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他,她才死于那场火的。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 雪院很偏远,路上遇见的奴仆,都安静地下跪行礼。 殷予怀心中了然:“换了一批人了?” 书青点头:“是,殿下前些日子所做之事,如若传出去,恐会引起纷争。” 殷予怀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再问。 明明是夏日,拂面而来的是含着暖意的风,但殷予怀苍白的脸,在风中,格外地萧瑟。 “书青,孤今日才知晓,原来雪院那么远。” 书青应和,不敢多言,相较于前些日子的殿下,如今平静从魇中醒过来的殿下,已经让他庆幸万分,书青万不敢再多提起那个人。 于是书青只是回答了一声:“是。” 到了雪院门前时,殷予怀久久没有推开那扇门。 雪院偏远,周围十分寂静。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雪院那扇简单的木门。 他几次抬起手,刚刚接触到门时,又悄然放下。 最后殷予怀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静静地坐在了院门前的台阶上。 书青讶异地睁大眼,相较于前些日子魇中殿下的疯魔,他更讶异的,是此刻殿下淡着神色,坐在一个小院子破旧的台阶之上。 雪院里埋着的,是“霜鹂”的尸骨。 殿下本不该如此淡然。 更不该淡然地,不顾礼仪,坐在染着污泥的台阶之上。 * 书青自小同殷予怀一起长大,从幽州到汴京,书青始终在殷予怀身旁。故而相较于旁人,书青了解殷予怀,很多很多。 在殷予怀从废院出来的那半个月中,书青亲眼见证了,殷予怀如何为霜鹂打破自己多年谋划,费尽心思,即使将霜鹂囚在废院,也要将霜鹂的人留在身边。 故而,当废院一把火被焚净,侍卫寻到“霜鹂”烧焦的尸骨,殷予怀因此而疯魔时,书青一点都不奇怪。 动心即情深,在这世间,书青找不出比殷予怀还适合这句话的人。 克制,权衡,谋算,这是写在殷予怀骨子里的东西。 从幽州到汴京,从废储到立储,一路上,无数凶险。 殿下用在废院中被囚|禁的半年,迷惑所有人,换来了大皇子与葭妃两派势力之间的两败俱伤。 书青还记得,在殿下即将被废的前一夜。 殿下将他唤到密室中,同他讲述了一夜,连何种情况,应该如何做,何时联络幽州那边的军队,何时同孟老将军联络,都近乎变态地算到了分厘。 只是,出现了霜鹂这样一个变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数。 * 书青望了一眼门,随后也同殷予怀一起坐到了台阶之上。 殷予怀见他坐下来,眼眸平静地说:“书青,是孤错了。” 书青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 殷予怀轻轻弯起唇,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一早便预料到了,是吗?” 书青神色凝重地点头:“是。” “为何?”殷予怀望着门前那一株桃花,有些失神地问了一句:“孤对她那么冷漠,孤在被废之时,她照料孤半年,而孤在复位之后,却将她囚在了那废院之中。书青,孤对她那么冷漠,就连孤自己,都觉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预料到。” 殷予怀像是急迫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像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宣泄出心中翻涌的情绪。 书青帮殷予怀补足了没说出口的那个问题:“预料到...殿下欢喜她,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殷予怀垂着眸。 书青继续说道:“书青不是殿下,看问题要简单许多。殿下从废院中出来,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三日三夜。三日之后,书青得到的消息,是殿下调动了从前所部署的所有的计划。书青顺着计划的调整看过去,最后发现,殿下竟然只是为了不迎娶李玉瑶,好空出正妃之位。可殿下空出正妃之位,却又不是为了联姻。书青又发现,原本需要靠联姻,获取西北那边的势力的那一部分计划,也被殿下改了。” 书青顿了一下:“其实还有很多,殿下,书青太了解您了,如若不是因为关乎的人至关重要,殿下万不会再谋划之外再多生事端。更何况,殿下何时在意过联姻的何人,正妃是哪位,殿下所在意的,只是其背后的势力。可是殿下半月来所做的一切,却丝毫不是那么回事。书青便知道,可能出了变数。” 殷予怀望着那一棵桃花树,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起身,推开门,望向了院中的孤坟。 书青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 殷予怀抬眸时,才发现,雪院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 空荡的院落中,只有一座孤坟。 如若不是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块无字的墓碑,谁都看不出,下面竟然埋了一具尸骨。 殷予怀平静地走到坟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温柔地抚摸着无字的墓碑,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殷予怀再也没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疯魔。 一次便够了。 这是作为殷国的储君,殷予怀能够容许自己,为她做到的所有。 在魇住的那一刻,他曾经真的抬起剑,任由锋利的剑光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曾经,真的愿意用赴死来赎罪。 