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看着他冷笑:“你要我怎么看你?你若想我好,就不会从一开始发现我时起便缠着我,而是就此做个陌路人,你要和我再纠缠,想的难道不是再把我弄回去,安安分分继续留在你身边?” 谢珩怔住,他先前见到姜宝鸾时,确实难以掩盖这种想法,但后面已经没了,只是曾经有过,他便不能再开口为自己辩驳,姜宝鸾没有说错。 冰凉的手心沁出冷汗,谢珩低头看着搁放在膝上的右手,垂下眼睑。 “那如果我想娶你呢?”他忽然问。 姜宝鸾轻笑一声,立刻答道:“你爱娶谁娶谁,本宫不需要。” 她不是不懂谢珩提出要娶她背后的含义,这一娶势必能稍稍缓和朝廷和谢道昇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此次的事情两边也就一笔勾销了。 但她不能辜负容殊明,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等了她这么多年,还包容了她的过往。 耳边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姜宝鸾侧过头去看,竟是谢珩打翻了面前的茶水。 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谢珩的手上,还冒着热气,他的手却好似没有一点知觉一般,只是稍稍抬了抬手腕,接着死气沉沉地放在那里。 姜宝鸾心里一紧,这才想起先前倒问过他的手,可是他也没说什么。 她一时没有说话,看着谢珩用左手再倒了一杯茶,又用左手端起来喝了。 “你的手怎么了?”她问。 谢珩把右手往下面一放:“没事。” 姜宝鸾一把把他右手扯过来,他连挣都没挣,那手一接触到,只觉得冰凉松软,仿佛死物。 她仔细瞧着,竟发现连骨节也塌了下去,其他地方已经开始肿胀起来。 “你的手!”她小声惊呼,“是那些狱卒弄的?” 谢珩又咳了两声,也不说话却是先拿了水喝,硬生生把已经涌到喉头的血水咽了下去。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用。 他只淡淡道:“无妨,上了药就好了。” 姜宝鸾咬住嘴里的嫩肉,她最烦谢珩这个模样,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总是这样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从前是对别人这般,如今越发狠心了,待自己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姜宝鸾一手捧住他的右手不放,一手拎起手边的青瓷茶壶,里面灌的都是热茶,二话不说就往谢珩的右手上倒去。 方才他自己倒那杯茶时洒了竟不见他觉得烫,明明有事还要嘴硬。 滚烫的茶水从壶口浇灌而下,直直地洒在谢珩的手背上,一下子就将肿起的手烫得泛了红。 姜宝鸾怕真的把他烫伤,也马上停手,见他手都没有缩一下,心也凉了一半。 “那现在呢?滚烫的茶水下去你都不躲,还要说没事吗?”她咬牙道。 “姜宝鸾,你不要胡闹,”谢珩想把右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可惜只有手腕才用得上一点力,竟是没能成功,“只是伤到了筋脉而已。” 姜宝鸾狠狠地看了谢珩一眼,突然把手放开,只见谢珩那只手重重地往下一摔,谢珩也明显吃痛。 “你这会子又装什么,你的手明明已经废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姜宝鸾冷冷地看着他笑,甩了块帕子过去,侧过身自己坐了,不再理他。 热茶烫时倒没觉出什么,但烫完之后冷风一吹,手背上的皮肤倒有些麻麻痒痒的感觉,只是像隔着厚厚一层木板一样,感觉并不真切。 谢珩拿了她甩过来的帕子,把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也不再说话。他不会在她面前承认手废了这件事的,这么做好像是故意在拿伤博取她的同情似的,他也不需要,姜宝鸾又一向多心,未免觉得他在拿捏她。 很快就到了舞阳大长公主府后边的角门边上,姜宝鸾原本正闭目养神着,这时也睁开眼,只坐着不动,看着谢珩起身。 谢珩面色不太好,经过姜宝鸾身边时,见她抬起头来看他,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姜宝鸾等他下去,这才跟在后面。 谢谨成也被抱了出来,他刚刚在马车里已经睡过一觉了,此时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连眼睛都只睁开了一半,见到谢珩便伸开手要他抱。 谢珩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手,没有去抱他。 姜宝鸾上前道:“谨成还是跟着你比较好。” 谢谨成瘪了瘪小嘴,小手揉住眼睛,却没有哭闹,把脑袋埋到了乳母怀里。 姜宝鸾见状一时哽咽,低下头没有说话,但谢谨成又探出头来,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儿,说:“那娘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 三岁大的小孩还分不清局势,不知道即将会有什么变故,只一味想依赖着父母亲人,故而这样天真的话语问起来,却更摧人心肝。 姜宝鸾不想骗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立在一边,风一吹眼睛到底是被吹得发了涩。 这一别,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这样残忍的真相,姜宝鸾也不忍对自己的孩子说出来,她宁可谢谨成因为一直等不到她而恨她。 三年前她离开刚出生还未满月的谢谨成,当时确是想好了一辈子不再见的,一狠下心也就走了,可如今见到谢谨成,再要去想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却是剜她心肝一般的难受。 