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愣愣看着,她记得阿宴走的那日,她突然昏了过去,怎么一醒就在这里了? 这眼前的人又是谁,为什么叫她“姑娘”? 用水润了润喉咙,这才好了些。 “姑娘,这是哪里啊?”她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暗哑,难听得紧。 那圆脸姑娘一愣。 “这里是东宫。”她瞧着棠棠的神色,小心答道。 棠棠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血色顿时褪尽,小脸煞白,檀口微张。 东宫?什么东宫? 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圆脸小丫鬟哪里见过这场面,直愣愣地回答,“就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啊。” 太子殿下? 她哪里认识什么太子殿下,她不过是桐花村一个小小的乡下姑娘,棠棠慌忙地扯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赤着脚便要下床。 圆脸小丫鬟连忙上前拦住她,“姑娘,姑娘,您的病才刚好,不能下来。” 棠棠脑袋里嗡嗡直响,奋力挣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姑娘!” 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珠帘,就见外面涌进了一众丫鬟,同样的青绿色衣裙,同样的单髻,她们脸上是同样焦急的神色。 棠棠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棠棠自幼在山野里野惯了,力气哪里是这些在深宫长大的小丫鬟能比的,她又只一味地往外跑,一众丫鬟居然拦不住她。 眼见她就要跑出去,她们纷纷跪在她面前,“姑娘,求求您,饶我们一条命吧!” 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亲自抱回来的,一得了空,便要来长宁殿守着。 她们一众丫鬟也是殿下身边的福喜公公亲自挑选的。 若姑娘今日跑了出去,出了什么差错,她们还有什么活路。 棠棠有些迷茫又觉得委屈,她不过是要回去,怎么就像要了她们命似的。 她们就这样僵持了一瞬。 外面突然一阵细碎的响动,那门帘一动,进来一个穿着金黄色衣袍的男人。 棠棠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小跑到他身边,仰着小脸,鼻音浓重,“阿宴。” 季宴淮看着她泪眼朦胧,眉头紧皱,下意识瞥了一眼地下跪着的宫女。 “阿宴,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得有些焦急。 见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季宴淮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了看她雪白的脚趾,“棠棠,你没穿鞋子,小心又着了凉。” 棠棠缩了缩脚趾。 由着季宴淮牵着,到了旁边的榻上坐着。 她刚坐下,一个小宫女便低着头将她的鞋子拿过来,正要跪下替她穿上,就被一旁的季宴淮接过去,“给我吧。” 那小宫女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季宴淮,瞥见他毫无波澜的凤眼,又慌忙低下头,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季宴淮接过那双坠着珍珠的蜀锦绣鞋,坐到棠棠的身边,将她的腿捉起来放在他腿上,如珍宝似地替她套着袜子,然后再是鞋子。 棠棠自刚刚醒来,就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愿意相信,此刻见到底下的人战战兢兢,又瞥见他金黄色的蟒袍,哪里还不明白。 “我该叫你什么?” 季宴淮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她眼眶发红,神色却十分平静。 “季宴淮。”他说。 “季宴淮,我想回家。”棠棠不甘心地再次说道。 季宴淮慢悠悠地替她穿着鞋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棠棠。” “你知道的,这里不是我的家。”棠棠看着他。 屋内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底下跪着的一众宫女瑟瑟发抖。 可他并未生气,替她将鞋子穿好,便坐到了她的旁边,吩咐一旁的太监,“福喜,传膳。” “我要回家。”她站起身定定盯着他。 季宴淮与她对视一瞬,忽的一笑,“棠棠这般想要回去,想来是今日的人没有伺候好。” 他含笑的声音就如催命的鬼索,让一众宫女抖得如秋风中的叶子,“福喜。” “奴才在。”一个面白无须的圆脸公公走近福身。 “今日在长宁殿伺候的,都拉下去杖毙。” “季宴淮!” 她喝道。 “怎么,棠棠后悔了,不回家了?”他语调温柔,却让人心肝直颤。 棠棠看着底下跪着的小姑娘,娇娇嫩嫩的,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与她年纪一般,她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她要回家。 想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语不成调,“不,不……回了。” 季宴淮满意一笑。 可她哭得实在伤心,他又有些心疼,走过去想要将人拥在怀里。 谁知,棠棠扬起手便是一巴掌,他动作虽快,仍被她硬硬的指甲划过了鼻梁。 霎时间,一条红痕从他右眼下一直延伸到挺直的鼻梁。 连着他那颗红痣,更添了几分妖冶。 候在一旁的宫女听见动静,又纷纷跪了下去。 棠棠眼睛愤怒地瞪着他,脸上却是一点恐惧都没有。 季宴淮低声一笑,朝身后跪着的人挥挥手。 福喜连忙低声让她们下去,自己也躬身退了出去。 他食指轻柔地挑起她的下巴,慢慢凑近,在离她红唇不过一指的距离时停下,欣赏了她愤怒地表情一瞬,轻声说道,“棠棠,以后,你便只是我的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棠棠皱着眉头别开脸。 季宴淮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和她说着话,将刚刚进来屋内传膳的宫女吓得头也不敢抬。