可那也只能是曾经了,魇中的他,能够做到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与赎罪,但是清醒过来之后,他还是那个殷予怀。 他要,权衡利弊。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着一种很深的忧伤,还夹杂着一种唯有对霜鹂才有的温柔。 他望着寻常的土堆,手轻柔地触摸上去。 他转身,轻轻地轻吻了那块无字的墓碑。 这是他的鹂鹂。 * 那日去了雪院之后,殷予怀变得和从前一般。 之后的半年中,他上朝,批改奏折,处理公务。 殷予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朝廷几番势力的关系,一点点将自己的人,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 唯一与从前不太相同的事情是。 他开始嗜酒。 原先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开始穿着松垮的长衫,一壶又一壶地饮酒。 与旁人的取乐不同,他无需歌舞,无需同伴,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厅堂之中,一盏又一盏地喝。 书青来劝过,殷予怀身子不好,如若继续嗜酒,殷予怀骨子里那些病,便好不起来了。 书青说的时候,殷予怀只是淡淡听着,随后又是提起了一盏酒,在书青说完之后,轻笑着说道:“与孤一同饮酒否?” 他明明笑着,但是唇就好像是随意地勾上去。 对视时,眼眸淡得想让人移开眼神。 书青不回答,殷予怀也不在意,他踉跄倒着酒,轻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拂下的衣袖碰到了酒盏,一旁的酒盏“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随着酒盏落地,大厅内开始弥漫着醇酒的味道。 殷予怀轻轻闭上眼,轻笑着向后躺去,侧卧在一旁的软塌上。 就在书青脸色不好想发怒的时候,殷予怀像是能看见一般,弯着唇轻声说道:“书青,怎么办,孤好像做不到。” 书青愣住,突然觉得,今日,他便不该来。 殷予怀不在意书青是否回答,只是弯腰,提起桌上的酒盏。 细长的醇香摔落在地,随之倾倒的还有殷予怀。 他卧在一片醇酒之中,修长的脖颈染上了酒香。 晕晕沉沉地昏睡在酒盏之中,却又在书青即将离去的时候,轻柔地睁开眼。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愁绪,可那愁绪像是飘起来的,寻不到能够降临的地方。他明明笑着,眸中却只有一片漠然。 “书青,半年了...” 书青怔住,愣愣转头,望向酒盏之中的殷予怀。 不知为何,他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殷予怀没有看书青,只是从酒盏之中摇晃起身,晕晕晃晃到了窗边,轻声笑着,挑起窗。 “书青,已经半年了。” “半年前,孤答应了你,如今应该算孤做到了吧。” “孤...”殷予怀声音忽然顿了一下,望着远处的眸缓缓垂下。他浑身都是酒香,周围都是晕晕沉沉的一片,可当他睁开眸时,却只有一片清醒的落寞。 他在一片酒盏之中,望向书青:“孤半年都没有去雪院,也没有提过那个...人,答应你的事情,孤做到了。” 书青握住拳头,半年前,殷予怀从雪院出来之后,他同殷予怀约定,如若半年内,殷予怀能够不提那个人一次,不去看那个人一次,他就...他就不再... 书青即使在心中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可殷予怀记得,但殷予怀也没有说出那几个字,只是又是倒了一盏酒,轻着声音说道:“答应你的时候,孤也以为孤能做到的。” 随后,殷予怀手中的酒盏一顿,轻笑着望向书青:“可是书青,半年了...”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一种化不开的忧伤,还有一种解脱的释然。 “书青,孤放弃了。” “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孤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忘记了,但是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说着殷予怀从桌上拿起酒盏,轻轻地晃荡起来。 “孤饮了无数的酒,可是...可是没有一次...”殷予怀看向满是空盏的地面,轻声说道:“没有一次,醉过。” 殷予怀轻声说着,他的语气,格外地柔和。 “书青,孤真的以为孤做得到的。你看啊,孤是这个国家的储君,孤身上肩负着兴亡的重任,孤毕生,都在为之努力。父皇将孤放逐到幽州,孤用了十二年,回到了汴京。又用了八年,才让储君之位,不再能够被动摇一分。可是孤,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殷予怀轻笑起来,却更像哭泣。 他眼眸中的笑意,混着醇酒,一点点饮入喉中。 随后酒盏落地,殷予怀摇摇晃晃地走向窗台,像是要纵身而下。 但扶住窗台之际,殷予怀停了下来。 他有些犹豫和迟缓地说出那个他半年来未曾提及过一次的人。 “书青,这半年来,孤从未梦见过...霜鹂。也是,她应该恨极了孤,如何还会入孤的梦,但是书青,她真的...真的好残忍啊。” “孤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孤画不出她的样子,怎么都画不出。明明孤从小就擅长丹青,可孤,孤就是画不出她的模样...” “书青,孤怕...”殷予怀身子颤抖了起来,手中的酒盏顺着窗台而下:“孤怕,日后去见鹂鹂时...该认不出来了,那样,她应该会更生气吧。” 殷予怀闭上眸,想起那个春天便会落满花瓣的小院。 可现在...是冬天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