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忆起昨夜在洗砚堂挨揍的情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接好的肋骨:“少主的选择不从来都是月吟吗?” 花腰深深瞥了白枫一眼,沉默片刻,道:“昨晚春袖隐晦地提及她有个法子能救月吟,她当时的眼风是往浮梦园方向扫的,我猜少主那会儿就大概猜到了,只是没立刻做出决定,后来见过月吟,他才同意用晏凌试药。” 白枫顿悟:“是月吟要求少主这么做的?” “她才不会,只不过……又有几个男人吃得消柔情攻势的招数?”花腰哼笑,朝四季小筑那边努努嘴:“论对付男人的手段,晏凌比起躺在里头养伤的那位差远了。不过话说回来,男人真在乎一个女人,有没有手段都无所谓。” 白枫皱起眉头:“你这都哪儿听来的?” 花腰又恢复了那副娇媚姿态:“我八岁入教坊司,自小学着如何取悦、驯服男人,男男女女那些事,我耳濡目染了近四年,如何会看不懂?” 她表情轻描淡写,然而语气却透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白枫轻声劝慰:“花腰,以前不快乐的过去就别想了,我……”他挠挠后脑勺,傻笑:“我以后不跟你斗嘴了,让着你!” “谁用得着你个呆子心疼?我得记着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否则将来大仇得报,我的人生不就无端少了四年的记忆?”花腰纤腰一旋,唇角有弧度微翘,她步履轻盈地朝外走:“等着吧,这王府马上要有好戏看了。” 白枫紧随其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多吃点猪脑就明白了。” …… 晏凌收拾妥当以后,就带着绿荞出了王府。 许是昨夜两人将车厢折腾得一片狼藉,马车已经换了一辆崭新的。 马夫也换了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陌生面孔。 瞥见晏凌,赤鹄吐掉狗尾巴草,从车辕上跳下来:“王妃!” 晏凌抬眸,漫不经心地睇他一眼,发现赤鹄有些莫名的眼熟,她没多想,点了一下头。 绿荞压低声音:“王妃,不如奴婢随您一块儿上车吧?” 晏凌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可她并不想把绿荞扯进她与萧凤卿的纠葛,遂轻轻摇头:“你在外面伺候就行了。” 漫步走到马车边,晏凌注视着那面无风自动的马车帘子,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肩膀被咬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不禁蹙眉。 隔着复又垂直的车帘,晏凌仿佛能察觉到有一道锐利森寒的视线沉沉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的晏凌,感觉自己置身在了万丈悬崖,再朝前迈出一步,迎接她的,就是能将她吞噬殆尽的黑洞。 “王妃,请吧。”赤鹄摆好脚凳。 晏凌定定神,闭了闭眼,义无反顾地上了车。 …… 马车的内部宽敞而华丽。 进去的第一眼,晏凌看到的,便是一幅使她略吃惊的画面。 俊美无俦的男人跪坐在窗边,侧对着她在伏案写字,不同于以往,他穿了一身重紫锦袍,脊背挺直,整个人犹如利剑一般挺拔锋利。 听见晏凌上车的响动,他眼皮都没抬。 晏凌提着的心稍稍放下,顿了顿,轻步走到软榻的另一侧静静落座。 马车内,熏着淡淡的苏合香,香味幽然。 晏凌垂眸,盯住裙裾上的刺绣暗纹发呆,看似魂游天外,两只耳朵却竖着收听左侧的动静。 入耳的,只有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声跟落笔声。 整整半盏茶的工夫,萧凤卿没开口说一句话。 晏凌心神大定,转念想到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提心吊胆,她干脆放松身体,顺势靠在了弹枕上,习惯性地闭目养神。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昨晚惊心动魄的那一遭,独处之时,晏凌再不敢彻底失去戒心。 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明明车厢中充斥着两个人的呼吸声,却连半句人语都无。 萧凤卿不知疲倦似的,眼睫微垂,写完了一张又一张洒金笺,好像根本没发现对面多了个活生生的人,他笔锋流利,飘逸清雅的柳体也渐渐演变成力透纸背的狂草。 赤鹄将马车驾驭得相当平稳,一路上,连颗碎石子都没硌到,然则曾经不算长的路途此刻变得遥遥无期起来。 清郁的墨香越来越浓,鬼使神差的,晏凌无心再休息,她郁闷地睁开了眼,睁眼后却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正觉得无聊,一错眼,小几上水晶碟装的点心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酥油鲍螺,江南明点。 酥油鲍螺是由奶酪和酥茶做的,模样是陀螺状,特别精致可爱,没丁点腥味,制作的每道工序十分复杂,杭州人食不厌精,所以做的酥油鲍螺非常美味,反而骊京的就不那么地道。 