不知殊丽的去处。” 心里像被嵌入一把钢刀,割得心肺皆痛,可面上还能维持淡然,这便是陈述白同父异母的妹妹,有着和他一样的城府,不到绝路,不露心事。 冯连宽笑得无奈,他也是按着规矩办事,才带人来接陈呦鸣入宫,不过,说“接”是种客气,天子那里定然不是这个态度。 入了燕寝,陈呦鸣跪在珠帘外,滴溜溜转动起眼珠子,唤了一声“皇兄”。 陈述白站在内殿窗前,迎着风雪凝睇庭院内搭起的猫窝,那是殊丽的杰作,不只给猫窝配备了软垫,还配备了雨棚,给了小猫们一个安稳的窝,可她自己呢,为了逃出去,乔装打扮、居无定所,真的有意思? 尚有理智在,还记得对殊丽的承诺,没有动那个晚娘,但现有的理智,也所剩无几。 她越想逃,他就越要把她抓回来,困于金丝笼,做他的囚鸟,为他一人绽放妖娆和笑靥。 浓稠的凤眸比风雪还要凌厉,听见一声“皇兄”后,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隔着珠帘看向跪地的白衣女子。 近些时日,殊丽和她来往最为密切,她又是个极有头脑的人,或许给殊丽出过谋、划过策。 “不打算说?” 陈呦鸣叩首,“罪臣不知殊丽的打算,更不知她的去向,望陛下明察。” 除了殊丽,陈述白对谁也没有多少耐心,抬起绣着金纹的衣袂,摆了下手,“带下去,逼供。” 给公主用刑……冯连宽带着宫侍们赶忙跪地磕头。 “老奴斗胆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兄妹之间可别因此伤了和气。” 陈述白油盐不进,声音更冷,“没听见朕说的话?” 侍卫长觳觫一下,抬眼瞄了一眼身侧的老宦官,缓缓站起身,扣住了陈呦鸣的肩头,“得罪了。” 陈呦鸣扭了扭肩,避开他的手,直视珠帘方向,铿锵道:“在刚刚听得这个消息时,我还觉得殊丽犯傻,但此刻,我发觉我错了,殊丽就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原本陈述白都懒得与她多言了,却在听得这句话时,流转凤眸,斜头呵笑:“为何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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