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成精雌老虎,化为宦府管家婆。水盆黑脸涂铅粉,柱大肥躯着绣罗。凶猛强梁欺懦主,粗蛮狂暴逞疯魔。掌掴无辜保定令,击落乌纱怨奈何。” 落款题上他的姓名和年月日。 高勇闻讯命人去清理时,这首诗早被路人传抄开去。 霸州人都知道冉大奶奶的泼名,听说她打了保定县令耳光,纷纷笑谈议论。 高勇怨萧其臻败坏他的名声,赌气不去道歉,这下两方对立的消息迅速从官场扩散到了民间。 萧其臻返回保定时脸上还挂着乌青的指印,柳竹秋听说原委,憋笑宽慰他,让瑞福取来太子以前赏的消肿药膏为其擦拭。 萧其臻等瑞福帮他上完药,气恼道:“我听人说起那冉氏的行径已觉夸张了,想不到她本人比传闻中可恨百倍。高勇更让我开了眼,还以为他是张牙舞爪的魔头,结果见了冉氏比虾蟆还软,真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么怕女人的男人。” 柳竹秋笑道:“男人怕女人不外乎三种原因:一是怕她娘家的势力。二是怜她本人的才色。那冉大奶奶无才无色又是奴婢出生,高勇如此畏惧她,定是真爱无疑了。” 萧其臻不解:“这种毒虫猛兽般的女人哪点可爱?”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你看她是毒虫猛兽,说不定在高勇眼里,她还是个天仙呢。” 柳竹秋想象他经历的场景,终于忍不住用折扇折住半面哈哈大笑,半天止不住。 萧其臻见她这么乐呵,也跟着转怒为笑,稍微体会到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心境。 柳竹秋喝了口茶咽下笑声,摇着扇子说:“大人这回遭难了,但十五那天我们还得去会会那泼妇,届时想必又要委屈您吃些苦头。” 萧其臻叹气:“我倒没什么,就怕那婆娘发起狠来,害你一起受辱。” 他劝柳竹秋别去,柳竹秋不依。她爱看新奇,冉大奶奶这样耸人听闻的悍妇好比活奇观,不去开开眼界太可惜了。 霸州和保定之间的安新县有座始建于东汉的净业禅寺,四季香火旺盛,每逢初一十五寺外都会举办庙会。其时商贾毕集,游人如织,乃远近一大盛景。 别看那冉大奶奶恶毒彪悍,礼佛最是虔诚,每月十五必去净业禅寺烧香。庙会人多,道路逼仄,特别是庙门前的一段路程,仅容一辆马车通行。 冉大奶奶的车驶到这段路口被堵住了,问下人外面什么情况。 下人说:“旁边来了辆车跟我们争道,都跟他们说了奶奶在这里,他们也不肯让行。” 在霸州冉大奶奶的威信胜过皇后娘娘,听说有人藐视她,勃然大怒地问那不怕死的杂种是谁。 下人回道:“他们自称是保定萧县令的车驾,车里坐着的想必是萧县令本人。” 冉大奶奶前日打了萧其臻,事后为此和高勇大吵一架,今日路遇冤家,三丈高的怒火上多添了十丈深的怨气,亲自下车领着仆从去叫阵,直接命人掀了车围。 仆从们飞快动手,用刀割破车围,撕烂扯开。 萧其臻和柳竹秋坐在车上,见状一起跳下来大声喝止。 冉大奶奶站在人群前叉腰指骂:“姓萧的,你不过是我家老爷座下的一条狗,见了主人不摇尾巴,还敢汪汪乱叫,信不信老娘叫人拔了你的狗牙!” 萧其臻堂堂官身,兼具书人的尊严,实在开不了口同泼妇当街争执。 柳竹秋仔细观察冉大奶奶,心里只觉好笑,装出严肃样责备:“这位奶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们又没得罪你,你为何纵仆行凶?” 冉大奶奶也听过温霄寒的名头,看柳竹秋的外貌特征猜到是他,瞬间斗志翻倍,小胡萝卜似的食指直往她脸上戳。 “瞎了你的狗眼!你看看这条道有多窄,把你劈成两半让一半给你走,你肯吗?” 柳竹秋辩解:“我们只一辆车,你们有五辆,自然该让我们先行。” 冉大奶奶假笑三声:“车少就该先行?那好,我干脆再多让你们一手!来人,给我砸了他们的车!” 豪奴恶仆们做惯歹事,有主人撑腰从不考虑后果,得令后都操起家伙来搞破坏。 郭四和车夫手脚快,将马卸下牵到一旁护住,眼睁睁看他们噼里哐啷乱锤乱砸,好好一辆车片刻功夫散成碎片。 萧其臻气得发抖,经不住人群指点议论,愤然拂袖离去。 