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婳强挤出一抹笑意,噤声点了下头。 她的五郎是天下第一铜铸铁打之人,无惧无畏,受了伤也不吭声。就像丛林里头的老虎,绝不在人前露出势弱乏力的一面,只会暗地里舔舐伤口。 可他再有能耐,终究还是□□凡胎啊,他也会疼也会流血。 “你,随朕到正殿来。” 曹宁怕她受责罚,顾不上胸口疼便要起身求情,头上乱糟糟的发丝都胡乱飘摇。皇上见状,皱眉道:“裴玄卿的未婚妻,你急什么?将在外,哪有苛待家眷的道理,蠢货。” “是……微臣多虑了。” 江婳面无表情地跟着皇上走出去,心里却暗暗发笑。五郎对曹宁这么凶,曹宁又肯为他卖命,又是护着自个儿,可真难得。 到了正殿,屏退众人后,皇上双手并着,胳膊肘撑在案上,问她心中可有怨意。 “回皇上,夫君有危险,臣女很难不对下达指令的人有埋怨。但,既是他的责任,臣女也只能候着,祈祷他平安归来。” 她不卑不亢,也不装着一副绝无怨言的模样,倒是与裴玄卿脾性相似。皇上发笑,直言道:“大理寺寺正即将告老,你若心疼,就劝他接受调令。再想等一个调任的好机会,可就不易了。” 江婳猛然抬起头,一时忘了礼数,诧异地直直看着他:“可裴大人能力卓绝,皇上竟舍得。而且,您可选好中意的指挥使人选了?” 皇上握着花白胡须轻咳两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多话了,立刻跪下请罪。 “总之,朕给了他选择,能不能劝得动,就看你的本事。在大理寺审案子,夫妻俩每日都能见着,不好么?” * “不好了,头儿,前边泥地太陡,下了雨,马蹄子直打滑,过不去了!” 裴玄卿将雨笠抬得高些,仰头都看不尽这绵延山路。他翻身下马,命令道:“留两个人在此处看马,待天晴,立刻驱策马群追上。其余人,随我上山。” “是!” 泥沼虚浮,他们每走一步,靴子都陷得很深,再拔出都很吃力。攀到半山腰,一属下扶着膝盖,央求道:“大人,可否稍作歇息。这样爬上去,即便峰顶寨子里真的还有人,咱们也没力气再打斗了。” 裴玄卿扫视了眼,大家虽咬牙坚持,可面上多多少少有了倦色,便应了下来,挨个紧贴着山壁找块石头坐下。 骑行了四日,已是七月十五。按原计划,御驾八月初一启程回盛京,而他也能筹备些亲挑的婚礼用物。 若此行顺利,便能赶得上。 他从包袱里取出厚实牛皮纸包裹的馒头,实在太硬,水壶里又空了,只好拿到雨水下,浇湿后才不那么咯牙。 方才请求歇息的属下瞧见,拿着自个儿的水壶递过来:“大人,还是喝干净水吧。这片山头死过不少人,谁知道雨水里有没有尸气呢。” 裴玄卿侧首,瞥见他的蓑衣破破烂烂,瓢泼大雨浇湿满怀,皱眉道:“司里采购蓑衣的拿了回扣不成,破成这样,如何走雨路。” “不,是卑职自个儿小解时摔了一跤,划破的,不干他们事。” 他没接水壶,只利索地解下身上完好无损的蓑衣递过去:“把你的脱下来,跟我换。” “大人?” 裴玄卿很不耐烦地眯起眼,凛声道:“你是聋了么?” 那吏人呆愣着半蹲在他身侧,眼神小心翼翼,裴玄卿烦了,索性上手替他解开,将完好的蓑衣给他披上。自己则把破了大半的系在身上,继续闭目养神,嚼着表面润湿、里头仍赢得跟石疙瘩一样的馒头。 许是实在噎得慌,裴玄卿又伸手道:“壶里还有水么,借我喝一口吧。” 闻言,他却没殷勤递上,反而面上为难,支支吾吾地把水壶往怀中缩了缩。 “回大人,有,却不多了,卑职想……” 周边立刻有人看不下眼出声:“周学,你也太不厚道了。裴大人连蓑衣都给你,你还计较几口水。大人,您喝这壶。” 周学,这个名字听起来又生疏又熟悉。 生疏是因新人接触少,熟悉则因曹宁提过很多次,有个试炼者在考核时发狠玩命。几位资历较老的考官还笑谈说,周学略有几分裴玄卿当年的唬人劲。 但凡不拿命当命的,谁不是退一步就要丧命。裴玄卿看着这十四五岁便跟在队伍里、出生入死的新吏,温声道:“第一次出任务?不必过于惊慌,失措反而会生乱。” 周学昂起脸,雨水顺着斗笠滑到尖瘦的脸颊。恍神间,怀中水壶被人抽走,另一个吏人同他逗趣道:“大人,非得治治这小子自私的毛病。我喝了他的,看他今天会不会哭出来。” 还未打开壶口,周实便追过去夺来,用尽力气扔得远远的。水壶滚下山崖,他也跪在裴玄卿跟前痛哭流涕,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大人,水里有软骨散。杀手在路上,您没喝下,兴许能活命……” 周边人大惊,扑上去揪着他的衣领怒斥:“你小子说清楚,什么叫兴许?” 只片刻,裴玄卿便醒了神,眼中肃杀之意升起,冻得微微发青的脸颊冷得像玄铁,一字一字: “出发前,你知会晋王了?” “是……” “我点了人便走,你哪来的时机泄密?” 周学苦涩地笑着,摩挲披在自己身上簑衣。出行宫时,他故意摔伤,去镇子里上药、飞鸽传书。 晋王想要的很简单,让裴玄卿死在这里,声称是余党所为。当年剿匪不力罪不致死,却可以让死敌连同过往的秘密,永远深埋在七星寨。 裴玄卿粗粝的手指握上周学脖颈,用力一抬,对方便脚尖离地,像一条垂死挣扎的泥鳅。他提着此人走到崖边,语气轻洌。 “谢谢你的提醒,但不是所有过错都能被原谅。” 手上用力往外一推,重物坠落。周学的惊叫声很快被大雨吞噬,没响太久。 “大人,您看,有人在上山!” 裴玄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蜿蜒泥路上,有同样轻衣持剑的人在往山上赶,数量大抵是他们的四五倍。 看样子,萧景衡这是把所有拿得出手的死侍都出动了。这一回,非要他的命不可。 “所有人,把连弩和弓箭交出来。箭法稳当的,找树、找石块做掩。刀法好的,持刀随我御敌!”
