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累了,她喑哑着嗓子说:“阿沐,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这时候,军营里的士兵闻声赶来,潮水似的赶来,宛宁听到脚步声,骤然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顺手牵了一匹军营的赤足驹,我浑浑噩噩地,被她推上了马背,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快速地塞进我怀中。 “这……” “此处不宜久留,你速速回京禀告太子殿下,九王意欲逼宫,其中有封信,里面讲述了一切,太子殿下看过之后自会知晓,还有一封……是晁大哥写给你的。”宛宁在马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泪眼模糊,“阿沐,别了——” 马儿一路飞奔,途中耶鲁拉看见了我,他目光惊愕,挥手想要马儿停下:“诶诶赶车的兄弟,你怎么骑上大官的马啦,快下来啊!” 穿过玉龙关时,守关的士兵打哈欠的功夫,我一骑绝尘,马儿跑出了老远,斗笠丢在了路上,黑衣染了血污,我仓惶狼狈,满腹心事,马儿俯身饮溪水,我趁机掏出宛宁给我的两封信。 一封,是军事要务,我不大关心。 另一封,却是遗书,纸页里夹了一缕青丝,字迹一笔一画,像是在心头描摹了好久,才落然于纸上。 阿沐,请容我这般唤你。 待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和宛宁远走天涯,又或许已经不在了,这两个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却是我深思熟虑后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我是贱籍出生,空有一身蛮力与忠诚,得太子殿下赏识,官拜正三品禁军统领,贱籍虽除,可骨子里的自卑却难以抹去,我在军中谨言慎行,生怕被旁人看出破绽。那晚我当值,你提剑而来,我挑落了你一缕头发,从此留了许多年,我心里想:威震江湖的刺客雷雨,居然是名女子。那时,我还未见你真容,便已倾慕你的潇洒,多年后你和霍家小姐劫狱,我在她的手中认出了那柄剑,才知道蓦然惊觉你另一重身份,我心中苦恼,你与殿下天赐良缘,我始终是个沉默寡言的外人…… 朱大人贸然叛变,压力尽数落在东宫,太子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朱大人不死,太子殿下无法向皇上交代,若九王再借此时参上一本,东宫的境地可想而知。重阳节后,你质问我为何轻贱霍宛宁的心意,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向你告白,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说出口的勇气,以至于落到现在,我满手鲜血不敢见你。 十里坡一事,我万死难辞其咎。 这时,宛宁要求我带她走,恰逢九王趁乱与蛮族勾连,太子殿下得知后命我前往安塞尔协助霍将军扫除叛乱,顺带缉查九王谋乱的罪证,我想,或许这是好时机,我心里有了计划,刺杀少王以报君恩,我就再也不欠天家,宛宁听后很赞同,她也愿意和我隐居世外过清苦的生活。这是我的第一个结局。 而我的另一个结局,掌握在你的手里。 你嫉恶如仇,待朋友两肋插刀,不来找我报仇,不是你的性格,我怎舍得叫你为难。我说过,这里两个结局都不是我晁顾此生想要,可此生想要的东西,下一世也未必能得到,写下此书,但愿你记得我久一些,不要因为我不爱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就把我彻底忘掉…… 我很欢喜你来过我的生命,所以,我愿意拿我整个生命来爱你。 落款:晁顾绝笔。
第32章 叁贰·风声 京城下了好大的雨,水洼里印着一道道步履匆匆的人影,啪的一声踩碎了,污水漫入长靴,渗进骨头里的寒冷。一顶新的斗笠盖在脸上,湿衣泛着水光,我抱着怀在东宫门前来回踱步。 东宫厚重的朱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小厮左右环顾,一把拽我进去,紧接着朱门紧闭,小厮胸口微喘:“娘娘胆子未免忒大了,可为什么光等着,却不应门呢?我认了好半天都不敢认,后来殿下出来了,才吩咐我拉您进来,殿下在书房,您快去吧。” 我接过小厮递来的油纸伞,抿抿唇,撑开了走入雨中。 书房内燃着熏香,承煜坐在案前,凝神望着案上供奉的一尊佛龛,看得入神,连我的脚步声都未发觉。我无心与他玩笑,抬手叩击门扉。 承煜微微一怔,笑了:“你回来了。” “这是晁统领的信。” 信被雨水打湿,承煜摊开,仔细辩认着晕开的字迹,我见他神情不对,立马俯身抢过,打开一看,果然给错了。 我把那信揉成一团反手扔到屋外,雨水打在纸团上,很快打成一滩浆糊,随着水流飘散而去。 承煜说:“他拿命给你写的,你就这么扔了?” 我冷酷说:“他以命施恩,我自是要以命来还。” “忠烈之命,你一个罪臣之女,还得起么?”承煜盯着我,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你圈在东宫当太子妃,实在屈才。晁顾明知刺杀少王乃是九死一生,却还是答应了下来,早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我也不会舍近求远,让他去白白送死。” 我口齿干涩:“他……不是我杀的。” “光明正大的拼杀你当然不行,”承煜的目光掠到屋外,“遗书上白纸黑字不是写得很清楚么,他想叫你出这口恶气,却不曾想过你会因此背上谋害忠臣的罪名,南先生尚在大狱关押着,朝廷迟早查出来,这一次无人给你抵命,阿沐,你要我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抬起眼,“我今天敢来找你,就没想过让旁人替我担责,出了这个门,我自会投案自首,就不劳烦太子殿下费心了。” “你给我回来!”