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草海,一处亮着灯的军帐映入眼帘,我以为是回到了将军营,刚想高呼阿爹救我,关键时候我看见了军帐上的图腾——属于蛮族的图腾。里面亮着灯火,有条壮硕的身影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谈着什么。 此处绝不该有蛮族的人出现。 我瞬间冷静下来,一语不发,可阿妞就没我这么好控制了,它狂奔不停,眼见就要踏入人家的军帐,我连忙侧身跳下马去,咕噜到暗处,无人发现的地方。 勇阿妞闯破军帐,里面的人一声惊呼。 一想到阿妞把他们整得手忙脚乱的情景,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在巡逻的蛮兵全都闻声而去,没人理会我的快乐。 阿妞把蛮子搅得措手不及,我看见它穿透军帐,疯疯地向远方跑去,心底松了口气,不然今夜蛮族饭桌上得多一道全马宴。 现在我快点回去报信才是最保险的选择,可我实在忍不住偷听他们的动静,我伏在地上,嗅着泥土的气息,里面的首领暴怒不已:“这匹疯马——撞破了我的肩膀!快快,去给我把它逮回来!” “少王不可,”说话人大抵是个幕僚,“那马不像是野马,属下怀疑四周藏有晉朝的密探,少王若追上前去,岂非暴露行踪。” 少王闷鸣一声:“依军师看,该如何。” “马上无人,属下猜测这密探时运不足,被疯马甩下,现在十之八九还在附近。”军师压低了声音,可我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严查,务必把此人揪出来灭口。” ---- 作者有话要说: 点亮小红花
第18章 拾捌·祸殃 少王一声令下:“给我搜!” 两路、三路,越来越多的蛮兵从暗处鱼贯而出,他们像打不死的小强,灭了一波一波再来,一身的膻腥,比小强更烦人。 身后突然冒出个东西捂住了我的嘴,好像一只又大又热的手,闷得我发不出一丝声音。我反应极快,逮住空子,贝齿猛咬他掌心,甜腥味漫入唇齿中,他不叫,我也不叫,我们暗暗较着劲。 他另一条手勒在我胸前,我反手盘住他的脑袋,他两条腿锁住我的腰,我两腿一弹,向他脸上踹去,他仰身向后闪躲,一时间难以支撑两个人的压力,团成肉球,向后方双双滚去。 安塞尔草原有一道极其陡峭的大下坡,名叫“鬼门关”,坡陡还不说,坡还很长。我们滚呀滚滚呀滚,真觉得马上就要滚到鬼门关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松口。” 他的声音冷得不像话,俨然没什么好气。 我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胸脯,示意他先放手。 他不买账:“你现在还把我当敌人呢,我要是先放了手,你还不过肩摔摔了我?” “瞧不起谁,你不放手我也能——”欸,他放手了。 我转过身看他,其实我最先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身后的漫漫星海,可下一秒,他的脸庞就闯进了我的眼帘,夺去了满天星辉。 他生得,真是好看极了。 眉是眉,眼是眼,眉眼连在一起,好像宫墙中一枝红花开了。 偏偏好看的脸却不肯给我什么好脸色,他轻蔑地笑着,一身寻常游牧人家的衣服,攥着蒿草的手心还在流血。他低眉,余光瞟了一眼掌心处的清晰的牙印,懒懒道:“被蛇咬了。” 我呆然:“什么?” “没听过美男和蛇的故事么?”他当真给我讲了起来,“从前啊在一个质朴的村庄里,有一位风度翩翩的放羊郎,他见一条蛇马上就要死了,于心不忍出手相助,没想到狠心的毒蛇居然反咬一口,害得放羊郎受了伤。”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我听不明白,他白白眼:“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句我听懂了:“你说我是牛!可是你也没弹琴啊?” “……”他叹出一口气,“将军府扩招了么,看你穿的战甲,职位应该不低,怎么像是一点书都没读过,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奏请邱老将军,罢了你这小将的职。” 言外之意,他和我阿爹的关系貌似还不错。 我在军营一向着男装,头发也束了起来,肩膀上还披了阿兄的战甲,满脸脏兮兮的土灰,他自然看不出我是女儿身。战甲臂徽上能看出将士的军职,原来他把我当作阿兄了。 我清咳了两声,高傲道:“别有眼不识泰山,我是邱老将军之子,邱栉,栉风沐雨的栉,你这放羊郎,叫什么名儿?” 他眉梢一扬,顿了顿说:“大禹治水的禹,诚不可欺的诚。” “你认识我阿爹?” 禹诚懒洋洋地站起身,撑了个懒腰:“邱将军的威名家喻户晓,谁不知道?”他偏头看着我,凤眸一眯,“没想到你是邱将军的公子,生得……也太柔弱了些。” 你全家都柔弱! 我暗地里骂他,面上却不敢和他在这个问题上顶撞,万一他一时兴起偏凑近了瞧,瞧出的是冒牌货,那多丢人啊。我哼哼唧唧一声,拍拍披风上沾染的尘土,就想走。 “喂,你干什么去?”禹城拦着我问。 “蛮族少王在此地扎营,你也听到了,他们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不利于大晉的计划,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阿爹。”