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迎面又来了一对小童。 不同于那对红衣小童,这对小童披麻戴孝,手里搂着一兜子黄乎乎的纸钱。 红衣小童拦住二人去路:“你们哪个宫的,大喜的日子,是要去祭拜谁?” 白衣小童闻言,并不怯弱:“我们是隆华殿的,今儿是李将军的头七,霍姑娘命我们给李将军烧纸。” 一听是皇上的人,红衣小童忙让开道路:“请便请便。” “等等——”我高声喝住他,“你说什么,李将军的头七?” 白衣小童:“对啊。” “小大人可知是哪位李将军?” 面向我,白衣小童的态度倒很好,恭敬道:“敌国将军,李镇。”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周礼》
第57章 伍柒·烂柯 天色深暗,更衬得眼前红白分明,寒风摧雪,星星点点,落在干枯的枝头。 小童说罢,见我无所回应,便向前走,走了几步,脚底磕绊一下,手中的布兜丢落在地,上百张冥钱随风而起,纷纷扬扬,飘满宫帷。 白衣小童大惊失色,爬起身来忙扑,瞧着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捉不到,小童干脆坐了个屁股蹲,嚎啕大哭起来:“钱……钱啊。” 一片冥钱飞到了窗边,我两指一夹,轻而易举地夹住了。 “还给你。” 我松开了手,冥钱没了依赖,又不知飘向哪里去了。 一直坐到了午时,楼下传来脚步声。 每逢莫子龛来为我换药,我不论转悠到哪里,都会乖乖地躺回床上。我明白,他冒着天大的罪名窝藏我,心里早就拿我当了朋友。可今天,我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风大,你看什么呢?”莫子龛走过来,拉了帘子。 “李镇什么时候死的?”我语声哽咽。 莫子龛取药的手一顿,笑笑:“你说什么呢。” 我陡然转过头,盯着他:“别骗我了!李镇死了,今儿是他的头七,你看到底下飘的冥钱了么,是宛宁托奴才给李镇烧的……”我咬了咬唇,心如死寂,“你告诉我,是皇上杀的么?” “不是。” “说实话!” “是霍姑娘动的手。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跳下轿子后,霍宛宁就醒了,或许她早就醒了。霍宛宁自己找到了李镇,然后一枪挑了李镇的心,人送到御医那时还有一口气在,皇上有心留他一命来压制朔北,然而在七日前的夜里,霍宛宁去探望了一次,出来后人就没气了,当晚出得殡。” 莫子龛避开了我拷问的目光,无可奈何道:“字字是真,我不想骗你,可你刚醒来时身子虚弱,我不忍再给你打击。” “我没事…… ” “阿沐啊,剑伤可愈,损去的寿元却无法挽回,”莫子龛闭上眼,沉痛道,“你至多……活不过五年了。” 窗外,一丝日光破云而出,照在脸上,我只觉得刺目。 小的时候,安塞尔草原最有名的神算子来给我算命,神算子说,我能长命百岁。邱栉见好玩,也凑过来算,神算子却皱了皱眉,阿爹见状慌了神,神算子一笑:“少将军活到九十九。” 阿爹转忧为喜,赏了神算子一大笔钱。 原来一百和九十九,差了这么多年。我慢慢举起手,抚摸那缕来之不易的阳光,手腕上虚浮着青脉,肤色不寻常的惨白,我试着运气,猛然发现气海一片空无。 莫子龛中指点在我的腕子上:“你现在气血亏空,运不得气,你好生养着,说不定哪天……” “哪天呢?”他难得尴尬,我淡淡道,“你说不上来,因为根本没有那一天,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了。” 我推开他的手,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更加破罐子破摔,绵薄的病躯竟挣出一分力气,我走得很慢,也很稳。 他见我要下楼去,急忙跑上前来,拉住我说:“你要去哪?” “求你,让我出去走一走,再待在这儿一动不动的话,我怕我会从窗户上跳下去。” 他看着我,终究是松开了手。 “哦,我忘了这个。”我绕开他,取走了一张画皮。 临门时,我回眸望了一眼亦步亦趋的莫子龛,说:“我很好,想静一静,你不用跟上来。” 他果真没跟上来。 离开摘星楼,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宫中满是绽开了的梅花枝,我不由得想起那年盛怒之下焚烧十里坡,花海变成了漫天火海。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隆安殿。 守门的宫婢都被调去忙活寿宴,只有两簇花树立在殿外。看到熟悉的一花一树,我心中有苦难言,正欲离去,殿内出来传来承煜的声音,我顿住了步子,目光满是贪求。 “朕遵守诺言,放了霍钰,但你不能离开。” “皇上放了哥哥,宛宁已感激不尽。” “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放霍钰一条生路,可朕也绝不能叫他好活,朕要他在京城沿街乞讨。至于你,霍宛宁,朕恨不得杀你解愤,可朕知道,若她还在的话,是一定会阻止朕杀你的。” “哥哥活着,我便如愿了,宛宁但求一死。” “朕不杀你,也不准你自杀。若你自杀,朕便剐了霍钰。” “皇上何必强留一个半死的人呢。” 起风了,承煜淡淡说:“哪里是留你,朕是想留她,兴许你在,她就肯回来了。” 