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先是辗转流离, 后又烦恼苦闷,盛妙容也一直病着, 想来竟是只有这么不长的几年里头, 二人也不比幼时常见面, 如今一别, 终是不能再见了。 不知她有朝一日入了阴曹地府,可有颜面去见盛妙容。 姜宝鸾只觉喉间心头都是苦的,先前她们哭她倒还没哭,眼下只一看盛妙容,便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只听得殿外轰隆隆直响,原来是打雷了,不一时又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陈美人过来劝道:“公主也要保重自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娘娘在时是再心善不过的,可叫她如何……” 姜宝鸾便又思及方才来时延福宫门庭冷落,连侍疾的妃嫔都没有一个,陈美人这几个倒还算有心的,知道人不行了便也赶过来了,总算陪着她走这一程,不至于身边只有宫人,盛妙容这皇后做的,到底委屈凄惨。 她摆摆手,敏春和玉画便连忙上来给她净面,忽然殿外一声报,姜昀来了。 姜宝鸾忍住眼泪,一口银牙死死咬着,仿佛那不是她的弟弟,而是仇人。 她还没来得及出去,姜昀已经来到了殿里,步子有些踉跄,姜宝鸾冷眼看去,又闻得味道,衣冠不整,是灌了黄汤来的。 她拦住姜昀,只道:“妙容已经去了,你让她清清静静走。” 姜昀方才进来时没注意到她,这下才看见姜宝鸾,立刻便皱起了眉。 他眼圈有点泛红,大抵是喝了酒:“朕的皇后没了,朕进去看看,皇姐拦着做什么?” “看看?”姜宝鸾冷笑一声,“人还在的时候你不来,人不在了你来了,这有什么用?” “姜宝鸾!你是朕的姐姐,否则你这样和朕说话,朕可以杀了你!” “那你杀啊,妙容死了,再把我杀了,你把大家都杀了,只剩你一个人好不好?姜昀,你杀啊!” 自那日玉殿争吵,姜宝鸾离宫,容殊明被忌惮险些遇害,姜宝鸾求谢珩前去搭救,谢珩眼下又重伤被下狱,这些种种,大半由姜昀而起。 面对弟弟,姜宝鸾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谁料姜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 他捂住双眼,使劲按了几下,竟是哭道:“皇姐,朕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快要没了,怎会不过来?” “你闻闻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是酒!”姜宝鸾咬牙,“你在玉殿喝酒,你都没来这里,他们明明来请过你,你怎么不知道?” “来的人被拦下来了,是……是那贱妇不好,她为了争宠,故意不让他们进来告诉朕……” “错都推在女子身上,你的宠妃何尝不是你惯的?妙容的身子怎么样,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清楚吗?”姜宝鸾诘问道。 一时旁边的陈美人等和宫人们,都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太医说她将养着死不了!宫里什么没有,难道养不好她?”姜昀目眦欲裂,几乎是吼着,“后面朕也只是说了她几句,本就是多事之秋让她别再生事,是她自己想不开呕了血,朕……朕当时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有个台阶下才谎称呕血重病的,以此来博取朕的怜惜!” 姜宝鸾笑了几声,哭过的嗓子嘶哑。 “好吧,陛下,你是皇帝,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她说。 姜昀瞪着她,又高声道:“来人,把那贱妇带进来,朕要让她给皇后陪葬!” 立时一个面目血肉模糊的人被带了上来,嘴里喊着叫着,已经看不出到底是姜昀的哪位宠妃。 “妙容已经走了,你让她这里干干净净的不行吗?”姜宝鸾含了泪水,“要杀要剐你去其他地方,随便你,但是别在这里。” 姜昀却已让人拉住姜宝鸾,不让她上前拦着,自己则直接提剑一剑砍下,宠妃那颗血淋淋的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叫声才停下。 姜昀把剑一扔,似是如释重负,把手上的血往衣裳上面一揩,又走到姜宝鸾面前。 杀了宠妃之后,他竟然已经镇定了下来。 “皇姐,告诉朕她死前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朕。” 姜宝鸾冷笑:“她若有话给你,那才是她猪油蒙了心,岂不是等你等到最后都没来,死不瞑目。” “皇姐你这张嘴,谢珩和容殊明是怎么受得了你的?”姜昀攫起她的下巴,重重地捏了一下,“告诉朕她到底有什么话!说!” “没有,你信不过我便别问我。” 姜昀放开她,自己往里面闯去。 旋即,停了盛妙容尸身的内殿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姜宝鸾仍进去,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姜昀伏在床边哭。 “朕与她青梅竹马,她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要这么狠心,什么话都没留。”姜昀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问姜宝鸾,“我们小的时候那么好,不然父皇也不会把她许给我,她却为何走得这么早……” 这一回,姜宝鸾什么话都没有回答姜昀。 她看着烛影晃动,想必盛妙容泉下有知,也不会回答的。 死了的人眼一闭,倒也清静。 又半柱香工夫之后,大抵都听说了延福宫这里的事,六宫妃嫔都纷纷赶来,跪在外面哀泣。 姜宝鸾没有见到姜静徽的人影,想把她叫过来,可又想到她的性子执拗,得了消息都没来,硬是把她拉来也没意思,便由着她去了。 混混沌沌很快就到了天亮,姜宝鸾直感觉只是一恍神的刹那而已。 