承煜气一拍桌案,震得佛龛里的香薰扭转了飘散的线路,他气得牙齿咯咯响,“你现在不光是邱家阿沐,你还是东宫的太子妃,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代表东宫,晁顾刺杀少王有功,你转身自首,父皇会怎么想东宫,这些你有考虑过么?” 我身子一僵,门外雨纷纷,他无力地坐下,眉宇间尽是愁容,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模样,看样子,真的是强弩之末了么。 他躁郁地攥紧十指,重起轻落,化为一声欲说还休的叹息:“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我眉梢一跳:“你要逼宫!” 承煜沉声说:“目前霍钰的态度并不明朗,这也是一直所顾忌的,如今他身在安塞尔,任他跑死八匹马,也无法在三日之内赶回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朝中除了他就只有我掌兵,霍钰不在,皇帝孤家寡人一个,逼宫虽猴急了些,可那些肱骨大臣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不得不俯首称臣。届时,便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这样,他这个新帝立的,将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我与他心知肚明,朝廷有的是酸腐文生,他日口诛笔伐,定是不小的隐患,可若不如此行动,等到霍钰凯旋归来,九王便有了仰仗。 “就没别的办法了么?” 承煜咬牙:“必须这么干。” 他理了理衣冠,擦肩而过时抚慰似的牵了牵我的手,一丝温热注入指尖,紧接他冲入雨中,我独身立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望着雨水冲杀下他恻然的背影,生怕一垂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小厮领来三五个婢子说:“殿下出门办事,这几个丫头还算细心,留给娘娘好有个照应,别的不说,这身湿衣裳该换下了,免得招上风寒。” “谢谢。” 小厮一愣,微笑道:“娘娘严重,我们做奴才的,自然要替主子多想着些。” 我说:“你是殿下的人?还是贵妃安插进来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眼生,但听你那会儿的意思,倒比殿下还先要认出我,这我就禁不住问一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了。” 小厮额尖冒出细汗,屋外冷风一刮,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奴才……奴才从前确然在贵妃娘娘身边当差。” 我眸光一深:“刚才我和殿下的谈话,你听到了多少?” 小厮嘴角一抽,我笑了笑:“看样子,是一字不落咯。” 小厮大抵是被撕破脸皮,懒得继续伪装,他唤了一副高傲的神色:“你和太子的密谋很快就会传到贵妃娘娘的耳朵里,至于皇上……那是迟早的事,贵妃娘娘早料到你们不安分,才派我盯着,没想到太子胆大包天,居然敢谋反,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皇上……” 噗! 剑身没入脖颈,小厮死到临头,仍不可思议地望着,好像再说:你怎么敢。我拖住他的身子,冷静地抽出剑,身后的婢子吓成一团,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甚至忘记了逃。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这不干我们的事啊。” 我抽出一盒药粉,白色的药末吹散在空中,婢女接二连三地倒下。 我淡淡说:“睡一觉,全当是个梦,醒来啊,这天下还是这天下。” 离开晁顾的御林军,只剩下一群酒囊饭袋,大狱正门紧闭,偶尔有狱卒出行,下雨天都窝在屋里,没人在外看守,反为我提供了方便。 青南挂在刑架上,血迹干枯,深红的颜色好像一条条来自深谷的毒舌,把他清癯的身躯勒到难以呼吸,我撬开门锁,轻声走了进来。 他没抬头,大概以为又是哪位大官来审他。 我小声唤他:“青南……是我。” 他仍一动不动,而我们都已经离得那样近了。巨大恐慌侵袭全身,我颤抖着手,拨动他的脸,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他骤然抬起头,一双清冷的眼眸几乎要把人忘穿,看到他还活着,我喜极而泣。 “阿……阿沐。” 多日未说话,张口如此艰难。 我隐隐察觉出不对:“青南,你怎么了!” 他怔了怔,想要从我的口型中判断出语意,可说的太快,而他又不大习惯,终于他放弃了,垂下眼眸:“……我受了刑,他们拿烧红的铜水灌进了我的双耳,我再也听不见你叫我了,对不起。” 我恸哭说:“青南,是我对不起你啊。” 他看着我难过,眉头也跟着皱起,我抱住他,拼命地摇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害苦了你,害苦了朱哲晁顾,甚至承煜我都对他不起,我一味地发泄自己的怨恨,却从来没想过你们的处境……我早该从小红马的身上摔下去,摔死了,一了百了……” 他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心疼地看着我,一遍遍安慰着,说失去耳朵而已,觉得这没什么。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当值的狱卒很快会进来巡视。 我咬破手指,撩开衣袖,在手臂上快速地抹字,一笔一划没有顺序,但字字清晰:太子为何一口咬定你是雷雨? “我猜,那天我救你的时候,他也在附近,他看到了我的脸,后来你带他进琉璃坊,他看我的目光就很是古怪,于是我将错就错,让他误会更深。” 我又换了一只手臂,继续写道:“还有没有我是雷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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