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裴玄卿揪过他的衣领,趁着私兵都来护主的缝隙,江婳打开内室大门。 浓厚的苦胆汁味扑面而来,江婳头有些发晕,扶着木栏跌坐在地上。 六根长钉,分别穿过他的手脚、琵琶骨。他就像一张萎缩漏了气的糖人,黏在墙上。口中有一截绳子漏在外头,嘴角还在向外流着血和水。 江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因过于惊骇而唇齿发抖,哆嗦着指着他:“萧景衡,你敢滥用私刑?” 晋王扔开手中那枚小小的酒樽,它迅速滚出老远,停在墙边,弹回他的脚下,被踩出裂痕。 他将领口扯开一个角,嘲弄地挑衅着裴玄卿:“指挥使大人,那个乞丐行刺王爷,是死罪。你还不趁人有一口气,杀了他?” 伤口很浅、几乎只剩一条淡淡的红痕。裴玄卿五指紧握,呵斥道:“他没有手指,如何握刀,如何伤得到你!” “哎,那本王记不清了。”他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讥笑道:“或许是手腕捧着,或许是牙咬着。本王喝得醉醺醺的,哪里记得清呢?” 裴玄卿猛地撒开手,晋王踉跄着后退。理了理领口,大笑着扶上私兵的刀柄,撑起身子。 难怪,他敢这么淡然自若地候在这等他们寻上门…… 裴玄卿缄默着扶起江婳,她脸庞冰凉,比落下的泪珠还要冷,指着地上那滩黏腻腥臭的东西哭泣。 “怎么会这样……” 世上怎么有人如此阴毒,把食物绑在绳上逼人吞下。待开始消化再往外扯,联同胃液和胆汁一起呕出。偏偏有吃了些东西,不至于立马死去。 如此反复,脏腑经络受到重创,泣血不止。除非神仙降世,否则再没救了。 “神医?哈哈哈哈哈,江神医,看到想搭救的人,死得这么惨,你是不是很难过?” 晋王语气比角落窥伺的狩猎者还阴毒,玩味地挑衅道:“江婳,裴玄卿,本王就是要你们知道,别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同出阴沟里的两只蝼蚁,也妄想扑郡楼?”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若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本王会给他个痛快。要怪,就怪你们这对活阎王夫妻……” 江婳颈间翻涌数次,试图上手拔下一枚透骨钉,被裴玄卿拦下。 “你现在拔,他疼痛更甚。” 那乞丐已是弥留之际,猛然听见他们的声音,竟勉强睁开眼,欢喜地咧开嘴角。 江婳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问,他可是在等自己。 乞丐点头,拼命往身上看,全然不管挣扎时,铁定摩擦血肉带来的痛。江婳忙制止他:“你想拔掉钉子?” 似乎没猜对,乞丐并未停下动作,且越来越着急。似乎担心自己死前不能完成托付,急出了眼泪。裴玄卿略加思索,忽地想到什么,迅速问:“衣服,你要我们看你的衣服,对不对?” 这下,乞丐激动地连连点头。只是频率越来越低,逐渐力弱,唯独脸上还挂着乐呵呵的笑。 “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啊!”江婳几近失控,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滚落,啜泣道:“你这一生,离了父母家人、遭人凌虐,行乞半辈子,死得凄惨。你究竟在乐什么啊,你为什么不怪我,不怪我那日没领会到你的意思!” 乞丐的嘴微微张开,“呃呃”两声,又无奈地安静了下来。他转而看向裴玄卿,又夸张地前倾脖子,拿出惯用的致谢模样,呜咽了两声。 随即,那颗爬满疤痕、光秃秃的头颅无力垂下。万千不能说出的话,都随着喉间那声冗长的叹息,消逝于昏暗的内室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100收打卡留念!! 评论区今天有红包掉落,收藏了的小伙伴可以吱个声 虽然上过新晋17W字100收这个成绩,可以说是差了,离入V还有很远。不过,我不想砍大纲快速完结(傲娇)(尖叫)(扭曲的攀爬)大纲列了多少,我就写多少 这本就当是练一下填坑的能力吧^_^否则,下一本再不行的话,我要永远砍大纲砍下去吗?不要,达咩!我又不是光头强 打算开个预收,但是没想好写什么频道,大家可以稍投个票 重生类古言扣1 重生类奇幻扣2 穿书类奇幻扣3
第52章 丧钟不为草寇鸣(6) 将乞丐葬在佛母宫旁的墓地后,守墓喇嘛问过,上头要刻什么名字。 “单字,涅。” 她不知道这乞儿的爹娘替他取过何名,但对历经磨难的人而言,最大快乐莫过于涅槃而生。 希望下一世,他能当个快快和和的小顽童。 回到行宫,二人带上羊肠手套,细细展开麻衣。 原先,她以为有识字之人,在衣上写下陈情书,就像芳华县遇难家属写联名信一样。但翻来覆去,连夹层也打开了,空空荡荡。 江婳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闭目恹恹的:“难不成,晋王已提前找到证据,取走了?” “不会。”裴玄卿里外仔细检查了一趟,摇头道:“除了我们拆开造成,并没有其他痕迹。如果在我们去之前就去走,他不会走得那么安详。” 冰鼎旁,寒气阵阵,江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担忧地看着她,宽慰道:“婳婳,他没怪你。” “嗯……” 裴玄卿打起精神,又盯着这衣裳出神,沉吟良久,忽地问:“会不会,症结不在于缝上什么?