第53章 丧钟不为草寇鸣(7) 声声隆雷炸亮了四方院上头的夜空,江婳手微微发抖,蒲扇坠地。 她叹了口气,俯身拾起。视线低于桌面的瞬间,窥见一道黑影由门边投入,顿时敛了呼吸,四处寻找趁手武器。 “主子。” 这声音,是他留下的暗卫。 江婳这才坐直了身子,倦怠地揉了揉额头:“什么事?” “起初,周边有晋王的人窥探监视。今日,大人离开的一个时辰后,这些人悄悄撤走,而晋王院中饮食消耗也在变少。估摸着,少了有六十人。” 不该的……他如今无权无威,还能派人出去做什么。 “难不成!”一股凉意由两脚间升起,江婳起身得太急,眼前发黑,乏力地摔在地上。手心里攥着的桌布被拽下,七八个茶杯茶垫随之滚落,碎得四分五裂。 她晃了晃脑袋,恢复视觉后,看着满地碎片,不知怎地就开始流眼泪。又自我安慰着“碎碎平安、岁岁平安”,爬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备车,去七星寨!” 暗卫跪在门口,低头道:“主子不可,您不会功夫。若那处真有危险,您去便是自寻死路。” “他有危险,你叫我如何坐得住!”江婳推搡着暗卫,想叫他让开,可无论怎么又打又踢,他都岿然不动。果然刺头训出的私兵,也是不通情理的。她拔下发上金簪,抵在喉间,语气坚定: “你拦着我,等裴玄卿回来,看到一具尸体,希望你能从他手上安然活命。” 早在芳华县崖下,她就知道监察司里头也会有内应。从前他出入无碍,许是有暗卫相助。如今这只训练得近乎完美的队伍留给她,难不成,她就只会当个废物,坐在屋里哭么! 还是首次,从冰垛子般的暗卫喉间,听到沉沉的叹息声。他侧身让开,江婳快步敲响了紫苏的房门,命她拿着自个儿腰牌去求见皇上,说裴玄卿有危险,请求御林军相助。 紫苏揉揉眼,看见廊下那一道长长的黑影,心下一惊。但姑娘神色悲怆,她很知晓事理地没去细问。只是点头应下,立刻执上纸伞出门。 到了行宫外,十位黑衣暗卫驾在马上,整装待发。她看着中间那辆精致的四轮马车,忽地发狠了,命令道:“马车行得太慢,把车身拆掉。” “可主子,您会骑马吗?” “会,裴玄卿教过。” 如此,暗卫也不再阻挠。江婳翻身跨上马,学着他的样子握好缰绳、夹紧马腹。 十一人策马夜行,整条山道间都回荡着马蹄踏水声。狂风暴雨迎着面泼洒,她几乎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只能跟着前面黑色残影的方向,时不时埋头大口呼吸片刻。 “裴玄卿,这回换我来护你。” * 江婳的决策是对的,御林军的核心主力不可能离开行宫,为防止北境乱臣、也无法派出太多。因此,她先率人去解困,不久后,御林军也该赶到。 八十重骑冒雨出城,搅得行宫人心惶惶。安阳被雷声吵得睡不着觉,这会儿赤脚走到窗边透气,听见外头婢女议论,便冷着脸问:“你们在说什么,何处叛乱?” “回公主,奴婢不知具体。大伙儿都说,连御林军都出动了,肯定不是寻常的挑衅滋事。” “没见识的东西,若真有叛乱,父皇岂会不知会本宫一声?少在这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也坏了本宫心情!” 婢女们忙噤声,她恹恹地摔上门,躺回榻上,却被时而亮彻云霄的闪电搅得不能入眠。 四下死寂,唯有炸雷掠过。在某道轰隆声销匿顷刻,她忽地坐起,胡乱的穿上鞋子便往外跑。婢女们跟在后面大声唤着“公主”,她也片刻不停。 推开晋王房门时,他正坐在小桌前独酌。安阳夺过酒壶扔到墙上,气喘吁吁地、雨水都顺着发丝和裙摆滴落到了地毯上,活像一只雨夜寻仇的女鬼。 晋王看着壶口流出的佳酿被毯子吸收,惋惜地摇摇头,看着安阳的眼神捉摸不透,皮笑肉不笑。 “皇姐,这么大的雨,不在宫里安歇,来臣弟这儿讨酒喝?” “萧景衡,你少装糊涂!八十重骑出城,定是你这窝囊怂包没处理好,父皇知道了什么,前去查证了!” 晋王淡淡地“哦”了声,想去拿一壶新的。安阳发疯似地把他柜上酒坛一一砸碎,怒骂道:“妾生的就是劣种,你想拖着本宫与你陪葬不成。要不是你无用,你的母妃会被罚入布达尼亚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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