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还在放声大哭,嗓子都哑了。 女人心如刀绞,干涸的眼眶已流不出泪,她涩声哀求道:“我求求你们了!哪位好心人救救我女儿!我给你们为奴为婢当牛作马!” 灾民中有好心的妇人规劝:“小娘子,我们这会儿都自身难保,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是实在帮不了,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你还是……” 妇人叹了一口气,没说完,但女人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一时间,她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白枫瞥了眼萧凤卿,萧凤卿的脸上水波不兴。 就在这时,那魁梧大汉遽然站了起来,大步朝那对母女走去,他呼吸急促,眼神热切而疯狂。 白枫一惊:“他想干什么?” 萧凤卿不语,摁在腰部的手动了动。 与此同时,那六神无主的女人也被大汉吓了一跳,她死死抱紧孩子,问出跟白枫一模一样的话:“你想干什么?” “小娘子,你孤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身边还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累赘,说不定熬不到粤州就饿死了,既如此,我来帮你分分忧!” 说着,大汉劈手就去抢夺女人的孩子! 几乎是大汉的话音一落地,难民们立刻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沿途,他们见过不少人吃人的场景,从最开始的惧怕惊悚到目下的习以为常。 当饥饿如同跗骨的魔咒笼罩着南方这片不大的土地,所有的文明、人性都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活下去的欲望。 女人恐惧地睁大眼,尖叫:“你疯了?这是我的孩子!是人命!” “那又怎么样?佛祖还能割肉喂鹰,没听过吗?” 大汉眼冒绿光,面上的表情扭曲狰狞。 女人惊恐大叫,护着孩子连连后退。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转身想逃走,大汉三两步就轻易揪住了她,不由分说便去抢她手中的襁褓。 “救命!救命啊!”女人崩溃地哭叫:“你们救救我女儿!” 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观音庙回荡,座上的观音依然用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俯视着惨无人道的世间,她心安理得地享用了数百年的人间香火,人们诚心叩拜她,希望她能庇佑平安。 然则,厄运真正降临的那一刻,这观音充其量就是一座毫无生命力的木朽雕塑。 看着大汉跟女人厮打的画面,灾民中,有不少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人也随即悄悄观察起身边那些体型弱小容易制服的人,眼底喷薄着贪婪凶残的精光,他们也好饿,他们也很想有食物…… 这么一想,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向了自己心仪的猎物,惊呼声与呼救声交杂,本该是众生平等的观音庙瞬间成人间地狱。 方才笑容和蔼的花甲老者被几个高瘦的难民团团围住,就像苍鹰爪下年迈的老山羊。 那一头,即便女人拼命保护孩子,孩子终是被大汉夺到了他手里,婴儿啼哭渐弱,瞧着是不行了。 女人犹如濒死的母兽看到幼崽即将被猎人捕食,她凄叫,奋不顾身朝大汉的脖颈掐去。 大汉狞笑一声,蒲扇一般的大手扯住女人的胳膊,双目散发着嗜血红光:“你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老子了!” 熟料,手刚碰上女人的肘关节,冷风倏忽自耳侧袭来,一道银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腕口。 血色飞溅,大汉吃痛地捂住自己手腕,满面惧色地看向右侧。 萧凤卿在他惶然的视线中慢慢地站起身,长身玉立,眸色森锐。 那双阒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大汉,使他遍体生寒,愣在了原地。 趁着这来之不易的空当,女人飞快地夺回了自己的孩子,也不顾外面的大雨,一头扎进了雨幕慌慌而逃。 大汉发觉自己此前对萧凤卿毫无印象,只晓得他是灾民之一,可眼下被这么一双深黑不见底的眸子冷睇着,他竟不自觉的心尖发抖,连适才那股择人而噬的凶蛮都不见了踪影。 发生了这出其不意的变故,乱哄哄的场面瞬时陷入死寂。 “你……”身形粗魁的大汉硬着头皮吞下一口唾沫,色厉内荏地警告萧凤卿:“你想帮那女人出头?老子可不怕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惹急了老子,老子连你一块儿宰!” 此言一出,跟着大汉的灾民立时把充满贪欲的目光投向萧凤卿,发现他容貌普通,可身量极其修长,体魄也精壮,要是当做腹中餐,起码能饱一天。 念头闪过,难民们摩拳擦掌地围堵上来。 见状,白枫紧忙护在了萧凤卿身前。 萧凤卿不屑地冷哼,推开白枫,抬步走到大汉面前。 他轻飘飘的一眼扫过去,那些争先恐后聚过来的灾民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萧凤卿定睛瞥向大汉,舌头玩味地舔过牙齿,挑唇一笑:“这位大哥的癖好很特别。” 