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当我决定要替代你那一刻起,从前积攒的证据,就全部焚毁了,但你要防着一个人,他一直握着那些证据,因此这些年我杀不得他,他身在筅州享乐,只要你不去寻他的晦气,他大抵也无心入这趟浑水。” 我想了想,写道:章步高。 青南错愕:“你……” “我都想起来了。” 我苦笑了一声,骤然拥抱住他,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他微微颤抖:“阿沐,别恨自己……你做的很好了,我这一生无所抱负,终日活在母亲的仇恨中,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闯、去爱、去恨,而我已经没了力气……” 监牢的尽头传来由低沉的脚步,青南什么都听不到,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抬手覆住他的唇瓣,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隐忍,他立即明白了。 牢房的角落堆着栖身的枯草,我躲在后边,屏息凝神,见到牢房门开着,那人诧异,却没有伸张,他也穿着夜行衣,头戴斗笠,我心道:难不成遇见了同行? 他背过手去,抽出一柄寒刀,刀光如镜,映照着犯人羸弱清癯的身形。他左右环顾,确定四周无人,于是迈大步子靠近,眼见立锥之地暗藏杀机,我猛然从暗处钻出。 那人反应极快,扬手就是一刀。 此处不是较量之地,须得速战速决,短剑一横,刀光剑影,嗖嗖过了数招,我横扫一腿,他闪躲不及,绊倒在地,我一脚踩住他的脊背,剑尖点在后脖颈上:“我要问你话,跟我到外面,不然杀了你。” 斗笠掀翻,刺客回过头瞪了我一眼,脸上藏满了恨意,可生死攸关之际不得不曲膝服软。 大狱外,我细细地搜了一遍身,只搜到了一枚如意纹令牌,我把令牌摔在脚下,抽出他口中堵塞之物,冷笑说:“呦,宫里派来的,你家主子在何处高就啊?” 我问得从容,可心里却咚咚直响,何方神圣敢动皇上要的人,还是说,是承煜走漏了风声……
第33章 叁叁·同舟 刺客唇齿一动,刚要咬舌自尽。 血腥味充斥在潮湿的雨夜,我一拳砸碎掉他的牙齿,说:“我与你曾是同行,我知道你不惧生死,如不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谁也不肯干这行——在刀尖舔血两头防,这位兄弟,往后的路长得很,别轻易地把自己这条命折在半路上了。” 刺客茫然地望着我,好像我在说天书。 见他稍有振作,我缓缓松开了手,刺客吞吞吐吐:“我干娘,叫虞岁华。” 手滞在半空,我突然问:“虞岁华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干儿子?” 刺客想了想,说:“一屋子、两屋子,我数不清,平常没有干娘的命令,我们都不准出门,要是不小心被坏人发现了,命运就是死。今天晚上我没完成任务,命运也是死,但你说的对,路还长。” 岁华,是与当今圣上的宠妃虞氏的闺名。 九王生母出身低微,在这场诸王争霸中他原本并不显色,奈不住虞氏枕边香风一吹,皇帝昏聩,几次三番有废嫡而立庶的念头。 本以为是九王狼子野心,虞氏助纣为虐,可这么一看,虞氏野心不啻其子。 我拎住刺客,笑意浓郁:“你是贵妃娘娘的干儿,那这么说来,我还是你的长嫂,得,不打不相识,我带你去见你大哥哥。” 刺客蒙头叫我一脚踹进东宫的殿门,承煜见我晚归,眉头紧锁,低眉瞥见滚在地上的人,眉头拧的川字愈来愈深,我把前因后果与他细说了一遍。 “虞贵妃偷养稚子,这事我早知道。” 承煜伸手揭去我头顶的斗笠,拿来一块白手巾,按住我湿漉漉的脸,我忙拨开他:“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向皇上告发她?” “因为,我也有,”承煜不由分说又按了下去,“皇上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我这个太子又坐得不稳,身边群狼环伺,京城子弟在暗中着急忙慌地召集兵马,也是常有之事,人人心照不宣而已。” 白巾稀释净脸上的雨水,我深吸了口气:“所以说,虞美人养这些稚子,是九王属意。” “也不见得。拿着,驱驱寒。”承煜又递过手炉,他目光冰凉,“说不定,虞岁华做着垂帘听政的梦呢。” 我怔了怔,恨恨道:“帝王家,视兄弟为敌,把妻儿当宝,最后兄弟们为他拼了命,妻儿算计他的朝纲社稷,自己还蒙在鼓里觉得自己江山稳固尽享天伦,真他妈乌龟王八蛋,我阿爹算是跟错了人!” “邱老将军守得是黎民百姓,莫说是父皇,阿猫阿狗来坐至尊位,我想邱老将军仍是会守得。” “君子相知,你比我更了解我阿爹。” 承煜目光淡淡,他绕过太师椅,走到那刺客的身边,刺客瞪着两只兽似的的眼睛,眈眈地凝视着他。 承煜端详了片刻,唇角微微一颤,陡然站起身,说:“果然不错,是净了身的公公,宠妃勾搭内宦,好一出谋权篡位的大戏,父皇竟还整日整夜忧心将军拥兵自重,不曾想,毒火都烧到后院来了。” 刺客一听,缩了缩身,眼巴巴地看着我,哀鸣了几声。大抵是经历过惨无人道的驯养,奴性驱使着他全然失去了狡辩的能力,黑白分明的瞳孔中,尚留有单纯。 对于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可怜他?一想到九王所谋划之事有一大半是诸如他之类的走狗完成的,我的可怜之心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眼力真好……” 承煜挑眉:“你倒是说说我哪儿不好?” 