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窗前微尘,渐渐失神。 那一年风雪夜,王正与我共守灵堂,分别时,王正对我说:“大人一生高风亮节,最终却落得个英年早逝,罢免抄家的下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负娘娘堆友人的情谊。现如今大人与世长辞,凶手却逍遥法外,敢问,您不愧么?” 我垂下了头,不觉察地叹了一声。 萧长雪并不知,说道:“你该去见一见王正,你们或许能聊的来。” “……大抵,他不想见我。” 话音刚落,诗晓卫小跑进屋,禀道:“城主,姑娘,府外有位王大人求见,”诗晓卫抓了抓头,“这位王大人说,只想见姑娘一人。” 望见我飘忽的目光,萧长雪笑道:“既是旧人,就更该去见一见了。” 我低声说:“我问心无愧。”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勇气。 我对这位王大人实则算不上熟悉,灵堂风雪共渡夜,我才看出了他官衣下的一袭文人风骨。城主府前,王正端瑾而立,见我来,王正微微颔首:“下官王殷虚,见过陈使。” 我轻愣,他唤我陈使,是否意在表明不谈往事。 “陈青……只是个挂名,王大人可不必如此称呼,显得生疏了。”我走到台下,说,“听萧城主说听查院有位王大人刚正不阿,我当时便在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多年不见,王大人竟在中州高就。” 王正:“屈身而已,谈何高就。朱大人逝世后,我被一贬再贬,京城再无王某容身之处。我远走他乡来到中州,只为谋生罢了。反到是娘娘,京城接二连三传来死讯,我为此,忐忑不已。” “难道你心中不快活么?” “晁顾那厮身死的当日,下官在院中摆了三碗酒,这第一碗先敬娘娘,第二碗告慰旧主,第三碗——也为晁统领可惜。”王正吐字清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1,晁统领单枪匹马取苏磊尔项上人头的英雄气概,下官佩服。下官想问娘娘一句,手刃仇人,可心中快活?” 我心口一窒,喃喃:“快活……怎么会?” “是啊,娘娘绝不能快活。”王正上前一步,低声说,“即便娘娘不远千里逃到了中州,也须得记着自己犯下的罪孽,朱大人晁统领……一条条的血债压在娘娘肩上,娘娘岂能快活的了。” “王殷虚……” “下官在呢,娘娘。” “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正拱手:“京城、中州,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了另一个囚笼,你我皆是笼中困兽。下官劝娘娘连夜离开此处,归隐山林,永不问世事,这是王正的心愿,亦是朱大人的心愿。”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这不是他的心愿,他愿我自由。” “他愿您活下去。”王正目光飘过我的脸,说,“天山狼猎人一案,事关中州史渊,不是娘娘能掺乎的。熊韬说得不错,这案查不了。” “所以你来是为了告诉我,不许我查案。” 王正:“此案,查不得。” “我视王大人为友,大人却对阿沐百般猜忌。阿沐一向愚拙,不懂大人深意,只是这案……”我摸了摸左脸颊上的疤痕,淡然说,“如大人所见,我一身皮囊肮脏,又深受百孔千疮,哪怕前途一片渺茫,也再无后路可退。这案,我非查不可。” “既然娘娘心意已决,下官也无话可说。” “王大人,我已不是太子妃。” 王正微微一顿,复而:“陈使,下官告辞。” 王正走后,我府门前呆了好久。斜阳转西,云朵在空中画出五彩斑斓的底色,冬鸟偶然飞过一只,又立即消失在邈远天际。鸟儿飞过,天空还是一尘不变的斑斓。 我欲起身回府,一只手按住了我,抬眸一看,萧长雪退去了仆人,往我肩上加厚了一层英紫色铃花纹斗篷。我呼出一口冷气,往温暖的衣袍里缩了缩。萧长雪与我并肩坐在台阶上,他两条腿耷拉着,俨然没有半分城主的架子。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忍辱偷生是他,放诞不拘也是他。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2’,阿沐,你我像极了断肠人。”萧长雪喃喃吟语。 “干坐着吟诗有什么意思,你等着,我去对过买两壶酒。” 酒来了,萧长雪含笑接过,说:“到也恣意。” 我仰头喝了一口,笑说:“有一日,我这个断肠人也想到塞外看一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小时候在安塞尔待惯了,提起京城,便觉得似洪水猛兽,真到了京城,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那你喜欢中州么?”萧长雪望着我说。 “中州啊,你的地盘。” “对,我的地盘。当初在枫令,你我打赌,再相逢之日我是否拿得下中州城,而今放眼,皆是我萧长雪的地盘,阿沐,你赢了,萧某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办到。”萧长雪信誓旦旦。 我压抑着胃中的烧灼,说:“没什么想要的,你给爷好好活着就是了。” 萧长雪抢过我手中的酒:“早知不该纵你饮酒,南先生归隐青庐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你想想南先生一番苦心,也该节制些罢。” “肉-体残躯罢了,等等欸再喝一口,就一口。” “给我。” “一口嘛。” “你当真没想过有生之年再和他见一面么?” 萧长雪撒开手,我一时没接住,酒壶摔了个稀碎。 