我顿了顿,勉强地感谢,“你今晚救了我的命,等我告诉阿爹,让他给你封个一官半职,也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如此辛苦?” 我说:“你是放羊的吧,身后的羊群是你的吗,可要看住了。” 不知何时,七八只结为一群的小羊俯在草地上安静地觅食,青年身后一片绵白色,离得他很近,羊儿也不怕他。安塞尔的羊有灵性,如果不是牧羊人,它们断不能这般亲近。 禹城薅了一把羊毛,团在手里揉着玩。 羊恨恨地跑开了。 他冲我轻轻一笑:“原来以为我是放羊的。” “不是么?” “是吧。”他瞭望绵白色的海,吹了声口哨,“我蛮喜欢放羊的。” 他语调很奇怪,我朝他挥了挥手:“我走啦!” 后来我才发现,他为什么要叫住我了,当地牧民都退避三舍的鬼门关岂是那么好攀爬的,我们跌落在关底,抬头一望,三千尺一汪青青绿,深夜不甚,还有可能失足摔落。 他幸灾乐祸:“回不去啦?” “我回不去你很高兴么?” “我很难过,”他佯装悲丧,“你不回去告诉你阿爹牧羊郎救了你的命,我怎么能升官发财呢。” 我终于明白他的语调哪里奇怪了——阴阳怪气。 时局艰难,我暂时容忍了他。 那晚,我们在鬼门关背对背靠着,一开始还说句话打趣,慢慢地,星辰褪色,圆月从云雾里跳出来躲进去,反反复复,也不晓得它累不累,总之我很累了,我靠着他暖烘烘的脊背,半清醒半迷糊。 草原火红的朝霞升起,我打了个哈欠:“天亮了。” 背后的青年轻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礼貌地问:“靠得还舒服么?” 我没心没肺地答:“还不错。” 我突然想到,我们是肩对肩靠着的,我比他矮一截,头正好枕在他的肩上,我睡得如此惬意,那么另一边的他想来就没这么好运。 趁他没恼羞成怒时,我连忙站起身,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尴尬地重复着:“呵呵,天亮了。” 他揉了揉肩膀,没打算搭理我。 草原的朝阳真美啊,草地被厚厚的云层压成暗绿的影,天空湛蓝,只有云朵和天际的一点圆是火辣辣的金色,云在变,光在变……瞬息万变,禹城曲着一条腿,也在看这一幕美景,肥大的答哈,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后来我想了想,大抵是一种贵气,而这种贵气与他放羊郎的身份并不冲突,反而有种和谐之美。 我打心眼里不觉得那几个蛮子能威胁得到我阿爹,不然昨天夜里摔得粉身碎骨我也要一试,可就算不是为了阿爹,我也要回家的呀,一直在鬼门关里坐着,不吃不喝,总有一天会真的进了鬼门关。 “我真的要走啦,不是有句话叫人定胜天嘛,再困难我也一定能爬出去的,等我找到阿爹,就派人到这儿来接你。” 禹城偏头看了我一眼,皱眉:“一定要回家?” 我愣了愣:“一定。” “好。”他捡起手边的袍子,披在身上,“你去牵一只相中的羊来,咱们骑上它,让它载咱们上去。” “啊,它肯么?” 禹城露出意深的笑:“你不是说我是放羊郎么,羊不得听放羊郎的话?还是说你真想爬上去再摔断了腿,回去向你阿爹告发,说某个放羊郎见死不救,叫你阿爹打我一顿板子。” 我瞪了他一眼,我明明没有这样想。 我照他的话,挑了一只黑羔羊,主要是看它块头大,驼得动我。 我作势就要跃上羊背,它看着乖巧,没料到竟是只不服管教的,见我要骑它,立马摆出攻击的架势,咩咩叫个不停。而另一边,禹诚已和他的坐骑打好了关系,他骑在羊背上,悠哉悠哉地看我的笑话。 撞见我哀怨的目光,他忍着笑,叹息一声:“邱小将军,你长得太凶了,绵羊见着你都绕道走,不肯帮你这个忙呢。” “谁说我长得凶,我貌若潘安,在军营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这番自夸绝对原封不动从邱栉那里搬来,“羊不肯我的话,一定有其他原因,不过放在眼前来看,这并不是很重要。” 桃花眼一眨,他向我勾了勾手。 “干嘛?” “过来。” 我依言向前走了两步,他也驱羊向后退了些,他朝我伸出手:“上来,我们共乘一骑。” 我脑袋总比身体慢半拍,不等思考,手就握了上去,他的力气很大,我又很瘦弱,几乎没怎么使劲,一眨眼,就被他抱到了羊背上。 “啊?” “坐稳了。”附在我耳边轻轻说。 小时候刚学骑射那阵儿,阿爹就这样抱着我,长大了我的马术越来越好,就再也没有人和我这么骑过马。虽说现下骑的是一只羊。 我们紧紧贴在一起,像两块烙铁,一旦松开,我就会摔下去。他的身上散着香薰气,不知是什么香,这样好闻,我迷醉了,任他揽着我,身下羊儿发蹄疾奔,勇闯鬼门关。 他说:“你身上好香?” “什么香?” 我其实想问他身上熏的是什么香,却没来得及真切地表露我的意图。我从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香气,小孩子身上自带奶香,我长成大姑娘了,又会有什么香呢。 上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女儿香。” 我心里又惊又羞,嘟囔道:“胡说八道什么。” 他没有说话,很多很年以后,我再回想起这一段怦然心动的往事,仍不清楚,他当时有没有将我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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