第7章 笼中鸟 长宁殿,奢华无比。 每日镶金带玉的珠钗,一寸斗金的蜀锦,还有各色软缎织纱衣裙,如流水般送进这里,可棠棠却从未笑过。 因为,她连殿门都踏不出去。 每日一和季宴淮见面,除了摔东西就是吵架,虽然常常是棠棠单方面的,可就是这样,季宴淮每日都要来长宁殿陪着她。 时间久了,她自己都觉得无趣。 可除了这样,她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长宁殿的宫女一问三不知,做的最多的动作便是摇头,她刚走到门边,她们就纷纷跪了下去。 棠棠都有些后悔了,那日她们见着季宴淮用她们的命威胁她,如今她们也学会了用自己的命来绑架她了。 每日呆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院外那棵长青的桂花树,棠棠突然想起自己院子里那棵杏树,也不知道花落了没有,是不是结了青绿的小杏子,吴爷爷的病有没有好,还有村子里的人,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想着想着,她便趴在榻上的小几上睡着了,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后。 御书房。 永安帝将一本折子递给季宴淮,“这是吏部今天刚呈上来的官员调动折子,你看看。” 季宴淮站在御案前,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父皇……” “叫你看你就看。”永安帝道。 季宴淮这才上前恭敬地接过了折子,今年的官员调动并不十分明显,倒是有一个叫黄升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刺杀虽找到了些证据,可都是无关痛痒的,老三轻而易举便能脱身,可也不能便宜了他,既然黄升是他的人,自然就不能在这份名单上。 他将折子递给皇帝,“葛仲这人一向对父皇忠心耿耿,这折子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永安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伤怀,他和惊月是越长越像了,特别是那双眼睛,好似里面蕴含了无数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对上他有些怀念的眼神,季宴淮心中却尽是排斥,他对永安帝的情感是复杂的,从前作为皇后的儿子,他并没有得到一丝父爱,哪怕一次注视也没有。 可笑的是,当深宫里的秘密被揭开,他又成了那位早逝宁贵妃的儿子,父皇又不顾一切将所有的偏爱给他。 他幼时所遭受的,如今所得到的,皆因那位宁贵妃而起。 可与她的接触,也不过是那次午后,他从皇后宫里罚跪出来,遇见她神色温柔地牵着大皇子的手,两人欢声笑语,仿佛那一刻所有的光都照在了他们身上。 而自己,不过是那颗角落里刚刚被人嫌弃踩踏过的野草。 他眸色一冷,假装疑惑地轻声提醒,“父皇?” 永安帝回过神,笑道,“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有小问题了?” 季宴淮点了点头,“黄升任青州知府还未满两年,如今就要升为河东道刺史,按理说是有些不妥。” 还未等永安帝细想。 他又说道,“况且这黄升的家眷在青州颇为张狂,去年腊月,他那侄儿竟当街掳走民女,黄升不但不秉公处理,还出面给那知县施压,最后闹出了人命。” 永安帝眉头紧皱,“怎么没人提及此事?” 季宴淮道,“恰逢秦州雪灾,夏人在边疆虎视眈眈,便将这事搁置了。” 天色将暗,不知何时,小太监们已将烛台点燃,满室烛光。 “这事就交给葛仲处理,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就留下来陪朕用饭吧。”烛光映在永安帝脸上,让他威严的脸上透出一丝慈祥。 季宴淮刚想出声拒绝,就在此时,王海垂首从殿外进来,他便静静立在一旁。 “陛下,柔妃娘娘求见。” 永安帝看了站在一旁的季宴淮,正要开口,他就适时开口,“父皇,儿臣改日再陪您用膳。” 永安帝只能点头,朝他摆了摆手。 长廊水榭,宫灯纱幔,在夜里如同一副水墨画,浓墨淡笔,意境悠长。 一众人垂首跟在季宴淮身后,两个提着美人宫灯的宫女在他之前,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永宁殿去了。 刚进了门,一旁的福喜便扬手止住了她们的高呼。 “兰芽,今日她怎么样?”季宴淮问着站在最前的一位宫女。 她身量高挑纤细,面容清秀,端庄稳重,突然被季宴淮问话,也不慌不忙,“午时按照殿下的吩咐叫厨房做了些辛辣的菜式,可姑娘仍是没动几筷子,夜里也常常枯坐着,也不休息,还是今日下午在外间的榻上睡着了,奴婢想着姑娘许久没睡好了,便也没叫醒她,只是替她披了衣服。” 屋内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衬着花影,朦胧静好。 棠棠睡得有些不安,她梦见自己站在一间金屋子里,手背上长了许多羽毛,她惊恐地扯着那些刚刚长出的绒毛,将自己的手弄得鲜血淋漓,不但一根没少,反而越长越多,渐渐的,那白色的羽毛就长满了全身,她的手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对翅膀,她亲眼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那也不是什么金屋子,而是一个金色的鸟笼…… 笼子外,季宴淮正拿着一根银筷逗弄似的戳着她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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