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薄薄山雾,陈述白认清了女子身份,凤眸骤燃,举起手中御刀,沉而浑厚道:“招安之人不可进攻!” 攻上来意欲立功的山匪们持刀停下脚步,距山尖只有两丈远。 陈斯年掐着殊丽的脖子,俯瞰山脚下的天子,脸色与山景一样阴沉,忽然转笑,“不知圣驾来此,是为了我,还是她?” 陈述白握紧缰绳,直直盯着那抹雪青色身影,她是哪里来的胆量走此一遭?世间坎坷,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就这么冒冒失失逃出宫外,又跌跌撞撞地落在了敌人之手,是太天真还是实在忍受不了枕边人? 收起心里那点的涩然,陈述白淡淡开口,“你想如何交换?” 直接就切入交换吗?陈斯年低笑着贴近殊丽耳畔,“他还真是在乎你。” 殊丽还未清醒,可还是听见了这句话,沉重的眼帘慢慢掀开,视线被亮如白昼的火光晃到,于银芒一片中,看清了山脚下的情形。 这座山一点儿也不高,对于作战经验丰富的禁军来说,想要攻取,不会费吹灰之力,可他们迟迟不攻,是为了她吗? 看样子是的。 “陛下……攻取吧……” 陈斯年为社稷之患,没必要为了她拖延时间。 沙哑的声音自嗓子眼溢出,不知山脚下的男人听清了么。 可她身后的男人听清了,并付之一笑,“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对你不好吗?” 殊丽侧眸刚要说什么,却见山脚下的天子举起了弓箭。 是要连她一同射杀吗?很符合天子心狠手辣的作风呢。 殊丽闭上眼,等待箭穿肩胛的疼痛。 见状,陈斯年忍不住笑道:“还以为他有多在意你,不过如此,你不如与我做一对亡命鸳鸯,待到来世,真心相许如何?” 他提起嘴角,朝陈述白笑笑,“这女人有了身孕,陛下真的不在意,还要连同她一起射杀吗?” 说着,他掐着殊丽往前走了一步。 身孕…… 陈述白眸光一顿,握缰的手紧紧攥起。 殊丽怀了身孕,怀了他的孩子! 这才是她不顾危险逃走的原因! 见陈述白没有惊慌失措,陈斯年对殊丽笑道:“你瞧,陛下不为所动呢。” 殊丽抚上肚子,暗暗告诉那个未出生的小家伙:孩子,山脚下那个最冷情的男人就是你的爹爹,来世,你不要再投入帝王家了。 山脚下,陈述白用戴着扳指的右手拉开弓弦,冷冽的眼眸毫无温度,耳畔还充斥着周太妃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微微眯眸,对准了山顶的两人。 “砰”的射出了箭矢。 “陛下!!” 站在人马之前的煜王和陈呦鸣同时惊呼,以为天子会虚晃一枪,哪知他动了真格。 眼看着箭矢袭来,陈斯年冷笑一声,忽然大力掷开殊丽,闭上了眼帘。 殊丽跌坐在地,目睹那支箭矢从陈斯年耳边擦过。 没有射准。 她想起秋日时,陈述白拥着她投壶的场景,箭无虚发的男人怎会射不准这么大的目标? 是故意射偏的吧。 没等她理好思绪,另一支箭矢从侧面袭来,正中陈斯年的右臂。 陈斯年下意识捂住手臂,仅在一瞬的工夫,背后的山匪冲了上来,将之摁在了地上。 殊丽看向另一支箭矢射来的方向,见到了不知何时躲在隐蔽处的元栩。 第二箭并不是虚晃,是在与天子声东击西吗? 张胖子等人早已倒在山坡上,山匪们将陈斯年五花大绑抬下了山顶。 殊丽离得近,也因此看清了陈斯年的表情,还是那副厌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何疯狂至此? 不等她细细想来,余光中多了一只修长的手,掌心纹路清晰,“地上凉。” 元栩那温柔到骨血里的声音,与山中的风声形成对比,如圭如玉的君子,总能给人一种安心感。 可殊丽没有松弛下紧绷的心弦,她将面对的,是陈述白作为天子的冷厉,以及他初为人父的愠怒。 且不说她擅自离宫,就说隐瞒皇室怀上龙种,都足矣令她人头落地。 当被元栩扶下山坡时,殊丽微耷着双肩,脚下无力,只能挨着元栩的胸膛支撑身体。 苍白的脸上沾染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土,瘦弱的样子一看就是受了苦的。 陈述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虚弱无力的样子,满腹的怒气暂压下去,跨下马,从元栩怀里将她夺过,打横抱起走向车队中的画毂。 手臂间空荡荡的,充盈着山风,元栩忽然觉得刚刚下山的路上,才是最舒悦的。
