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是虞岁华的亲儿子,她捧着还来不及,哪会不喜欢,我没放在心上,转言说:“你孤苦伶仃的,呆在东宫无人照料,不如与我做个伴,我带你去筅州游山玩水。”
第34章 叁肆·舴艋 小刺客在原地呆愣片刻,发虚地握了握手。我看他小孩心性,虞岁华待他不好,他心里头知道,但要他此刻臣服于我,还是有些困难。 我刚想说那便算了,小刺客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嗷嗷叫道:“仙州是什么州?可以看到仙女吗?没有仙女也没关系,游山玩水好……游山玩水……只是游山玩水吗?” 小刺客目光忐忑。 我笑笑说:“只是游山玩水,不会叫你杀人。好孩子,你也不想杀人的,对不对?” 小刺客蹲在地上,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我,宛若困兽仰望无边的天穹。 四周阒然无声,我拍了拍小刺客的头,说:“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趁夜走。” …… 夜来了,雨赶急。 我坐在前头,笠檐下去看,雨水冲刷净附着在野玉桂上的尘埃,骡车碾过泥淖,车轮又压上一层新润的湿痕。商贩走南闯北,面对突来的暴雨处变不惊,只管吆喝人看好货品。 因天气的缘故,出城格外顺利。 第二日,雨渐歇,骡车缓步而行,依照约定我先付一半的车钱,等到达筅州后再全数补全。 车主人掀开帘子,跨到骡背上,对我说:“小兄弟,你看了一夜的雨,再看下去,眼睛非得熬累了,快回去歇歇。这条商路我走了半辈子,绝不会出错。” “我喜静,雨水吵得睡不着。”我回望身后的商队,说,“这老远的路,指着您一个人看哪行,万一遇着土匪强盗可咋办。我借您的车上路,替您照看着也是应当的。” 谈到他的难处,车主人点了袋旱烟,雨天湿气重,点了半天才点着,劣质烟叶的气味呛鼻,熏得黑黢黢的眼窝挂满红丝。他说:“行商有行商的底线,响马也有响马的义气,霍钰不就是响马出身嘛,大晉皇帝不好是照样斩了世家的邱若云,封霍钰正二品骠骑大将军。我们不怕响马,响马有心有眼,看得出谁富谁贫,我们怕的是黑心官,放眼一望,满朝文武哪个不贪,就说那孙丞相,妈的,懒得说他。” 车主人深吸了一口,雨露朦胧中浮现出餍足的神色,缓缓道:“孙丞相表面功夫做得圆满,把皇上哄得神魂颠倒,如不是他女儿不争气,现在他早就做上国丈颐养天年了,何至于提心吊胆,终日为北方战乱忧心,还搜刮老百姓的油水——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我再度看向车主人,他一身粗布麻衣,一脸的劳累相,除了一双明目潜藏着无处安放的敏慧,其余的一切都尽显老态。他谈吐粗俗,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晉朝目前最大的弊端,皇上昏聩,对贪官污吏过于纵容,百姓夹缝中求生,其艰厄难熬可想而知。 我有意将话题延续下去,便说道:“依老伯看,何如?” 烟袋灭了,车主人把手搭在腿上,沉闷地苦笑:“一介山野匹夫,能有什么高见,相逢一场是缘,你着急忙慌往城外赶,做得对!霍钰被绊在釜城关,刺客头子秋后问斩,太子殿下那虽没什么声息,可我想,他心里也没有了主意。这京城啊,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轰隆一声雷响,雨点好像有钱人家撒下的金豆子,噼啪砸地。 骡子吭哧吭哧向前赶,天冷了,两只鼻孔冒出白色热浪,突然间刮过一阵强劲的北风,吹得几乎人仰马翻,转眼再看,天地变了颜色。 我一直熬到黎明,天边隐约渗透出细碎的曙光。 车主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兄弟醒醒,咱们到筅州了。” 虎眸从车帘里冒出来,两眼放光:“仙州!” 我给小刺客取了名字,叫虎眸。虎眸安生得很,先前被拘在东宫,好吃好喝招待着,现在风餐露宿,半点怨言也无。起初我对虎眸有所提防,后来渐渐散失了戒心。 虎眸晕车,一路吃了睡睡了吃,方才醒了过来。 告别时,车主人望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收了余下的银钱,率领着商队奔城中去了。 如我所料,我刚进城门,章步高就派人来“请”了——不过是架着刀来请的。不用我出手,虎眸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他们,刀反架在那个护卫脖子边。 虎眸正要顺手割断,我忙拦住。 护卫说:“老爷在琴斋二楼恭候您的大驾。” 虎眸一脸茫然,他心里大概还在想着仙女。 琴斋一如既往的清静,自从章步高重新接手以后,这里变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茶室,喝茶论道,好不惬意。 宋清俗居然选择留在此处,迎面碰上,她偏头冲我一笑,我一阵毛骨悚然,又回想起了她的迷魂香,虎眸却不见外地咧嘴憨笑,我拽了拽他的手,像是要拽回他的魂那样用力。 虎眸吃痛,疑惑不解地望着我。 正要说话,珠帘打散,章步高走了进来。他示意护卫退下,可护卫脖子上架着刀,不敢轻举妄动。 我开口道:“你我好歹是旧相识,你派人拿刀来请我是几个意思?” 算盘被点破,章步高脸色有点尴尬,但当着外人也不好表露。他说:“话是你说的,刀是你拿的,和我章某人有什么关系。” 我看他诚心和我耍贫嘴,冷笑说:“既然如此,虎眸——” “别别别!” 无缘无故闹出人命,就算是一方富甲的章步高,也交代不过去。 