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后不远处,发出了更为壮烈的倒塌声。圆桌碰在内室的床榻上,撞得四分五裂。 ——圆桌安好,是床榻由撞击处凹陷出一个大洞,散了一地的小木块。 顾不上呼疼,江婳呆呆地撑起身子指着那处洞,惊诧道:“内务府的奴才疯了不成,连宫妃所用木榻都敢以次充好?” 裴玄卿也觉得困惑,扶起她走到床边,俯身在洞口附近削了几层,摇摇头:“从纹理和密度来看,这就是与桌椅相同的孔雀木。只是涨了水,太过潮湿,所以才……” 蓦地,二人相视一惊,异口同声:“水!” 她忽地想起,那日良贵妃回宴席时,湿了鞋底。可这一路上,莫说是水坑了,娘娘们走的地方便是出现一小滩泥巴,当日洒扫宫女都得挨板子。 看来,那时正是在莞美人床边踩到的! “五郎你看,连床板都湿透了,冰水该是由上往下流。褥子却只有接触面是潮的,可见中间曾换过床褥!” 再细细思量,翻查泥土时,院中的确有床褥晾晒。那会儿她怕将灰土溅上,刻意隔得远远的。今日再想去,这么大的太阳,也早该晒干了! 被褥加上厚绒垫和木榻,可不是能将融化的冰水吸个饱么。 江婳皱眉道:“我实在不懂她,再热也不能将冰放被子里睡吧,跟西召保存……” 喃喃着,她忽地一拍手,惊呼道:“听说西召的汗王去世后,尸身要受臣民祭拜七日才能入葬。为了防止尸身腐化,就会源源不断地换冰。而死后置于冰里,也会导致推断出的死亡时间后延!” 太医没有判断失误、也没有撒谎,只是被冰迷惑了视线。 裴玄卿大步流星走出,召来曹宁:“立刻去查围场出入记录簿,务必找出那日所有独行者的名字!” “头儿,可是有发现了?” “嗯,你且找着。”裴玄卿眸光狡黠,笑道:“动作快点儿,查到谁,便把人直接拿下,不得拖延。这回,给你记一大功。” 曹宁大喜着谢过,提刀招呼上人便转身跑了出去。 * 事情进展到最后一步,二人欢欢喜喜地向皇上汇报进度,本以为他会因良贵妃能脱罪而开心。不成想,他反应平平,甚至神游了片刻,白须微微抖动。 半晌,经由大监提醒,才淡淡道:“嗯,下去吧。” 江婳还以为皇上暑热不适,想替他把脉瞧瞧该如何开药,被裴玄卿拽着退出了门。 出了院子,江婳一跺脚,疑神疑鬼地凑近道:“五郎,你有没有觉得,皇上反应在意料之外?” “既然知道是意料之外,你还敢去探脉?”裴玄卿握紧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额发:“他是皇帝,若他有秘密,谁窥知到、谁就必死无疑,明白了?” 江婳若有所思地颔首,话虽听得进,脑子却不受控制地乱想。 皇上关怀良贵妃是真,如今能洗刷冤屈,怎么会看起来神情恹恹呢…… 为了让小娘子的脑袋瓜里不要再胡思乱想,尽快忘了这事,裴玄卿带她在行宫里四处散心。自打入宫,除了狩猎那日,江婳都见不着生人,更没看过北苑景色。 “你看,北苑也有棠梨树耶!不过,长得没有咱们家好看。” 裴玄卿下巴弧度微微上扬,眼尾是掩饰不住的傲娇。 哼,也不看是谁每日盯着仆婢精心培育的。 莲池虽大,游鱼虽珍稀,却不比裴府有小船可乘。阴天里,将手伸进凉飕飕的水中捞起一尾鱼吓唬,待它使劲摆尾挣扎,才坏笑着放回去。 或是仰卧在小舟船舷上,二人并肩看着潋滟星河,偶尔相视,漫天璀璨似乎都落入了对方的眸里。也无须划桨,这小舟想飘到哪,便由它飘到哪。 行舟滟池上,酣卧莲叶间。