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谦恭道:“草民得上苍祖宗保佑,都侥幸得了头名。” 朱昀曦明白他们就是柳竹秋预定的丈夫人选了,嫉意喷涌,真想就此废了三人的功名。 想归想,毕竟国事第一,他笑容不减,说了些褒奖勉励地话,让孟亭元将名单呈报皇帝,还以自己的名义赏赐了三位才子。 下午,陈良机来回奏,喜滋滋说庆德帝已批准了评定结果,并对本届考生的水准大加赞赏。 “陛下召见了三鼎甲,见他们个个青春年少,仪表非凡,夸本次春榜为‘金花第’呀。” 朱昀曦附和着讲了几句喜庆话,而后说:“有几位大臣在试前便央求孤王为他们的闺女说亲。孤看何玿微三人才貌出众,又新得了功名,正是佳婿人选,但此事孤王出面始终不合适,想托陈尚书替孤做这个媒人,今晚琼林宴上就为几家订下亲事。” 金榜题名连着洞房花烛,人生双喜联袂而至,确是天大的美事。 陈良机觉得这桩差事光荣而吉祥,放下谨慎做派,痛快接受了。
第七十九章 春闱发榜,柳竹秋见何、顾、滕中了三鼎甲,心想朱昀曦定会从中挑一个指婚,欣欣期盼着。 怎料数日后他三人一同登门报喜,说陈良机在琼林宴上替他们做媒,为何玿微定了山东巡抚的大小姐,为顾淳如定了四川布政使的独生女,为滕凤珍定了吏部右侍郎家的二千金,男女方已行过聘定,准备近期择吉成婚。 他们没见过女方的品貌,都有些忐忑。 顾淳如说:“我们各自的家长都说等这次春闱后再为我们安排婚事,我们也没打算这么快娶妻,奈何陈阁老亲自说媒,不得推却,只好应了。” 何玿微说:“女方家催得甚急,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知能张罗成什么样。我在京城又无亲故,目前只同晴云兄熟识,婚礼时还想请你做傧相,帮衬一二。” 他一开口,顾淳如和滕凤珍也争着请柳竹秋做傧相。 柳竹秋正是破蒸笼蒸馒头,气不打一处来,强笑道:“算命的说小弟今年犯孤辰,若做傧相,恐妨害他人婚姻。实在不敢应允,还望三位仁兄恕罪。” 三人十分失望,请她届时务必去吃喜酒。 柳竹秋回房将帐幔拧成麻花状,苦叹世间事一报还一报。 当年她做诗调戏苏韵,气得陈良机为儿子退婚。如今那老头儿就横插一脚,一口气搅黄她三段姻缘。 好事没影,坏事成双。 第二天她在文安县的表姑父阮楷来京探望他们一家,晚饭前一直在内书房和柳邦彦嘀咕。 原来这老姑父是专为柳竹秋的亲事来的,说文安县有个姓匡的举人近日刚被选官,授任四川灌县县令。 那匡举人农户出身,今年三十七岁,两年前丧妻,想在赴任前讨个续弦夫人,留在家中主持家务,照顾双亲。 阮楷风闻后派人去替柳竹秋牵线,匡举人二话不说便应了,直接请他来柳家提亲。 柳邦彦寻思这匡家虽说贫寒了些,但知县也是正经的官身,灌县离成都又近,若招匡举人为婿还能让他照料老家的亲亲戚戚,心里已活动七八分。 问阮楷:“阿秋以前干了不少荒唐事,男方家真的一点不介意?” 阮楷打包票:“我专门问过了,那匡举人思想开通,说有才学的女子少年时轻狂些实属平常,过了这若干年,想必已改过了,以后肯安心落意同他过日子就行。他父母为人也慈祥,只要阿秋恪尽妇职,好好孝敬二老,家里人再不会嫌弃为难她。” 最担心的问题解决,柳邦彦没什么可挑的了,想到柳竹秋的喜好,贴心地替她多问了一句。 “男方相貌如何?” “我亲自去看过了,长得蛮白净端正的,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个头呢?” “……个子倒不高,大约六尺多一点。” 柳邦彦有些犯难:“那比阿秋还矮得多,以后难道要让丈夫仰视她?” 阮楷大笑宽慰:“你且放一百个心,人家匡举人说了,他就是嫌自己个头矮小,想娶个高大点的女人,以后生了儿子随母亲,那才体面。” 柳邦彦彻底满足了,托阮楷回去与匡家议婚。 阮楷说:“还是先知会阿秋一声。” 柳邦彦不愿多此一举:“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容她挑剔?” 女儿年纪已经很大了,能遇上差强人意的就不错了,他生怕这个再不成,以后更没着落。 阮楷清楚侄女的个性,怕她事后作怪,让自己这个媒人下不来台,坚持让柳邦彦唤她过来,等说明情况,她自个儿点头同意了再办事。 柳竹秋接到柳邦彦召唤,来到内书房,挂着笑脸进门,立遭父亲冷脸呵斥。 “你那是什么仪态?哐当一声就进来了,我还当是撞门风呢!出去,重新来过!” 柳竹秋忍气退到门外,换上斯文步姿慢悠悠踱进去,向尊长见礼。 阮楷蔼笑:“阿秋,快坐吧。” 柳邦彦却说:“长辈跟前哪有小辈的座位,就让她站着说话吧。” 他存心立威,以防柳竹秋待会儿抗命。 阮楷便向柳竹秋道明来意。 听了他的夸夸其谈,柳竹秋知道长辈们是在向她发号施令,并没想过征求她的意见。 应付这类事她经验丰富,乖巧回复:“表姑父费心了,这事让老爷拿主意就好,孩儿怎敢参言。” 