何必留一个死人呢…… 我泪如泉涌,默默冲到了宫廊上,想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奈都喊给老天爷听,想破口大骂,骂老天爷为何不发发慈悲,相爱之人不得相守,相守之人被迫分离,阴阳相隔啊。 不行,我不能认输。 即便是与天为敌,我也绝不认输。 哪怕拳头里没有一丝力量,我也要握紧。 “战便战,谁怕谁!”我怒视苍天,放声咆哮,“你不是想要打倒我么,你来啊,拿不起剑了我还有拳脚,动不了拳脚我还有一口气,只要邱家阿沐有一口气在,就永不怕你!” 喊完后,我颓然倒地,冷风吹在汗水淋漓的脸上,出奇的冰冷。 “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远处,忽然传来少女诧异的声音:“小慧,你去看看,何人在此吵闹。” 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说:“主子,瞧着面生。” 少女走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问:“你是哪个宫中的奴婢,不知今儿是郡主大寿吗,吵吵闹闹,好没规矩,该罚!” 我微微抬眸,认出了她:“鸭春……” 小慧立马教训道:“我们主儿的尊名也是你配叫的,”小慧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不日,皇上便会册封我们主儿,到时候就是皇后娘娘了。” “小慧,皇上还没说呢。”鸭春脸色红润,心里显然是欢喜的。 “长乐郡主都唤您嫂嫂了,这事还能不准吗。” “也是,”鸭春微微一笑,“小奴才,你叫我声皇后娘娘听听,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罚你了。” “听到没,还不快叫。” 我瞪了一眼,闭紧了嘴。 “主儿,她瞪你,”小慧接到了鸭春的眼色,冲上前来啪啪就是两巴掌,“给你几个胆子,敢瞪我们主儿,我们主儿可是未来的国母,背后有丞相大人撑腰,找打!” “咳咳!咳咳咳!” 我挨了两掌,直接跪在地上,抚胸剧咳。 小慧咕哝道:“装什么装,我不过是打了你两巴掌,你至于的么。” “皇上来了。”鸭春看到承煜从隆安殿内走出,一边心花怒放,一边小声催促,“小慧快点,把她给我收拾走,皇上不喜苛责宫人,要是被他看到,会不喜欢我的。” “是,主儿。”小慧得令,拖着我往隐蔽处走,还不忘嘱咐,“闭住你的嘴。” “你放你百个心,我……咳咳,咳咳。”我压抑住咳嗽声,透过枯枝,静静地望着承煜。 他来了,他早已来过了。 承煜一身石青衮冕,缀珠垂在淡白的面庞前,离得有些远,瞧不清神色。看身形,像是憔悴了许多。元甫紧随其后,主仆二人一齐下了丹陛石,逐渐向回廊靠近。 我不由得往后瑟缩,可身后便是泥坑,我只得静止不动,捱住煎熬。小慧在旁监视着我,她哪里知道,如此情形,面对承煜,我除了逃避,便只有逃避。 鸭春规矩地立在廊前,一脸喜色,然而承煜仿佛没看到一般,径身掠了过去。 “欸,皇上。”鸭春小跑了两步,追上前去作揖,“春儿见过皇上。” 承煜点点头:“今日是你生辰,不必如此拘束。” “春儿沾了长乐的光,皇上为何不去露台宴饮,听说皇上喜欢江南小调,长乐想一展歌喉,春儿……”鸭春羞涩说,“春儿也想为皇上舞一曲。” 未等承煜回答,身后传来一阵冷笑。 鸭春回头看是霍宛宁,眉梢微微蹙起,咕哝道:“今儿大喜的日子,你一身白,吓唬谁呢?” 宛宁冷冷说:“你过喜,我过丧,有什么不可以。” “你——”皇上在,鸭春不好与她吵,“可以可以,你霍大小姐目中无人,自然想干什么都可以。刚埋了晁大统领的头骨,转身就要嫁给李将军,你说多邪乎,谁可你霍大小姐缠在一起,都没什么好下场。” 宛宁蓦然沉默,风卷过白衣,她垂下了眼眸。 鸭春直戳她的痛处,说:“阿沐姐姐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在了呢,霍大小姐,你说呢。” 承煜:“够了。” 承煜睇了一眼鸭春,和宛宁斗智斗勇那么多天,鸭春学聪明了,见好便收,说:“春儿失言,求您责罚。” 承煜说:“你不是还要跳舞么,罚了你,谁给朕跳舞。” 见承煜并未生气,鸭春顿时喜笑颜开:“谢皇上,一回春儿一定好好表现。” 元甫插言:“皇上,该去了,长乐郡主等您赐御酒呢。” 鸭春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我,说:“皇上前行一步,春儿片刻便到。” 我望着承煜的背影,哀默地叹了一声。 宛宁冷哼了一声,也过步离去了。待他们走远,小慧捏住我的后脖颈,把我揪了出来。我重伤尚未痊愈,哪禁得住粗暴,我跪伏在地,不停地喘息,初冬的冷气在体内游走,猝不及防地,我呕出一口血。 小慧骇然:“姑娘,咱们没怎么找,她怎么还吐血了,不会是个肺痨罢。” 鸭春拿手帕轻捂鼻唇:“算了算了,我一会为皇上献舞,没空折磨她。把她送到慎刑司,碧嬷嬷知道该怎么办。” “姑娘仁善,奴婢这便去。”
第58章 伍捌·客子 和大理寺不同,慎刑司是处置奴婢的地方。 被丢在这儿的,有可能的活人,也有可能是死人。活的人到了这儿,离死便不远了,死了的人到了这儿,死得无声无息,就算大理寺想查,都查不到半点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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