我惨笑着说:“他既已有淑妃,哪里还记得邱家阿沐,萧长雪,你不懂情。” “你是想说,阉人不懂情罢。” “我就事论事,无心戳你痛处。” “有句话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依你所说,我萧长雪是个无心之人,可你对他,分明是有情。你打着重振旗鼓的旗号躲到这儿来,你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试问,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么?”萧长雪一声快似一声,到最后又近于拷问的迟缓,“既然寿命所剩无多,为什么不听从自己的心意,再见一面呢,我真不明白你。” 我长叹一声,淡淡说:“不明白就对了,你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就跳进了情海,你会淹死的。” 萧长雪说:“阿沐,我至今都还记得打荆州前,咱们在郊野纵酒狂歌,你说你快烂透了。在荆州怀盛王府,再次见你,我眼前一亮,那个在雨夜疯子似的喊着自己烂透了的女人突然活了过来,我好奇究竟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居然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一转眼,便看见了你躲在皇上怀里,笑得很灿烂……” “既然他能治好你的心,为何不再相信他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李清照《夏日绝句》 2:出自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第61章 陆壹·背叛 我起身拍打衣袍,飞尘倏尔散开,犹如此时天际墨一般散开的浓浓夜色,夜色无边,万家灯火落入眼底,我低眉一笑。 “萧岚,你实在聪明过人,若非……皇上他不会留你。” 他也笑了:“长雪性愚,只是懂你而已。” “你说的对,我不敢信他,我甚至不敢接受他的选择。彼时的我,还有一身蛮力与其争,此时的我……潦倒新停浊酒杯1。”望着满地碎瓦残液,我苦笑,“我可以舍弃一生安宁,逆水行舟,哪怕到最后无舟可渡负浪而行,邱家阿沐也能受着。我与承煜,犹如水与轻舟,激流之下,轻舟过海,一滩死水,舟当如何。他有家国要守,我却没了亲人相护,前途穷山恶水,我们终是不能一同走了。” 萧长雪目视良久,憾然叹道:“清流不载野棹,浑水不渡孤舟。纵君不负,卿已踏茫茫不归路。” 天幕彻底拉下,仿佛天塌地陷似的旷然沈闷,墨绿的水在天空游走,人间淌泪,汇聚成一条条大川长河。夜深人静,默待天明…… 翌日,我又命晓卫去买一兜蜂,晓卫喜滋滋地去了,到听查院时天已明朗,门比人有眼色,悄悄开了一道缝。 不出我所料,里面的大人们继续通宵达旦的快活,谁也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可我拎着蜂袋往那一站,他们好像被马蜂蛰脸一般,立马站得笔直,脸色抽搐:“陈……陈使好!” 熊韬吞了下口水:“您……您真要去啊。” “案发在天山脚下,不去天山,难道去你家呀。” 熊韬没反应过来:“去我家,行啊,当然行……” “行个屁。”我扫了他一眼,说,“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上天山,要么——和蜂共枕眠。” 熊韬:“咳咳,好久没锻炼了,去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熊韬一表态,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刘必神色不大好,可碍于熊韬,不便与我发作。我环视一周,不见王正。 晓卫机灵道:“姑娘可是在找王大人?” “你知道他去了何处?” 晓卫:“我看见他了,一大早骑着马往城外的方向走,走得急匆匆,我叫他,他都没听见呢。” 我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上山吧。” 中州西北有高地,高万丈,长年积雪,山形窈窕,是故天山又名神女峰。 传说神女住在天山之巅,倘若村民在山脚下祈祷,神女听见了,便会以神力相助。雪狼在天山一带繁衍生息,有村民猎狼为生,又称狼猎人。 猎狼并非“杀猎”,而是捕捉关在笼中,加以驯化。 神女天狼,为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平添了不少神秘。在山脚下,我抬头仰望,山峰果如一尊冰清玉洁的雪美人,云疏云密,半遮半掩,给人无限遐想。 高处不胜寒,一行人冻得瑟瑟发抖,刘必咬牙说:“那些山大王都是石头块做的么,这么冷,怎么活?” 熊韬接茬说:“你站在风坡上当然冷啦,山上自由避风佳所,想当年我熊韬,也是占山为王,后来被朝廷花言巧语招了安,不然哪,现在多风光啊。” 刘必:“熊大人,陈使还在这儿呢,您少说点吧。” 我笑道:“无妨,只是没想到,走两步便哈赤气喘的熊大人以前居然威风八面。” 话音一落,众人哈哈大笑,熊韬脸憋得紫红,忙说:“不算什么,灾年混口饭吃罢了,我可不像霍钰似的打家劫舍,还还……”熊韬收了嘴,“害人精。” 我道:“霍钰……你到是多说点,我爱听。” 刘必:“陈使爱听,你就多说点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多说两句也没什么,边走山路边说,当给大家解闷了。” “哈刘必,你小子拿我当消遣啊。” 熊韬揪住刘必的耳朵,刘必忙叨扰,嚷嚷着再揪耳朵会掉,熊韬才放了手,转到了我身边:“不知陈使有没有注意,中州有一种火红颜色的花?” “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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