大汉紧张的情绪因萧凤卿的揶揄而平缓,粗嘎地笑道:“带你一个?” 说完,他给身后的一矮个子使了眼色。 矮个子会意,立即把背上背着的大锅子放下来。 众人凝眸细看,看清里面的东西,人群立时爆发了一波波倒抽凉气的声音。 萧凤卿的眸光更冷了,他抑住汹涌杀意,似笑非笑地靠近大汉,眨眨眼:“该死!” 言罢,大汉只觉肃杀的寒气扑面,一柄柔软的银剑似灵蛇破洞而出,刹那便撕裂了他的肚子…… “啊——”众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尖叫,被这一幕骇得魂不附体。 萧凤卿淡然自若地擦拭着软剑,漫不经心瞟向以大汉为首的灾民。 矮个子被萧凤卿震慑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们也不想人吃人,实在是没办法了……这年月,谁不想活着?谁都不甘心自己被饿死或者死后被野狗吃!我们不吃他们,他们也会吃我们,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啊!” 萧凤卿清黑锐利的眸子迸发冷光,周身气息陡然凛冽不可言,他寒声道:“你们想活着,别人就不想活着吗?残食同类,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纵使是畜生都很难做得出来,亏你们生了人的皮囊,干的事情却比畜生还不如!我若再留着你们,还不知世上要多出多少冤魂!” 矮个子感受到了萧凤卿不再压抑的杀气,他擦擦额上的冷汗,梗着脖子反驳萧凤卿:“连知府、知县都管不了我们,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喊打喊杀?” 说完,矮个子忍住自己灭顶的惊惧,转身对后面的同伴吼道:“杀了他,替老大报仇!” 那群灾民本就是亡命之徒,眼见大汉死得那么惨,自己也讨不了好果子,干脆孤注一掷地操着棍棒冲向萧凤卿,萧凤卿冷蔑地笑笑,手起剑落,几道银色的光影撩过,那十来人便悉数倒地不起,而他,连身影都没闪避过,依旧静立原地。 矮个子还有最后一口气没咽下,萧凤卿闲庭信步地踱到他身前,淡声道:“我凭何杀你们?因为……”他笑得明朗清澈:“我是比阎王还可怕的人。” 此时已至破晓,秋雨初停,一线微弱的天光从云层间泄漏。 花甲老人在最初的畏惧之后,终于意识到萧凤卿是一个好人,他领着险些遇害的灾民踉踉跄跄地来到萧凤卿身边致谢:“老朽多谢少侠的救命之恩,请少侠受老朽一拜!” “老伯伯快别多礼,此去粤州山高水远,路途上只怕还有许多艰险,你们万望小心。”萧凤卿稳稳托起了老汉的身体,想了想,又叮嘱道:“此刻赶路虽然多有不便,却能避过一些危险,我看你们还是尽早上路吧。” 老者千恩万谢,带着同行的灾民离开了观音庙。 “王爷,咱们去哪儿?”白枫踏过满地的尸体:“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 萧凤卿敛去了笑意,冷声道:“没开城门,就想法子提前入城。” 临走前,萧凤卿倏地又折回观音庙。 他定立于尸堆前,双目兴味地审视着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半晌,他手中的临渊脱手而出,剑影如白虹贯穿黎明前的黑暗,观音像轰然碎成了两截,沉重的躯体应声倒地,她慈悲的面容被削掉了半边,只剩唇角那一抹笑,分不清是悲是讽。 萧凤卿幽邃的黑眸含着讥诮:“既然你护佑不了这多灾多难的人世,还是滚回你的西方极乐待着吧。” 第167章 俏郎君,活阎罗 段佐比萧凤卿早到潭州一天,此刻一筹莫展。 三队人马在一家客栈集合,彼此的面色都不好看,即便是素来笑嘻嘻的花腰,妩媚的眉眼也被阴云笼罩。 一群人的落脚点说得好听是客栈,其实老板早就卷铺盖走人了,客栈内值钱的东西还有干粮都被难民搜刮一空。 若非段佐派了侍卫镇压,疲于奔命饥肠辘辘的难民铁定会冲进来对他们下手。 古书记载“旱极而蝗”,这话不假,蝗灾总是与旱灾相伴相生,加上夏季非常适合蝗虫繁殖,潭州的蝗灾已经到了肆虐成灾的地步,城内城外皆是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 “谢广不肯配合你?”萧凤卿甩袖拂掉了桌上一只只有半边翅膀的粉黄蝗虫,蝗虫落地,他毫无怜悯地抬脚踩上去:“到底怎么一回事?” 段佐站在萧凤卿身后,沉声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俗语有云:天高皇帝远。 谢广便是潭州这一方城的土皇帝,他和知州、知县及城内的富绅同流合污、决疣溃痈,不但故意瞒报灾情,竟还趁着灾情蔓延伊始哄抬物价,搞得潭州民怨沸腾。 本来局面还没有这么糟糕,偏偏谢广对潭州迫在眉睫的灾情视而不见,一心只想着捞金,最终导致事态日渐恶化,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谢广也算“高瞻远瞩”,他以治理蝗灾为由在民间大肆敛财,结果蝗虫没杀多少,百姓们的血汗钱几乎全进了他的腰包。 他害怕发生暴动的百姓会冲进府衙闹事,干脆花重金聘请了一大帮子江湖上的草莽为他镇宅,所以纵使有百姓想上门讨回自己的银两,也不得不屈服于谢广的淫威而咽下苦水。 段佐来时,面对十室九空的潭州城,他当场就气得眼睛发红,可那谢广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明知他是朝廷委派下来赈灾的钦差,依然爱答不理,言行举止敷衍至极。 要说谢广存心怠慢段佐,倒也不是,谢广大鱼大肉地招待了段佐,唯独在治理蝗灾一事上,顾左右而言他,太极打得相当老练顺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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