阮楷强调:“我们是真心疼爱你,并不是因你年纪大了急着打发你出门。知道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真有了好的才敢说给你,若对你不上心,我也犯不着大老远跑这趟。” 柳邦彦唱和:“只有自家亲戚才会对你这么上心,也不想想自己的条件能找到这样的丈夫已经是撞大运了。我们这些做家长的都拉拨你到这份上了,你再不感恩领情,老天都不容你。” 直接顶撞准没好果子吃,柳竹秋甜笑:“老爷说得是,孩儿也正想向表姑父磕头谢恩呢。” 说着走到阮楷跟前作势要跪。 阮楷急忙阻止:“自家人何必多礼。” 扶起她苦心劝诫:“阿秋啊,一般人家的女儿到你这岁数都做母亲了,你爹娘抚养你很不容易,你要给他们争气啊。” 意思是让她婚后好好相夫教子,服侍公婆,别给娘家人丢脸。 这匡举人的确是近几年少有的符合柳邦彦女婿标准的人选了,送走阮楷他便吩咐范慧娘着手替柳竹秋置办嫁妆,恨不得一口气准备停当,明天就送女儿出嫁。 柳竹秋当然不会就范,去向白秀英求助。 白秀英知情后愤懑不平:“那姓匡的就想找个管家婆替他传宗接代,顺带伺候爹娘。他一个人在外做官自在快活,又攀上了富贵人家,这算盘一箭三雕,还不美死他。” 柳竹秋说:“他算盘打得再精,我不上钩也是白瞎。” 白秀英问她这次打算如何应对。 她不慌不忙道:“你去约你姨妈家那几个表嫂表妹后天去广化寺上香,到时我也去,当天便能办妥此事。” 广化寺位于北海东岸,这一时节天青水碧,竹树森疏,是游玩的好去处。 白秀英的姨妈夫家姓唐,爱她如亲女,唐氏表姐妹和两位表嫂也同她感情融洽,听到邀约欣然而至。 柳竹秋早和她们玩熟了,众女去寺里拜过菩萨,施过功德,出寺到水岸边游逛。 柳竹秋领她们来到湖畔一座八角凉亭。 那亭子连着一座名为“听风”的水榭,里面正坐着两三个游人。 蒋妈先去与之协商,对方听说官宦人家的女眷想来歇脚,忙主动避让。 等游客都去了,仕女们方步入水榭,只见一溜粉壁上留有许多游客的墨迹,诗词歌赋不一而足。 唐氏诸姊妹亦好文,逐一观看那些题字,优劣雅俗不等。 柳竹秋拉着白秀英的手走到南面的粉墙下,悄悄向她递眼色。 白秀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找到了一首《点绛唇》,回头高声招呼其他人:“你们快来看啊,这儿有温霄寒的词。” 众女忙赶来围观,见那几行草书写得奔腾放纵,驰骋不羁,词云:“天际云飞,烟涛漫卷凭阑久。当年沽酒,纵马观春柳。莺舞燕啼,酣卧芳丛后,湿罗袖。梦约佳偶,月下携纤手。” 旁边落款名正是温霄寒。 唐家大表嫂戏噱:“这温大才子果是个风流种,怕不是与相好游春时写下的。” 她怎会想到这首词是去年柳竹秋和一班士子前来游湖饮宴时,经人怂恿,趁着酒兴随意涂抹的。 柳竹秋为避开匡家的火坑,把这早已扔到九霄云外的闲事捡起来当做改运符,笑道:“这首词写春意之撩人,情味颇浓。待我来唱和一首。” 众女知她善吟咏,出口就能成章,可随意与陌生男子唱和也太失体统了。 大表嫂扯扯白秀英袖子,示意她阻拦。 白秀英假意劝说:“季瑶,这里往来的人多,瞧见了不好。” 柳竹秋笑称无妨,命蒋妈取来笔墨,就在温霄寒的词句旁挥毫,用楷书写了一首《点绛唇》。 “岚霭初晴,雨收云淡群芳瘦。烟波渡口,曳曳随心走。绿水柔清,纵被东风皱,情如旧。暗思俊友,空把花枝嗅。” 也在旁边落了她的名字。 她扮温霄寒时特意改了字迹,寻常人根本瞧不出是同一人写的。 两首词情景相似,意境相合,俨然是一对情人在隔空调情。 唐家姐妹看得噤口捲舌,疑心这柳大小姐思慕温霄寒,故意留句招惹那浪荡子。 “听风”水榭每日出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天就有人发现柳竹秋的题词。 她是京里的名人,最能吸引公子文人的猎奇心,他们成群结队跑来观看,无一例外地认定柳竹秋和温霄寒有奸情。 有人当场眉飞目舞点评:“这定是温霄寒与柳大小姐幽会后各自做的词,他在词里说‘梦约佳偶’,柳大小姐写的却是‘暗思俊友’。男方把女方视作配偶,女方却只当男方是朋友。如此比较,还是柳大小姐的手段更为高明。” 众人都赞同此语,想那温霄寒已经是风月场上来去自如的老手了,如今居然败北,可见这柳大小姐真是男人的克星,石榴裙开能降万人,绝不是寻常闺房关得住的。 绯闻传开,匡举人也听说了,忙不迭找阮楷反悔,说自己能不计前嫌,却宁死不做活王八,纵使柳竹秋貌若西施,才如易安,他也不敢接下这顶簇新的绿帽。 阮楷辛苦一场反落了不是,忿然写信向柳邦彦抱怨。 不等他的信至柳邦彦已然气炸,召柳竹秋到内书房里跪了,拿起藤条要执行家法。 范慧娘抱腿拖住他,急命柳竹秋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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