难怪徐太后说怕她见了就分不开了,要派人将谢谨成杀了。 谢谨成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一颗颗珍珠似的,晃来晃去地没掉下来,姜宝鸾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额角的小软发,毛茸茸的,这不摸不要紧,一摸谢谨成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何氏和黄公公唯恐再出什么变故,已和对方使了眼色,上来拉扯姜宝鸾:“公主快走吧,皇后娘娘薨逝这宫里头还有许多事呢!” 何氏又小声道:“公主放了手,就让小郎君和他父亲去吧,他自小跟着父亲,日子不会差的,反而要是留下来……”她说着,想着姜宝鸾已是犯了弥天大罪,回去还不知会被如何处置,自己眼里也冒了泪花。 姜宝鸾也知时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被姜昀那边察觉就会功亏一篑,于是只抱着谢谨成的脑袋,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这时谢珩终于皱了皱眉,上前道:“又不是见不到了,哭什么?” 姜宝鸾还好,谢谨成闻言哭得更委屈了。 谢珩示意乳母把谢谨成抱开一步,使他们母子两个分开,淡淡地看了一眼哭得眼周像晕了一层胭脂的姜宝鸾,转身对谢谨成道:“过几日得空自然再带你过来寻你母亲。” 谢谨成得了父亲的准话,很是信任他,立马就止住了哭声,连抽噎一声都没有。 姜宝鸾赶紧顺势朝他挥了挥手,说:“谨成,好孩子,回去吧!” 乳母已抱着谢谨成进了马车。 何氏和玉画给姜宝鸾擦干了眼泪,敏春便拿着幂篱上前来,给姜宝鸾罩住了头脸,扶着姜宝鸾转身就走。 谢珩看着她的艳若桃李的脸忽地被一层纱遮住,雾蒙蒙的,只能隐约看见眼角周围那一抹红色,像是远山雾中的桃花一般。 然后便见姜宝鸾在众人簇拥之下转身而去,连句道别都没有再说。 她不想再见到他,若是再见到,便是她的劫数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手伤了谢珩福气还在后头呢(#^.^#)
第50章 一路疾行回到宫里, 姜宝鸾倒没什么,何氏忍不住在她身边哭了一路。 许是因为皇后死了,宫里愈发凄清,本就是强撑着才有几分太平的模样, 姜宝鸾不过是走了一个上午, 再回去入目竟已是凄清破败。 宫墙边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洒扫, 动作不快, 神情也木然, 一扫帚上去将灰尘与枯叶一同扬起,实则才移了那么一寸,然后再扬起,再落下, 循环往复,仿佛这条长长的宫道果真要扫到天长地久。 黄公公上前去训斥了几句,小太监们应着,再干活却也并未多见改善, 姜宝鸾叹了口气, 传了黄公公回来,不再去管。 才刚落了一场大雨, 宫墙尽是被打湿的斑驳, 细看又已有油漆剥落, 姜宝鸾扫了一眼便闭上眼, 让轿辇往延福宫去了。 眼下的延福宫倒是安静,姜昀闹过一场, 被徐太后劝回自己的寿康宫歇着了。 长长的灵幡晃晃悠悠地飘着, 宫人们一张接一张地烧着纸, 耳边是诵经声和哭泣的声音, 姜宝鸾立在巨大的棺椁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上去给盛妙容上了一炷香。 敏春上来道:“公主要不要先回昭阳宫,眼下这里没什么人,听说连明福公主也没来过呢!” 姜宝鸾却让人搬了椅子来,自己在这边坐下,说道:“正是这会儿人少才好,我陪妙容一会儿。” 何氏欲言又止,转身便又抹起了眼泪。 天边又轰隆隆响起雷声,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乌云所遮去,黑压压的一片,直如黑夜一般。 四周烛台上的蜡烛明明灭灭,光是一阵风吹过就好似要熄灭,灵堂那些火盆里的火却熊熊燃着,将整座大殿映得橙红一片,犹如火烧云。 姜宝鸾看着照在墙上火苗的影子上下跳动着,这里头烟熏火燎的,熏得她眼睛干涩,明明心里酸得很,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出来。 又几乎是一瞬间,外面泼下一场雨来,雨水的湿气被风裹挟着吹进来,将里面的燥热吹去了大半。 姜宝鸾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却见徐太后身边太监冒着雨来了。 “长公主殿下,陛下和太后娘娘请您往寿康宫去一趟。” 何氏和玉画敏春等都不由轻呼出声,脸上表情惊恐,姜宝鸾却如释重负地起了身,整了整衣裳裙摆,道:“走罢。” 外头的雨下得极大,比早晨那一场还要大,地上很快就积起了浅浅一层来不及泄下去的雨水,雨滴再砸下去,将雨水溅得有人脚踝那么高。 姜宝鸾才下了轿辇,月影白的绣花鞋面便沾湿了一半,上头镶着的明珠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穿着素服,雨水一溅在裙摆上便更见脏污泥泞,却又像染了极淡极淡的墨一般,素淡清雅。 宫人将她带到了延福宫的后殿中,姜昀正斜躺在榻上等着她,并没见着徐太后的踪影。 饶是早有准备,姜宝鸾的眼皮还是跳了跳,对着姜昀先行了大礼。 姜昀果然先没有让她起来。 若是换了以往,她只要稍屈一屈膝盖,徐太后便会怕她累着,就连姜昀也不敢让她正儿八经地行礼的。 她跪着,姜昀也没有从榻上起来,一手搁在撑起的腿上,斜眼觑着她。 “朕的好姐姐,趁朕没了结发妻子,竟然跑去把情郎放了出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谢道昇反了,你现在满意了?” 姜宝鸾跪在地上,头却高高仰起,看着姜昀:“谢道昇要反是早晚的事,他不过为了个贤名而一直不发,四年前蛮族之乱还援助朝廷甚多,他正愁没有机会起事,如今你抓了他的儿子,不是正好给了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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