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美人,她似乎是见过的,却又想不起在哪。裴玄卿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目光朝江婳求助:“真的不能告诉她吗?” 江婳十分肯定地颔首:“童言无忌,容易说漏哦。” 好,他忍,索性闭目睡觉装死。 半晌,江妁倏地拍掌大呼:“我知道了,她是高知县家的姨娘!” 裴玄卿不能开口,但手腕青筋凸起,眸光幽幽,想揍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江婳忙解释:“别生气,我们县里貌美女子几乎都被纳去做姨娘,阿妁夸你呢。” 嘴上劝着妹妹要懂事,心里却爽翻天,给她卧了两枚又大又圆的荷包蛋。 裴大人,你终于体会到惹不起又躲不开的感觉了! 江婳偷瞄了几眼,暗暗感叹:他穿女装可真好看,身量又高,真跟庙里的神女似的。 昨夜,高府尸横遍野,那些姨娘的面容他见过。虽称得上俊秀,可比起江婳却差得远,高文是眼瞎么? 下一瞬,他又抬手揉了揉额头——还好眼瞎。 饭毕,外头没完没了的雨终于停息。雨后全无叶底花,空留光秃秃的花蕊在梢头娇颤。云水空濛,天边泛起淡红烟霞。庭院风细树香,鱼缸里水涨至满,鱼儿灵动摆尾,水便“嗤嗤”地外溅。 收拾好衣物后,三人轻装出门。隔了老远,就看见城门口分男女两路。守军拿着画像,将路过的男子一一抓来对比。但凡眉眼有少许相似,都立马将人扣下待审。 她们走女队,除了被路人指点惋惜、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竟有腿疾外,畅行无阻。到了秀山县,江婳拍拍手:“裴大人,我们就送到这里了,多保重。” “等等,江大夫。”他唯恐江婳走得太快,伸手握住她的袖角;“芳华县民风顽固守旧,女子行医多遭非议。不如随我回盛京,另搏一番天地也好。” 江婳抿唇不语,芳华县的确偏远落后,她常无偿医治穷人,仍被街坊闲话一句:“江大夫啊,谁敢娶。要是你娘子成天会诊男人,摸手看身子的,你受不受得了嘛!” 盛京么…… 那个承载她幸福与不幸少女时期的地方。 江婳本该是已死之人,午夜梦回之时,她也想回到从前的宅院,躺在庭中竹席纳凉。爹爹在一旁研读医书,娘亲则调上几杯梅子饮。 可万一被人认出,当初服下假死药、佯装暴毙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爹娘用此计将她托付给江伯,就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若再回到京城,她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找害了她一家的人复仇。 不过,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平民女子,谁会相信她的话? 人生总难万事如意,江婳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算了,舟车劳顿,不想去。” 裴玄卿双臂环在身前,眸光锐利:“一路上显摆自己法子好,眉飞色舞,现在就泄了气?有什么疑虑不妨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必编假话,监察司审过的犯人上千,你瞒不过我。” 江婳恼了,挥袖甩开,气鼓鼓地叉着腰:“我又不是犯人,别摆出这副讨人厌的模样。” 裴玄卿侧身躲过,转头问江妁;“我这副……模样,很讨人厌?” 江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缩到姐姐身后。自从发现眼前人,就是欺负过她们的大坏蛋,小丫头就再也没有绕着裴玄卿星星眼。 送走瘟神,江婳心情大好。路过糖葫芦摊,斥巨资两文钱买下,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蜜香瞬间充盈鼻腔。递给妹妹时,糖衣完完整整没有碎处,看着晶莹剔透、鲜红诱人。 江妁咬下一整颗,蜜酿的果浆从唇畔流入,转瞬在嘴里化开,甜味细密绵长。转身刚要递给姐姐吃,小手呆呆地停在半空,指着来处: “大坏蛋,晕倒了。” * 竹室清幽,案上烹的茶“咕嘟咕嘟”冒着泡。裴玄卿睁开双眼,素白帐幔下,江婳板着脸,发髻上的白玉簪不知所踪。 见他醒来,江婳握紧拳头,含泪哭诉:“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穷的大官,浑身一两银子都凑不出来,我当了簪子才付得起两日房钱。” 那令牌倒是看着值钱,可拿出去,相当于亮明身份等人上门砍呢。 在医馆时,他瞥见过梳妆台,可见江婳朴素,这簪子兴许是她唯一的首饰。他自知理亏,刚要开口道歉,她便冷着脸说:“你一没中毒,二无疾病,怎可能莫名晕倒。你是不是……” 被窝下,裴玄卿悄悄攥紧床单:糟糕,还是瞒不过大夫! “是不是饿极了,气血不足?” “啊?”裴玄卿怔了半刻,眯上眼,佯装头昏脑胀:“兴许是,已经害江大夫赔了身家,哪里好意思再开口。” “嗬,那你倒是等我走远了再晕呐。”江婳苦笑着拍拍干瘪的钱袋,双肩耷拉下来:“裴大人,你要是有良心,回京后记得差人送些钱财到医馆。” 装病也不能让她多留一会儿,裴玄卿心里窝起莫名其妙的火:“别逼我硬绑。” 