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的唇瓣,微微失神。他存心要逗我,偏头离近了几分,桃花眼脉脉含情,在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开出骨朵。 我如避邪神,向后退了数步,躲到窗边吹风,身上的燥意才降下来稍微,心里骂他:鬼东西,哪有这么招人的。 “太子妃说不出来,定是觉得本太子样样都好。”承煜语声柔和了些,“从前很多事是我对不住你,夫妻一场,我们不要再计较了。你恨我是仇人之子,可你现在看到了,我也有许多难处。你怨我不如你那位南先生儒雅体贴,一双粗手不会弹琴只会舞剑,生米既已为炊,你吃点亏,就要了我吧。” 承煜说得这般诚恳,我几乎落泪。 他不提倒也罢了,提了,反而勾出许多伤心事,将军府的鲜血可以置身事外,那么朱哲晁顾的死又当如何? 想到青南聋了的双耳,我身体发麻,依在窗边,口齿散着冷意:“以后的路,我想留给以后一步步走,你说是么。” 承煜怔然,苦笑说:“可是我想同你一起走。” 依目前来看,如他所愿——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纸婚书,把当朝太子和罪臣之女捆绑在一起,为了不葬身火海,必须收敛起潜藏的仇隙,暂时偃旗息鼓。我和他都是如此。 月华洒落在肩,我侧过身,露出半明半晦的脸。他见我回头,呼吸声稍稍加重了,他压制着不动,静静等待我的回答。最好的回答,便是没有回答。 承煜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那刺客悄摸问:“大嫂,我大哥哥企盼着你能应他一声,你为何不应呢?” 我抿了抿唇,声音细弱微尘:“我不想欺骗他。” 刺客纳闷地瞅着我,他什么都不懂。 有些话、有些事藏在心里就很好,譬如他没问我为何夜探大狱,我也没有问他今天去笼络了哪位朝臣。 虞岁华迫不及待,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刺杀狱中人,到底是过于自信,还是知晓儿子和雷雨有勾连,担心重刑之下皇上听到了不该听的言论,自己受到牵累。相较于无关痛痒的人情,青南举步维艰的境地更令我揪心,他现在就像一个活靶子,人人都能拿他泄愤。 我心里叹了一声,虞岁华的人,还真不好处置。 虞氏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必然是个沉得住气的女人,干儿子叫东宫绑了,宝华宫半点风声不闻。 后宫水波不兴,前朝却又捅出乱子。 霍钰在归来的路上马失前蹄,一向无往不利的他,竟然被蛮族残兵绊住了脚。消息传入京,满朝文武嘘声一片,朝廷缺武将,他们一介文官,大敌当前议论几声,可又真不敢真刀实枪笔伐霍钰。 下了朝,承煜同我诉说了一番群臣吃瘪的盛况: “那些北蛮忠诚护主,一定会把少王之死报复到霍钰的头上,霍钰就算赶了回来,彼时木已成舟,他还能反了不成?” 我抬眼瞥见了那微微扬起的薄唇,默不作声地为承煜宽衣。 脱下厚重的朝服,他才轻松了许多,坐下来慢品天目瓷中的澄澄茶水,茶影鉴人,承煜捏住冰凉的茶杯,说:“这一次,我有九成的把握。” “有岳丈大人把风,你自然是志在必得。”我默默倾茶,说,“将军府虽是官门,可行事作风与江湖人无异,遇见你之前,我虽未入宦海,却在江湖浮沉,其中的道理也还懂些。你和孙丞相隔着杀女之仇,你如何放得下心把后背交与他?” 承煜顺手把空杯搁在我近前,笑意淡了些:“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1,君臣哪有隔夜的仇,孙良娣红杏出墙,于我而言不过了失了位有后台的良娣,然而对丞相府来说却是辱身败命的大事,经历此事,他该谢我。” 我想起孙良娣的直教人生死相许,又想起在迎春小院承煜曾一板一眼讲给我听的道理,手指冷得像冰,茶盏空在那里,偏不愿添。 “女人的命,任你们男人轻贱么?” “这事我也理亏,这话你来问我,不合适。”承煜指尖一推,茶杯蹭向我怀里,“起码我从来不舍轻贱你。你什么都好,就是不知变通,非黑即白,未免忒霸道了,女儿家不安于室,阿沐啊你叫我说什么好……你真的是,太招人喜欢了。” 承煜的声音慢慢放轻,和殿外晢明的天光夹合在一起,光碎了,碎成千千万万缕,吐露出淡淡的薄云,旭日隐约描绘出一道细线,好像悄然中抿起的唇。 我脸热了热,平静说:“你也别言之过早,霍钰是个狠角色,我不信小小的釜城关压得住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已至此,只能尽力一博。” 我默声将茶杯倒满,递至跟前:“那便恭祝殿下,如愿以偿。” 出殿门,便看见小刺客蹲在白玉阶上,握着一根枯树枝,唰唰唰像是和空气打架。承煜熟视无睹,披上朝衣离去了。 他一走,小刺客立马活跃起来,扔掉树枝子,凑到我的跟前。 我指了指承煜的背影:“你怕他啊?” 小刺客点头:“大哥哥长得和……九哥哥有点像,九哥哥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不喜欢,干娘也不喜欢。但九哥哥一来,干娘还是会准备好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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