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主子的吩咐,作为下人自是不能贸然叩门。 故而一帮嬷嬷太监虽已至房外,却不敢轻举妄动,仍是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但天家子女礼仪严苛,极少懒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的,大概念及他们小夫妻昨天洞房花烛夜,嬷嬷还特地迟来了半刻。 商音热得浑身起汗,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轻咳两声,示意丫鬟们可以伺候。 今秋先隔着门询问她示下,听到说“进”,才招呼婢女、宫人端上水盆,捧上香茶鱼贯而入。 总算来人了。 兵荒马乱一早上,就为给这帮观众看看他们俩下床时的情景。 同盖一条锦被的两个人如逢大赦,疲倦且堵心地丢开那张碍事的龙凤牡丹被,避之不及地跻鞋下榻。 赶紧看吧,看个够本。 商音没精打采地想,两个人一张床,头发够乱,衣衫不整,褥子上还有块狗尾续貂的红斑。 万事齐全。 嬷嬷在旁窥着双方的脸色,果然是安心又满意,“庆贺公主、驸马永结同心,琴瑟和鸣。这盏是陛下赐给二位的福禄香茶。” 话音正落,身后的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奉上玉杯。 她掖着两手,见商音与隋策神情如常地喝了,方展颜松了口气,“奴婢见两位主子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夜那般场面,奴婢还担心主子间是否有什么不合,眼下倒是好了,夫唱妇随比翼连枝,陛下也能宽心了。” 什么红光满面。 隋策噙着杯沿腹诽。 分明是给棉被闷热的! 商音吞罢清茶,搁回杯碗。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把宫里的人给送走了。 少了几双眼睛盯着,勉强能喘口气。 但余下礼节却还没完,按照章程,新妇第二日是该去驸马府拜见舅姑,行盥馈之道,也便是所谓的“给公婆敬茶”。 大应的公主出嫁后有自己单独的府邸,民间称“公主府”,到底是帝王子孙,不必像寻常百姓那般与婆家同住,一来是显尊贵,二来亦省去不少事端。 正所谓自古婆媳难相处,皇帝也疼自己闺女。 而驸马多少就有点“入赘”皇室的意思,与公主同吃同住,若无例外,并不回原府。 商音任凭今秋与两个陪嫁宫女给她梳发髻,呵欠一个连着一个。 昨日在宫中又是辞别先祖,又是拜别父母,冗长且枯燥,夜里睡不踏实难免憋着气。 “还没好么?” 她不耐烦地摆弄一旁的冠服,“梳那么仔细作甚么,他爹一个管膳食的而已,随便应付应付得了。” 今秋轻轻瞧她,只是笑:“殿下,您这是要去婆家给公公见礼的,届时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在暗处盯着呢,可不得打扮得光鲜明艳点儿吗?” 再循循善诱,“叫她们艳羡了,才能在驸马面前占到上风呀。” 商音低头一权衡,顿然恍悟:“有道理。” 很快燃起斗志,“那你记得替我梳繁复些,漂亮些。” 几个宫婢见状,不由悄悄掩嘴。 今秋笑着颔首:“好,一定。” 隋家在京城东长安街一侧。 因得离宫门近,平日里为上朝方便,周遭多是京官置办的宅院。 隋府分东西两家,隋东府是隋家长子一脉,可惜隋大老爷早早病逝,而今只留下守寡的大媳妇并两个女儿;隋西府则是隋二老爷的住所。 眼下“西府”的匾额已然摘去,让一块红艳艳的“驸马府”所替代,很是风光显赫。 隋日知的原配夫人几年前过世,他并未再娶,膝下又无别的子嗣,故而这盥馈礼仪就简单了许多。 日头正盛,隋二老爷穿着一身浅绛程子衣,局促不安地坐于厅堂内搅着拇指,脖颈伸了老长往外张望。 一个门子奔前来通报,说公主驸马到正院了。 仅片晌功夫,他儿子箭袖皂靴,引着位红罗长裙,燕居华冠的美貌女子跨过高槛,款款而来。 不消说,这定然是皇帝膝下最受宠的重华公主。 隋日知见状就要起身相迎,被旁边的执事拦住,“隋大人,这是礼制,您不必动身的。” 他略觉惶然地冲对方点点头,“哦、哦。” 继而手足无措地摁了摁大腿,抬袖去擦鬓角的薄汗,心头竟有几分紧张。 隋策走在商音前面约莫半步的距离,如今回到自己家,他底气足了不少,漫不经心地转目把她一睇,有意无意地提醒: “诶,你那头饰当心着点儿,待会儿可是要给我爹行拜礼的,别半途掉了。” “什么?”这女人果不其然很诧异,皱眉去询问身侧的引礼,“不是说只敬茶吗?怎么还要我拜他?” 引礼不敢冲撞公主的话头,轻声细语地应道:“启禀殿下,是有这个礼的。” 隋策丢了个“怎么样”的神情过去,配合着挑眉的动作,嘲讽味十足。 商音暗自磨两下牙,横去一眼,不服气地调开视线。 公主毕竟是公主,她口中虽不饶人,在该有的礼数上却不会真的耍性子。 既是要她屈尊,她也就规规矩矩地照做,展臂掖手平举于眉前,恭敬地朝隋日知拜下去。 她是规矩了,隋日知反而如坐针毡。 二老爷碍于永寿大长公主次子的身份,在朝中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惯了,天生磨出了战兢审慎的脾性,哪里受得住重华公主这等大礼,一个迈步便曲腿去扶她。 “殿下、殿下,可以了、可以了,老臣担待不起,担待不起啊……” 商音只觉他奇怪:“我当给您四拜的,这才一拜,怎么可以?” 说着又躬身低首。 