江婳一头雾水:“可你现在自身难保耶,我去窗口喊一嗓子,你就完啦!” 裴玄卿:“……” 他斜倚在靠枕上,笑得狡黠:“若我被捕,一定供出你什么都知道。届时,且看你们姐妹俩能不能逃得过。” 这下她更匪夷所思了,发脾气地拍了下桌子,严肃地说:“我救了你,还帮你逃出城,你怎么恩将仇报?” 裴玄卿薄唇弯起,小娘子虽有一腔热忱、又善良,却到底过于稚嫩了。 “你以德报怨,我恩将仇报,刚好互补。” 江婳被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互补是这么个互补法吗?这人……这人偏执不讲道理的! 也并非完全不讲,而是有自己的一套歪理。说不过,还甩不脱。 罢了罢了……不就是掩护他回京么,大不了,届时向他多要些银子,再回来便是。 只是,一想到要回去,江婳额侧青筋就突突直跳,那些久远的记忆汹涌席卷。每每到爹娘祭日,江伯盈泪痛斥:“老天爷,周贼何德何能坐上院首之位,郎兄夫妇却含恨九泉啊!” 两年前,全国多处旱灾,饿殍遍野起了疫病。周世仁在太医院埋头苦熬,终于写出《疫病杂症论》。按此书施行救治和管理,效率远胜史上任意一次瘟疫。 而只有江婳知道,周世仁所拥有的一切,半数靠坑害她的爹娘,半数靠剽窃她的心血。 芳华县毗邻南楚。边界起了瘟疫,她偷偷出境亲入疫区,连累自己都病倒过,终于配出治瘟疫的药。只是每个人体质不同,需得把脉,才能清楚该增添或替换哪味药材。 那时有一位旅人通医理,以帮忙为由,研读过她写的手记。后来,连芳华县都立起了石像,看着底座上的“周世仁”三字,她才知道,自己亲手帮杀父杀母的仇人坐上院首之位。 依皇命,《疫病杂症论》须为天下医者熟读。江婳捧着那本书,几乎泣出血泪。 自己宵衣旰食写出的手记,她何须熟读? 逃亡时,圣旨晓喻全国:太医院院首郎承恩,毒害太后,其罪当满门抄斩。 是江伯抱着襁褓里的女儿,带她一路辗转至边境安家。 可笑,爹娘尸首分离,罪魁祸首却偷了她的心血,在京中受人尊敬、富贵无极,这叫她怎么甘心呢? 既然他是监察司指挥使,何不加以利用…… 她嘴角漾起一抹笑,隐瞒了身世,只道出周世仁抢功之事。为显逼真,表现得活像一只被夺了食的小猫,张牙舞爪地要给人好看。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听她倾诉时,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对任何人、任何事与言语,都持着审量的态度。有什么微妙不可言传的东西,正在悄然发芽、布网。 裴玄卿见小娘子被人抢功气急了,云淡风轻地说: “区区一个院首,我替你做主,监察司直隶皇上。你且写封状书,再附上原手稿。只要我能活着回京面圣,定替你呈上。不过,皇上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届时需要你二人对簿御前,在太医院作证下分出真假。” 对薄御前,她并不虚。在盛京时,她也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几乎没见过外人。且假死时才八岁,与现在的容貌并不相似。 裴玄卿见她沉默不语,故作漫不经心,实则余光一直在窥探她的神情。 “皇上赐了他无数金银田产,证明了本身,就归你咯。” 江婳不为所动,盈盈一笑:“裴大人,我不贪图钱财。” 只想要周贼的命! ---- 作者有话要说: 裴玄卿;完蛋她发现我装病了?好丢人! 哦,没有……!
第4章 少年乐相知 离芳华县越远,天空越是万里澄碧,纤云不染。夹道又有桃杏含羞,和风送暖,端的是“夏早日初长,南风草木香”。 大周偏远之地治安欠佳,滁州境外,偶有山贼白昼拦官道。因而自秀山出发时,三人跟了当地最大的镖局。 为筹银钱交给镖头,两位曾在秀山胡同小巷转悠,终于锁定目标——一个强收保护费、调戏民女的地痞无赖。人家肿着脸哭诉素不相识、为何劫他时,江婳还抛了抛钱袋:“你品行差,抢起来没有心理负担。” 镖局马车离城门不远处,姐妹俩先行下来。镖头催促再三,却见一男子身着松花云纹长袍,配以素白腰带,用新削木簪简单束住墨锦似的长发。 “见、见鬼了,不是三个女人吗?” 裴玄卿行至镖头身前,步伐沉稳,浅浅地点头谢过。马车帘开着,镖头瞥见软座上的衣裙,哪里还弄不清状况。只是,这郎君看着像…… “铮铮铮——” 走出几步,身后赫然响起刀出鞘的声音,镖头带人追上来团团围住。裴玄卿脚下挪了方寸,挡在她们身前,冷声道:“镖头,这是何意?” 镖局众人像鬣狗围捕般,眼神中流露出贪婪的光;“快,去请守军过来。芳华县要抓的人,在盛京逮到,一样有赏!” 一手下连连应和着跑开,江婳贴近,低声告饶:“裴大人,待会儿被抓,可否装作不认识,就说我和阿妁是被你欺骗的?” 裴玄卿微微侧首,缄默不语算是应承。 甲胄摩擦其徐如林,守军赶到,镖头谄笑着凑近,绝口不提被人当猴耍的事,只胡诌着“请君入瓮”,只想给官爷们效犬马之劳。 这些地方通缉犯,盛京守军向来不屑参与捉拿,还嫌镖头给他们找活儿呢,便冷眼附和了几句。提督刚拿出镣子,呵斥:“转过来。”就对上厄命阎王眼里的肃杀之意,吓得瞠目结舌,镣子从手中滑落;“裴、裴、裴……” 裴玄卿冷着脸:“呸什么,许提督,看见本官很晦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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