他安抚道,“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这个节骨眼你来筅州,我心里总有些忐忑。和豫州、蕲州比,筅州平平无奇,既无兵力更无人才,除了有两个贪污来的臭钱。但筅州不归我管辖,这儿有州官,有什么话你可以找州官谈。州官我熟,我可以帮你引荐,只是千万别拉我淌浑水。” 我听的一头雾水,淌浑水……不安的念头在心底升起,我茫然问:“京城出什么事了?” “太子殿下,反了。” 屋檐上积水滴落在地,打碎了水洼的安宁,明知道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我的心还是漏掉一拍,好像被锋利的雨滴击碎了。 章步高滔滔不绝地说:“要说太子殿下这回也忒急了些,皇上病重,先前宫里都瞒着,太子若不是谋反,待皇上归天,这帝位本该是他的,民心所向,九王再眼馋也不敢轻举妄动……欸欸,你去哪?” 我夺门而出,虎眸撑开伞急忙追了过来。章步高有心没胆,干脆像请瘟神般感恩戴德地把我盼走了。 皇上病重!皇上怎么会病重? 倘若趁着时候皇上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么在天下人的眼里,他们曾经爱戴的太子殿下就成了弑父夺位的恶魔!搞不好激发民愤,九王再乘虚而入—— 我不敢想下去了,如果说先前只是太子妃谋害忠义,我已死谢罪便可了结,那么现在所酿的苦果,我死千千万万次也不足息! 在城关处,宋清俗驾车而来,拦住我说:“阿沐,你的事斋主同我说过,我知道你想去助殿下一臂之力,可你好生想想,你要拿什么身份去——太子妃谋害忠义,雷雨刺杀权臣,一宗宗罪板上钉钉,就算你肯担责,朝廷和百信也都不会接受,太子更会因此受累。” “那你说怎么办。” 宋清俗迟疑片刻,说道:“你和我去见一个人。” 申时,筅州的情难渡停泊着数百艘船只,雾蒙蒙的天空下,男人们光着膀子,汗流浃背,两条健硕的手臂托起一个个沉甸甸的货箱,搬运到甲板上。 我一身男装,混迹其中不显眼。 宋清俗身段丰腴,走路如垂柳摇摆,吸得男人们双目发直,野兽般盯住了秀色可餐的猎物。一个浪头扑来,淹没了男人们粗重的喘气声。 尖刻的声浪扬起:“喂!傻小子们,没见过漂亮闺女嘛,男子汉大丈夫学着矜持点,他妈哪个女人喜欢色-狼!还看——信不信卸完货我把一个个你们眼睛戳瞎!” 男人话语粗俗,骂骂咧咧,却引得一众哄笑,看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转过身来,正要张口,我们两个俱是一愣。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玉白的牙齿:“小兄弟?” “大伯!” 宋清俗眸光一转,说:“商天灏你老实交代,你怎么认识阿沐的。她可是京城第一绝色,你最好把心收肚子里,不然仔细你的皮。” 原来她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二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商老伯把我请入船中,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位是我的糟糠妻,我做生意富过一阵子,赚到第一笔钱后我立即为清俗赎身,后来衰败了,欠了一屁股债,清俗不得已回到琴斋重操旧业——干了不少荒唐事,你多见谅。” 宋清俗:“我当初也有难言之隐,天灏被债主追杀,差点叫人把胳膊砍了,我弄不着钱天灏就得死……” 商天灏斥责:“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谁家没有难言之隐,我几次三番告诫你不要干丧尽天良的事,你全当耳旁风,我还是你爷们吗!” 当着外人,宋清俗被他骂得脸上挂不开,几乎垂泪,商天灏的愤怒却愈来愈盛。 商天灏抽出那支烟斗,点了袋旱烟,烟雾蒙住他浑浊的眼,缓缓道:“马上就要不太平了啊。” 不知为何,在此刻,我同商天灏起了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之感。战争岁月,好人难当,就只能当坏人,宋清俗本性不坏,可那时候她穷得连自己都舍得卖,况论旁人?宋清俗不坏,商天灏却是个好人,有时候好人比坏人更难接受不公。 我低眉,望着桌角。 宋清俗拭去泪,强颜欢笑:“好了,不说那些难过事了。霍钰困在釜城关,霍钰一部分的兵还握在九王的手里,他们连襟彼此照应是自然,只是此时陆路怕是被九王封锁,你一出筅州便是自投罗网。你武功再高,耐不住八百骑兵。” 我叹声说:“太子在京孤立无援,那孙丞相和他旧怨未消,不足为信,我若不去,还有谁能帮殿下,莫说八百骑兵,就算有千军万马,我也要一闯。” 宋清俗闻言有所触动,感怀道:“你们二人真是情深义重……” “无关风月,”我抬起头说,“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树洞:近一周三次元亿点点忙碌ing ———— 借作话浅聊一下在评论区“复活”的晁统领~~ 第一人称的局限之处——一直以邱家阿沐的视角去看待人和事。 五年前的你,五年后的你,看待人和事的角度是不一样的。第一卷 的阿沐,第三卷的阿沐,也是如此。 于阿沐而言,晁顾之死,亦是一般的突然。前文中,阿沐曾说“以命相抵的爱,是落落红尘中的一场奢望”,晁顾遗书中说“我愿意拿我整个生命去爱你”。在“大爱”的面前,沐宛晁之间的三角暗恋似乎淡了。这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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