第70章 山贼的寨子设在荒郊野岭,车队从这里返程,需途径锦城,刚好可以休整一晚。 陈述白抱着殊丽走到画毂前时,耳边还能听见周太妃的哭声,只是声音渐顿,呜呜咽咽不再尖利。 陈述白没有去理会被擒的陈斯年等人,就是想要攻心为上,杀杀陈斯年的傲气。 在与之较量的时日里,他多多少少揣度出了陈斯年的意图,无非是自幼被不公对待,想要做做坏事增强自我存在感,那就需要晾之一晾,消磨陈斯年的桀骜和乖张。 御手掀开车帘,迎天子入内,“陛下请。” 陈述白站着没动,“让人再往睡塌上铺几床被褥。” 即便出行在外,天子的睡塌也会铺着尚好的棉绒和绸缎,不会硌得慌啊。 “敢问陛下,要加……几床?” 感觉到殊丽在臂弯下滑,陈述白抬起手臂颠了下,将人重新颠回怀里,“加到舒服为止。” 说罢,就那么抱着人儿监工,脸色沉如冰潭,但抱着人儿的力度丝毫不减,不容外人觊觎。 冯连宽从车队后头小跑过来,边跑边扶着自己的帽子,到了跟前,伸出手想要接过殊丽,省得天子受累,却被一道冰冷的视线吓到。 他自认是个老官宦,无需像其他男子那样避嫌,可还是被排挤了。 天子连他都防?? 讪讪收回手,他自找台阶下,钻进画毂亲自铺床去了。 连日的逃亡已使殊丽筋疲力尽,窝在男人怀里时眼皮沉重不堪,却莫名生出心安,一丝既信赖又畏惧的心安。 陈述白,你会打掉我……们的孩子吗? 看样子是不会了。 周遭全是铮铮铁蹄声,此刻来谈儿女私情略显小气,殊丽也再无体力,索性闭眼歪在陈述白紧实有力的手臂上昏睡了过去。 陈述白低头斜睨一眼,见她沾染了灰土的脸蹭到了自己昂贵的衣袍,有点不悦,却不是因为一件衣衫不悦,而是单纯在赌气时产生的排斥情绪。 冯连宽从车厢里走出来,笑眯眯道:“都收拾好了,还请陛下和贵人入内休息。” 贵人…… 一听老官宦如此称呼,其余宫侍也跟着附和起来,对殊丽一口一个“贵人”。 殊丽怀了皇长子,日后晋封妃嫔不在话下,在场有不少人起了巴结的心思。 将殊丽放在蓬松如棉絮的锦褥上,陈述白挥退宫侍,一个人坐在长椅那侧,拿着铁铲戳起火盆里的银骨炭,装满心事。 那个木桃在向锦城官府求救时并未透露殊丽有孕一事,是怕他不接受,还是怕有心之人先下手为强,加害于殊丽? 跟他玩心眼的人很多,但能全身而退的不多,那个小丫头瞒了天大的事,真该好好罚罚。 想到此,戳炭的力道不免加重。 但塌上的女人看那小丫头比看他重要得多,真罚了人,又不知要闹出多少不必要的麻烦事。 他动木桃,说不定她就会动肚里的孩子。 不值得。 调整好心绪,他撇了铁铲,后仰靠在侧壁上合了眼帘,一个微不足道的木桃,绝不可威胁到他皇子皇女的性命。 一丝自嘲漫上嘴角,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以肚子里的孩子为要挟,可若是换成别的女人,他或许真不会在乎。 在他这里,不是母凭子贵,而是子凭母贵。 车帘外,去而复返的冯连宽恭恭敬敬道:“陛下,离锦城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御厨想要先安排膳食,可否为贵人熬些补汤?” 换成寻常妃嫔,冯连宽就能自己做主,可殊丽无名无分,又揣着小皇子私逃,是个在逃宫人,不知天子会如何处置她。 不过,看天子抱她时紧张的样子,也知结果,故而在询问之前,老宦官已经让御厨开始煲汤了。 陈述白淡淡“嗯”了一声,带着点常人听不出的小别扭,但冯连宽伴在圣驾前多时,岂会不懂天子是什么意思。 “老奴告退。” “跟附近百姓打听一下,锦城可有出售小黄花鱼或石斑的店铺。” “陛下想尝尝鲜口?” “让你去就去。” “……诺。” 记得二十年前周太妃有孕时,太皇太后就经常吩咐御膳房为周太妃做这两种鱼,说是对胎儿有益,看陈斯年和陈呦鸣两兄妹跟人精似的,想必太皇太后说的在理儿,那他的孩子也得这么补,细致百倍地补,以后比人精还精。 周太妃还吃过什么? 花胶、燕窝、海参……车队所带的食材中应该都没有,待会儿到了锦城再找人采购吧。 又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女子,陈述白碍着面子没有过去,却为她唤来了御医。 把脉后,御医笑道:“托陛下洪福,贵人和胎儿一切安好,无需再用药调理。” 那不是托他的福,是托了陈斯年的福吧。虽对陈斯年成见很大,但也看得出,陈斯年没有折磨殊丽,不过,陈斯年也绝不是因为可怜殊丽,才发了善心,多半是因为想要留下殊丽和胎儿作为筹码,日后与皇室谈条件。 炭火发出噼里声,他继续坐在长椅上戳炭火,没有一丝半点想要靠近睡塌的意思。 睡塌那边,殊丽掀了掀眼皮,在御医诊脉时,她就已经醒过来了,却不想主动讲话,一来刚刚脱离陈斯年的掌控,身心皆疲,二来自己的预谋已经昭然若揭,而天子是不会让她离开皇宫的,那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难道非要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才能放她出宫吗? 殊丽装作没有醒来,即便身子不舒服也没有翻身,就那么一直躺在塌上,盯着悬在车顶的青玉风铃。 没一会儿,一碗鸡汤被端了上来,冯连宽赔笑道:“老奴服侍贵人用汤。” 再怎么选择逃避,殊丽也不能拂了冯连宽的脸面,她费力坐起身,苍白着一张脸挤出笑:“有劳。” 冯连宽偷觑了天子一眼,慢慢走进车厢,正欲跪在塌边为殊丽托起汤盅,却被殊丽一把扶住。 “大总管使不得,民女受不起。” 民女…… 一旁的陈述白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淡了眼眸,她以“民女”自称,是想跟他断个干干净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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