随手可摘的莲蓬颗颗饱满,她时不时会使坏,骗着裴玄卿说绿芯已拔干净,哄他乖乖吃下。再待他咀嚼到一半、神色骤变时,大笑着捂住他的嘴,不许吐出来。 江婳满面柔婉,裴玄卿捏了捏她的手心,温声道:“终于肯笑了,是很喜欢这里吗?” “还好吧,比不得咱们府上。” 裴玄卿沉吟片刻,忆起初到那日,在大街上逮到胡吃海喝的江婳,兀自发笑。 “你可是忘了,在阴山关撒欢、四处凑热闹之时?” 江婳笑盈盈地,蹦跳着下阶梯,在他时不时紧张的提醒“小心点”中,低声道:“阴山关民风淳朴、女性自由,我喜欢。可想到在府里,咱们赏月对饮、泛舟闲话,便觉得,哪怕在囚笼里,我也甘之如饴呀。” 夏风阵阵,时而细微时而狂热,方才大风刮过,将梢头开得饱满的花儿吹得乱颤。花瓣雨倾泻而下,落了小娘子满头。她昂起白净的脸,素手指着这场繁花的来处,惊呼道:“五郎,你看!” 没防着,上头花粉气极重。她迎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子都晃了晃,赶紧伸出两只手持平。稳住后,樱唇圆圆圈起来,“呼”地长舒一口气,又蹦蹦跳跳地在满天花雨里转圈儿。 裴玄卿平生有两次春光降临。 一是四岁时,爹爹抱着他看院里的梨花初绽,娘亲在一旁端着温饮,小心翼翼地送进他嘴里。在此之后,盛京纵有万千良辰,他像游走在画外的旅人一样。 二是芳华县后崖下,江婳在洞口边择草药,柔和的白光沿着她头身曲线游走。眉眼姣好,如清风明月。那时他觉得,这样明媚的女子,与自己不会同路。抱着殷切的心态去诀别,美好又凄苦。 而此时,视若珍宝的女子仍在跟前笑闹,时不时抓了满手花瓣砸向他,俏皮地叫嚣“五郎,不许还手”。 衔华节那日出现的神明,是听见他的愿望了么? 裴玄卿大步上前,双手将她横抱起来,沐浴着三千粉雨。转圈时,他笑得那样肆无忌惮,几乎把前半生上天亏欠他的欢愉,一次性讨了回来。 怀中娇闭紧了眼,双手捶打在他肩上,怒斥此人吓唬欺负弱者。他却不肯停,甚至变着法儿的抛起、接住,张扬跋扈:“不是胆子大吗,来,今日陪你玩个痛快!” “啊啊啊救命啊,来人,我可是皇上钦定的探案官,有没有人帮帮我?” 这厮一路抱着她,从园林走到住处,不知路过了多少侍卫。无论她怎么呼救,都没人帮下忙。 侍卫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岿然不动,面无表情,最多是握着□□的手抖得像筛子。 而监察司吏人便不同了,在白日里跟着裴玄卿走动的,都是侦案组,不同于暗杀组那样历经腥风血雨、心中波澜不惊。他们一个个的由见了鬼般惊讶、到捂嘴交头接耳、到放声大笑,还撑着同伴的肩膀蹦起来看。 高枕孤眠的指挥使,终于也有爱人携手行于阳光之下了。 虽然尖叫声有些怪异…… 没想到,他们的头儿爱好很特殊嘛! 回了住处,裴玄卿撒手将她安放在座上,两手环圈。以俯视的姿势临近,逼着江婳后仰,两只胳膊肘撑在桌上,泪花还没干呢,气鼓鼓地哭嚎:“裴玄卿,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吓得你哭爹喊娘向我求饶!” “嗯……那现在,我是不是要抓紧让你求饶了?” 他咬上江婳的下巴尖,温热的吻一路侵略。才将要吮上那双颤巍巍的樱唇,便听见院中有人大喊:“头儿,查到了!” 趁他调头松神,江婳一脚蹬在他腹下,本意是想将人推开。岂料裴玄卿霎时间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骤起,踉踉跄跄地退后了两步,怒呵道: “江婳,你踢哪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惊,全公司都在磕老板和老板娘的CP!