有种墨,平时看不见,但放在火上炙烤,便会现出圆形。监察司的核心管领传书时,便用的此墨。” “居然真有?” 而不是画本子里乱写的。 燃上烛火后,江婳关紧门窗,拉上帘子,屋内视线顷刻暗淡了许多。二人各拉一边,将衣衫展开,细细从烛上过了一趟。可惜,并没有字迹出现。 二人刚要放下,裴玄卿眸光一转,忙呼:“看这,这一条手指宽的位置,是不是透光性比周边弱?” 江婳把脑袋凑过去细看了会儿,很明显,麻衣用的线粗,织就时留下的洞孔缝隙也比锦衣粗。但衣裳上有一条路,比其他所有地方都细密。 随着光源位置变化,所有特殊的地方被江婳描在了纸上。这图案奇怪,似乎像某个图腾。 他的衣衫上,某些地方针脚密集。便是摸出不妥,也会被人当作麻衣摩擦感强,而掩盖过去。唯独过了光,才能有别于其他布面。 这法子,与特殊墨水极其相似,却更为保险。嘱托乞丐之人,应当不是寻常布衣。 * 晌午时,日头还正烈。来向皇上请安这会儿,竟淅淅沥沥地落起雨丝来。皇上抬头时,见她安静地候在一旁,便打趣起站在身侧的老古板:“怎么,你如今上值,还要带家眷?” 裴玄卿微倾身,拱手道:“皇上见谅,七日前有桩案子,是我二人查得,因此共同前来上报。” “哦?朕最近,并未听说北苑有何案子。” “此事过于久远,微臣记得不真切。请皇上稍候,曹副使已快马加鞭回监察司调取卷宗。飞鸽有书,今日即达。” 皇上停了笔,惶惑地看着他,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只有重大恶性案子,调取时才必须由指挥使或副使亲取。可这些案子早该埋进了尘土里,怎地又掀起来了。 堂内气氛随着雨幕变得稠密而逐渐焦灼,三人皆静默地、时不时看向屋外。直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奔来,裴玄卿大步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曹宁。 他每日只歇一个半时辰,其余时间都在马背上,日晒雨淋,嘴唇都发白干涸了。强撑着从怀中拿出包了好几层油纸的卷宗,递到指挥使手中。还未来得及向皇上问安,便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皇上踱步下了台阶,在等江婳探脉。片刻后,她紧绷的肩膀懈下,松了口气,回禀道:“幸亏曹副使底子好,接下来这段时日只要用心养着,不再劳累,便能徐徐恢复。” “好,好。大监,将曹副使先抬去侧殿,用北苑最好的药……”顿了顿,皇上又觉得,用什么药还须江婳斟酌才稳妥,便指着她改口道:“听福宁郡君的。” 江婳跟着一众宫人去到侧殿医治曹宁,殿内便只剩下裴玄卿和皇上。 七星寨的图腾静静躺在案桌中央,红色底帆上,有七处星芒衔接,共二十一条线将中央的海东青死死圈住。 这只海东青奄奄一息,一看便知寨中七位当家恨极了南楚。裴玄卿指着卷宗尾页:“当初是晋王殿下率军平息了七星寨之乱,一举捣毁匪窝。如今有人穿着有此图腾的衣裳,寻求微臣帮助……” 言外之意,那窝贼寇并未全数歼灭。可余党被朝廷发现也是死路一条,如今敢向朝廷求助,定是有比性命更要紧之事。 既想绞死海东青,怕是与南楚有关。 皇上双手搁在腰带上,双唇紧抿,目光如利剑般盯着上面“晋王萧景衡”几个字。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先不要张扬,你带上人,去一趟七星寨,看看那边有何异动。” “微臣领旨。”裴玄卿面上波澜不惊,只有微垂的眸底涌动着一丝凉意,像是死湖底下埋着万丈冰川。他终是追问道:“那晋王……” “齐庶人被罚入佛母宫,他受的打击很大。没有确凿证据,不得审问。” 他相信,萧景衡敢谋杀庶母、嫁祸太子;他也相信,逆子流连青楼、不孝不敬。但他绝不愿信,他的儿子、中州皇子,会与南楚勾结,做出有害国基之事。 上一回,他佝偻着身子、眼神凄切,让裴玄卿觉得他真的已经垂垂老矣,快要撑不起肩上重担,还是衔华节有人作乱的时候。 他可以借一句“身不由己”抛妻弃子,怕战败而失去帝位而驳斥太后。为了皇位隐忍半辈子、又苟且下半辈子,对那张龙椅又贪念、又怨恨。 可他还是觉着,他的儿子应当与他同心同德——正是裴玄卿觉得这个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 裴玄卿是从御林军心腹看守的一处偏院走的,无人发觉。皇上告知江婳时,只有她和曹宁在侧殿。因过于紧张,她端着药碗的手猛地发抖。滚烫的药汁溅出,顺着莹润白肌流下,烫出一道道红痕。 “郡君,卑职自己来即可。” 曹宁胳膊肘撑着坐起身,接过药碗。江婳随意地在膝上抹掉药汁,也无心刻意处理,只是哀怨地问为何不带她一起去。 山高路远,刀枪剑戟,若他受了伤,她也好及时从旁医治。 显然,这案子超出了官眷可以掺和的范围。察觉皇上有不悦之意,曹宁忙转圜道:“皇上恕罪,郡君她只是牵挂指挥使,关心则乱。” 又好声好气地劝慰:“郡君,您也说了道阻且艰。您身子不如监察司的人,会拖慢行程。而且发生打斗,头儿还得护着您。一分神,让人偷袭如何是好?您就在北苑安心等着,相信头儿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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