原本盛妙容的尸身灵柩要另选宫殿停放,但此时宫里也没了那么多讲究,仍是停在延福宫没有挪动。 姜宝鸾被何氏劝着回昭阳宫歇了一会儿。 昭阳宫还是和她离开前一般无二,高床软榻,但姜宝鸾只阖眼小憩着,却觉得歇不安稳了,再也没了从前的感觉。 明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明明宫人一个不少,却冷清清没有鲜活气了。 但熬了一夜,姜宝鸾还是渐渐进入了沉睡,毕竟睡完,她还另有要事去做。 殿外雨声泠泠,听不到外头的任何声音,殿内所有人都静静立着,不敢去打扰姜宝鸾。 不知道睡了多久,姜宝鸾翻了个身,灵台渐渐清明起来。 正要唤人过来梳洗装扮,一睁眼,姜宝鸾却看见徐太后正坐在床沿边看着她。 她背着光坐着,今日下雨,外面又暗,这里头没有点蜡烛,徐太后周身像是罩着灰蒙蒙一层雾。 姜宝鸾浑身一个激灵,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又不由撑着身子坐起,道:“母后?” 徐太后已着了一身淡银灰云纹外衫,姜宝鸾想起姜妙容已去了,这才回过神确实不是在梦中。 只见她面色沉沉地看着姜宝鸾,姜宝鸾心里已有几分明了,便也不再说话了。 徐太后终于叹了一口气,把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说:“容殊明是你让谢珩去救的?” 姜宝鸾点了点头。 徐太后的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姜宝鸾的眼神中有些责怪,又有些心疼。 “既是人已经回来了,哀家也去说过情了,皇帝不会再为难他,”她说,“宝鸾,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呢?哀家虽宠溺你,但皇帝不仅是你的弟弟,也是大魏的皇帝,你怎可忤逆于他?” 姜宝鸾低下头,细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花纹,声音哑得不行:“母后,你以为大魏还有几天呢?若是他杀了我,日后倒干净了。” 徐太后抽泣了两声,将她抱紧在怀里搂着。 “妙容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才刚走,你又说这样的话,让哀家这颗心如何受得住呢?你弟弟如今这样,也是难的,叛军早前就到了襄州,又没了人抵抗,他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什么饮酒作乐什么宠妃相伴,不过略排解排解。” 姜宝鸾轻轻推开徐太后,冷冷说道:“是不能怪他,大魏的气数本就尽了,那些被贪了去的赈灾银子也不必追查,容殊明也活该被他猜忌,他若是真的想东山再起,那就不该抓了谢珩。” “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是大逆不道。”徐太后捂着姜宝鸾的嘴,“只要有母后在,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姜宝鸾闭上双眼往后靠了靠。 徐太后又说:“外面时局不太平,你便别再出去了,就留在哀家身边。” “好,”姜宝鸾应下,“只是谨成还在宫外,我先出去一趟把他安顿好。” 徐太后欲言又止,本想让她把孩子带入宫,可想起那是楚国公府的孩子,她先前又一意孤行为了女儿要杀了这个外孙,便生生把话咽下了。 “那孩子的去处你可想好了?还有你和容殊明的亲事……” “母后,眼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姜宝鸾打断徐太后,“走一步算一步,像是妙容走得早,未必不是好事。” 徐太后听到这话,更是肝肠寸断地难受,四年前仓惶往南边行宫逃亡已是早有预兆,没成想回来才三年,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真如姜宝鸾所说,倒是早走有早走的好了,眼睛一闭便省得看见国破家亡,到死也是皇后、太后。 她捂着帕子哭了一阵,呜呜咽咽的,也不知是为了谁哭,又说:“大抵是皇帝抓了谢珩,谢家发了狠,还没多久的工夫,听说今日外头已经把你和他的事传遍了。皇后刚没了,又出了这样丢脸的事,哀家这心里……”
第48章 姜宝鸾知晓徐太后素来性子软, 但若放在以前,她也定是要和徐太后娘俩抱头痛哭的,但也不知怎的,她如今却一点都不想哭。 那边徐太后已哭得湿透了一张素白绣水仙的帕子, 姜宝鸾给她拿了, 重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母亲擦眼泪。 “就让他们说去吧, 这也是我的不好, 当初只想着自己跑了就算了, 全然没想到这之后的事,若是当时就摊开来说明了,也不必有今日。” 她苦笑了一声,徐太后说得反倒比她想的要轻了, 眼下谢家不过是在外头传些话而已,更厉害的怕是还在后头。 “你出宫去处理事情的时候,记着要早去早回,也不要去听外面那些胡言乱语。” 姜宝鸾刚应下, 一时殿外又来了人请, 说是姜昀又喝了酒,正在延福宫灵堂里大哭大闹, 其余人都劝不住, 只能让徐太后亲自去。 徐太后走后, 姜宝鸾又在床上坐了一阵, 这才记起来自己连什么时辰都不知道。 传了宫人进来,原来已经巳时末了, 本已到了传膳的时候, 姜宝鸾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情了, 只先往宫外去了。 坐在马车上, 姜宝鸾的额角一跳一跳地疼,她自己用手按了,靠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谢谨成也确实是个问题,她要是带在身边那肯定是不妥的,谢家要反是箭在弦上,虽不知用个什么名义和方式,但一旦到了那日,留在她身边的谢谨成也会成为一个用来威胁谢家的棋子,说不好就小命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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