第41章 宠妃自尽案(7) 曹宁闯进门,见指挥使扶着腿坐在软榻上,额发微微汗湿,眉宇间有隐忍之意。 而在他对面,江婳视线左右飘忽着闪躲,曹宁忧心忡忡地走上前:“头儿,你受伤了?” 裴玄卿握紧拳,几乎咬着牙关地抬起头道:“有话直说!” “是,卑职查到,那日御驾进场不久,有一名东宫卫暑热不适,回营休息,到末时才归来。” “太子亲兵?”江婳猛地从座上跃下,大步走到跟前:“那人呢?” 曹宁没吱声,看了眼上司后,无奈地低下了头。 裴玄卿目光冰冷地轻哼了声,黑亮的眸子泛着怒意,起身道:“监察司要拿的人,东宫也敢窝藏?本官这就亲自去提,你带人跟上。” 忽地又转身叮嘱江婳:“你就在这,以免误伤。” 江婳这回没瞎凑热闹,乖巧地点点头。看五郎的架势,是不准备去请皇上口谕,而是直接闯宫了。 监察司乃天子心腹,于公于私,太子都该全力配合父皇的亲兵才对。他敢打指挥使的脸面,究竟是真嚣张过头,还是怕属下扛不住刑招了。 她想过很多次,甚至托裴玄卿将宫妃们的出身、宫中经历都查给她看,一个个地分析,会是谁忌恨宠妃,下此毒手。 没想到以太子之尊会行卑鄙陋事,储君德行有亏,恐于社稷不利…… * 能容六人齐驱的院门被堵得水泄不通,一黑一金身影立于正中,周边近卫皆拔刀相向对峙着,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太子的模样像极了皇后,五官俊美、却离惊为天人颇有些距离。可周身总有一股傲气环着,只肖一眼,便能让人瞧出,他与别人、是不同的。 这种天之骄子的气息,非得生而尊贵、地位举目无双才能养得。换了寒门贵子,位置登得再高,也难习得。 他负手而立,眼神扫视过这些明晃晃的刀,嗤道:“裴玄卿,你敢对本宫无礼?” “无礼多回,还差这一回么?”黑沉沉的眸子毫不惧怯,迎上他倨傲的神情,故作思忖:“殿下的两个表兄弟蓝徊、蓝邕涉案,正是臣亲手查办。还有其他门客,要微臣一一细数?” 皇上对太子寄予厚望,同时也深深忌惮。设立监察司,便是要裴玄卿不畏任何强权、不站任一党派。他奉皇命调查,今日若拿不下此人,即便去请谕旨,也会令皇上失望。 太子攥紧他的领口,呵斥道:“你从本宫这里拿人,传了出去,叫外人谣传本宫和母后容不下父皇姬妾,日后如何自处!” 裴玄卿握上他的手腕,捏紧一拧,太子便面漏痛楚地松开手,被他推着退了两步。 “是非黑白,审过才知。若殿下没有做过,何须畏惧?” “你少在这假仁假义!”太子愤而推开扶着他的侍卫,冷声道:“谁不知道你们的手段,便是无罪,恐怕也撑不住刑,屈打成招。你素来与本宫作对,这次定会想尽法子泼污水。” 裴玄卿原本绷着脸,这会儿竟忍不住轻笑出声。 朝堂之上,他对任何人都谈不上喜或恶。无非是不肯接受蓝氏招安、不肯在处置门客时网开一面,在太子眼里,便成了作对。难不成普天之下,都该与太子串一颗心、长一张嘴,才不算敌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6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