晏凌在杭州长大,酥油鲍螺是她最爱的点心 她光是闻闻这味道,就能猜出这盘酥油鲍螺是江南人做的。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江南的酥油鲍螺了…… 晏凌不自觉舔了舔唇,腹中的馋虫蠢蠢欲动。 可是…… 晏凌的眼角流连过萧凤卿挺俊的背部,面色骤冷,意兴阑珊地收回了手。 她没兴趣知道这酥油鲍螺是何处来的,也没心情接纳萧凤卿的殷勤。 她是个有原则的人,不可能为了一口零嘴就把自己受过的屈辱统统忘记。 拿吃食来赔礼道歉? 萧凤卿低估她了! 她的尊严没这么廉价。 晏凌冷漠地撇撇嘴,重新阖上了双眼。 车厢内的气氛更凝滞了,沉闷的空气宛如化作了一朵朵乌云,只需一记闷雷就能泼洒下倾盆大雨。 萧凤卿悬腕提起的毛笔几不可察一停,浓墨饱满的笔尖在洒金笺上晕开一团墨渍。 目光触及那个被墨团渲染的字,萧凤卿动动眉峰,气息更加冷峭了,他木着脸把那张洒金笺抽掉,揉皱,随意地丢到一旁。 再提笔,萧凤卿却一时忘了自己要写的东西。 其实也并非多重要的密信,就是他无聊拿来练字的诗词歌赋而已。 他是故意找点事干,好化解相对无言的尴尬。 结果…… 并不管用。 场面没缓和,反倒是越发尴尬了。 这都要怪赤鹄,说什么送女人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或者爱吃的就能讨她欢心。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都不缺,也不喜欢,他忽然记起当初在寻芳馆,她貌似特别青睐酥油鲍螺,所以连夜吩咐人做了最地道的。 现在倒好,没如意,他还碰了一鼻子灰。 萧凤卿眉目漠然,不吃就不吃吧。 他是不会求她原谅的。 棋子而已,还真以为自己三头六臂吗? 念头刚飘过脑海,马车猛然发生了一阵剧烈的晃动,笔墨纸砚都悉数翻落下地,连带着桌上的茶壶杯盏都被砸碎。 “王爷!”赤鹄大声道:“惊马了!” …… 晏凌本来就没真的睡着,她还在心里盘算着玉华公主一案的后续,倏忽之间,一股巨大的冲力把她整个人都陡然掀翻!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赤鹄说惊马的提醒。 晏凌行动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应对,双手潜意识撑地,打算一个鲤鱼打挺翻转坐起,可她忘了这是在马车里,虽然马车的空间相对宽敞,但到底是受限制的,翻天覆地的摇晃下,晏凌头晕眼花,叫苦不迭。 车厢倾斜的厉害,左摇右摆,晏凌没了重心,被颠簸的骨头都如同散了架。 慌乱中,她随手一抓,只听“刺啦”一声,一截柔软顺滑的布料被她撕了下来。 晏凌一愣,顺着那截中裤的黑色料子迟钝地往上一看,面沉如水的萧凤卿赫然映入眼帘。 晏凌:“……” 余光瞥到萧凤卿膝盖以上冷白色的大腿。 她惊悚地松了手。 还好还好,她没把他的亵裤拽掉! 赤鹄在外喊道:“王爷、王妃,你们赶紧出来,这儿是市集,属下控不住马害怕伤了百姓!” 闻言,萧凤卿放下袍子,弯腰,冷着脸将神色羞愤的晏凌给提着衣领拎了出去。 市集已然乱成一锅粥,喧哗不止,除了宁王府的马车,还有其他府邸的马车被冲散。 百姓们神情惊惶愤慨,有的在搀扶被撞伤的同伴,有的则在整理自己被撞翻的小摊。 萧凤卿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赤鹄指着前方:“您看。” 晏凌循着赤鹄手指的方向望去。 马蹄声声,一群身穿褐裳、白皮靴戴尖头小帽的人招摇过市绝尘而去。 他们所经之处,百姓无不勃然色变,就算被这些番子所骑烈马的四蹄险些踩踏也不敢吭声指责。 刚才宁王府的马车就是被这群番子的马给惊了。 晏凌凝视着那批横行无忌的人远去,秀眉微蹙,东厂的人竟在骊京如此张扬跋扈,甚至敢对王爷不敬,这未免太过目无法纪。 萧凤卿的目光在晏凌紧蹙的眉心稍定,尔后讳莫如深地撤回视线,淡声道:“那是朱桓的亲信蔡仁,东厂的二把手。” 第76章 太子妃的死讯 蔡仁一行人直奔皇城,进了正阳门,他没有下马,只是向守卫出示了东厂的御赐腰牌,守卫恭敬放行,蔡仁便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盛乾宫。 建文帝还在用御膳,听闻蔡仁求见,双眼一亮:“快宣!” 蔡仁领着两名番子大步而来,单膝下跪:“微臣见过皇上。” 建文帝叫起,他往蔡仁身后看了一眼:“朱桓呢?” 蔡仁笑道:“督主至多还有半月便可抵京,他嘱咐微臣送一样东西先给皇上过目。” 建文帝一下子便来了兴趣:“是什么?朱桓每次都会派你们送些奇趣的玩意儿给朕,这次肯定也能让朕爱不释手。” 这么说着,他的注意力其实已经放到了那两个番子捧着的一块巨大牌匾上。 牌匾长约十尺,用锦缎包裹着,瞧那两个番子小心翼翼的模样,显见极为贵重。 蔡仁但笑不语,他缓步走到牌匾面前,扬手扯落那块锦缎。 建文帝凝眸细看,面庞顿时染上了取悦的笑意:“这是万寿书?” 只见那牌匾内镶嵌着一面宣纸,宣纸上大大小小写满了无数“寿”,字迹或笔走龙蛇或歪歪扭扭,显然是由不同的人所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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