隋日知瞧着那叫一个着急,左右很心慌,索性自己也朝她打起躬来。 “诶诶——” 隋策看得离谱,一把拉住他胳膊,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她给你敬茶见礼是天经地义,你给拜她算什么事儿?!” 隋日知摆着手,无谓地笑笑,表示不打紧,“原本我也要还礼,一样的,一样的……” 言罢拍了拍儿子的手聊以安抚,随即颇为敬业地虾着腰,作揖到底,好似生怕慢了商音一步。 她拜四下,他回两下。 隋策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只看他俩对拜得热闹,比自己成亲还上心,提着一口气胸闷地转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同床共枕+落红(1/1) 这本感情戏发展得这么快真是史无前例啊,看看这才第三章 (bushi) 关于公主出降的礼仪,具体的流程过于复杂,这里因剧情需要有删改和杜撰。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网搜“宫廷典制史”,催眠神器,谁看谁困。 【感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100156、菅野薄荷、裴川的妈妈粉、小柴做事小柴当、茶茶、57144071、馅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100156 15瓶;⊙?⊙!、我的灌汤包呢、裴川的妈妈粉 10瓶;兔八哥酸辣虾 8瓶;南宫亭、书慌的不行 5瓶;飞狐奔月 4瓶;小樱花中国分花 2瓶;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隋大人是光禄寺卿,那就是从三品;咱们驸马是羽林卫的指挥使,也是三品,岂不是父子同朝为官,平起平坐?” 今秋正陪着商音在府邸荷花厅外的曲廊间闲步。 昨日走完了最后的仪式,这场大婚便算是礼成了,她把那身繁复的绶带大衫脱下,得以穿得轻便简洁。 “从前就听说隋日知耳根子软,这回得见,他何止是软?肉都能烂进土里了。” 商音甩着一条信手摘下的花枝,没精打采,“难怪在朝中一点分量也没有,若不是凭着同父皇沾亲带故的关系,能不能做上如今的位子还两说。” 她费解,“真不晓得这么个优柔寡断性子,是怎么养出隋策那般三句里说不出一句好话的人来。” 今秋轻轻掩了下嘴,将唇边的笑意迅速抚平。 她喜欢看殿下辱骂驸马时的样子,有种别样的精神和生机勃勃,就冲这一点,今秋也觉得驸马被骂得很值。 “殿下,您眼底发青呢,是昨夜睡得不好么?” 乍然听她此言,商音猛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周遭没镜子,隔着薄薄的脂粉也摸不出个什么来,仅靠猜想已觉得是容颜尽毁,不堪入目。 她烦闷地一甩手,“肯定睡不好了,这能睡好吗?屋里放着个看一眼就要念好几遍‘阿弥陀佛’来治愈心灵的大男人,能睡着才怪了。” 今秋疑惑地拿指尖轻抚下唇,奇怪道,“可是驸马……也不丑啊。” 商音嫌她肤浅,“男人嘛,要那么好看干甚么?我好看不就行了。” 说完,走了几步,像是后知后觉地把这句话品了品,又补充。 “当然,不……好看也不行。” 天气阴沉了三四日,半上午难得出一回大太阳,明媚秋色,露白风香,再黯淡的心绪也能一扫而光,但商音就是高兴不起来。 成亲三日,她像连着上了三日的坟,这脸色直接拎去哭丧,恐怕在场的没人比她哭得更像模像样。 婚姻大事草草了事,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完了? 与隋策分房老死不相往来,料想是不成,皇上赐的婚,如若传到宫中,对谁都没好处。 唉。 真是要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怎么就非得在那个时候耍小聪明不可呢? 今秋在旁见她一言不发,倒一声接一声地哀叹,于是宽慰道:“殿下,您也不必如此悲观嘛。 “正所谓日久才可见人心,说不准您与驸马相处日子长了,会发现他没那么讨厌呢?” 商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她两声“呵呵”。 未置可否。 她同隋策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从幼年十岁初遇至今,哪次不是不欢而散。 三岁看老七岁看大,十岁看一辈子也差不多了。 老天爷都该知道他们俩不配。 “殿下……” 今秋轻拉她胳膊,晓之以情,“余生还有好几十年呢,横竖下回见了驸马,您语气别再那么冲,只要您不发火,驸马他不至于上赶着找茬的。” 商音给她拉得东倒西歪,拗不过这丫头,只能敷衍:“好好好,知道了。” 真是比她还能撒娇。 正说着就到了抱竹轩。 此处多种花木,另一侧乃一块宽敞平整的空地,是她在宫里时对宅院修葺所提的唯一要求——有个日照充足,景致绝佳之地供以莳弄花草。 刚路过轩室窗边,商音却脸色大变,直奔上去。 “我的兰花!” 她捧着瓷盆满目惊讷,只见纤弱的兰草被打折一半,先前将开未绽的骨朵不知去向,几乎仅剩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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