柳竹秋暗中夸冉大奶奶下手够劲,装模作样怒斥:“你这泼妇未免太凶顽了,这么喜欢烧香,莫非是文殊菩萨座下的青毛狮子转世,急着去庙里认主人?” 冉大奶奶受不得此等侮辱,两道柳叶眉翻做弯刀,甩开粗腿过来动武。 柳竹秋绕着马车残骸躲避,不住骂她“鸠盘荼”、“母夜叉”。 冉大奶奶体胖,跑了几圈气喘吁吁,喝骂仆从:“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狠狠地打!” 奴才们围攻柳竹秋,柳竹秋撂倒前面的几个,可双拳难敌四腿,纠缠下去难免要吃亏。 这时萧其臻去而复返,捡起断掉的车轴打翻刚拽住柳竹秋胳膊的狂奴,厉呵余人:“本县是朝廷命官,谁敢伤我就是造反!” 他出言震住群奴,低声问柳竹秋是否受伤。 柳竹秋理了理衣衫,苦笑摇头:“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还是走吧。” 萧其臻命郭四、车夫牵了马,喝退挡道的人群往回走。 冉大奶奶自以为得胜,点着他二人的名字破口大骂。 柳竹秋走了老远才摆脱她洪钟似的狮吼,咋舌感叹:“这位奶奶的气势当真不同凡响,怪不得能降服高勇那样的虎狼之辈,我看该送她个外号,就叫‘冉存孝’。” 萧其臻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笑道:“大人忘了?五代十国的第一猛将李存孝①善于伏虎,冉大奶奶的威猛当与他不分伯仲。” 萧其臻真佩服她还有心情打趣,解颐而笑:“先生受了泼妇荼毒还不为意,这份隐忍也比得上唾面自干的娄思德了②。” 柳竹秋说:“隐忍分三个层次,小忍是忍不平,中忍是含耻垢,大忍是舍己身。我这只是中忍而已。” 她随口讲出孟亭元的教诲,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 萧其臻赞道:“这话说得真好,我连小忍尚不能完全做到,看来还得努力修炼。” 思索着走出几步,心情逐渐豁然,开始从良性视角看待刚才的遭遇。 托那泼妇的福,他们的计划能顺利推进了。 当晚他修书一封让柳竹秋带去京城交给唐振奇,在信中陈说高勇运送大批来历不明的财宝入京,意图可疑。并状告他纵容爱婢当众辱骂殴打自己和温霄寒,其荒唐暴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唐振奇耳目遍及全国,日前已接到手下特务禀报,证实萧其臻所言非虚。 柳竹秋也当着他绘声绘色描述他们在净业禅寺前受辱的经过,并说:“高勇每隔两个月都会运送大量财宝入京,仅这次就数额巨大,但还只是冰山一角。千岁就不疑心吗?” 唐振奇长年坐享高勇上贡,知道他在定时转移财物,看了柳竹秋交上来的物品清单,比高勇以前声称的多的多,一时判断不出是这次情况特殊,还是长期受其蒙蔽,反问:“这清单真是你们对着原物点抄的?” 柳竹秋忙说:“真真实实是晚生和萧大人亲自盘点的,高勇声称还短了八千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勒令萧大人半年内追回呢。萧大人就为这事挨了他管家婆的耳光。” 她见唐振奇沉默不语,继续拱火:“高勇追随千岁多年,您想必不忍怀疑他,晚生有办法弄到证据,但行事前须征得您的同意。” 唐振奇听她附耳献计,抖了抖眉毛,似笑非笑看着她:“看来高勇确实把你们得罪得很深,逼得晴云出狠招整治他。” 柳竹秋忙跪下申辩:“晚生是怕千岁养虎为患,并非挟私报复。” 唐振奇微微一笑,他以争权夺利为人生宗旨,结识接触的也尽是蝇营狗苟之徒,二十年来手下流水似的更换,看惯他们鸡争鹅斗,也乐于养蛊。 扶起柳竹秋安抚:“我不过随口一说,晴云何须慌张?假如那高勇真像你们说的这么坏,我也难容他,你且随心去做吧,别给自己惹麻烦就好。” 柳竹秋达成目的,回家探望了兄嫂,想到上次朱昀曦叮嘱她返京后须去观鹤园报到,听候他的召见。 太子恩重,她也得恪尽臣礼,次日一早来到观鹤园。 单仲游先赶来接待,说太子在听讲师授课,午后才能过来。 柳竹秋问候朱昀曦近况,见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上月皇后娘娘寿诞,宫里举行庆典,那晚陈公公差点就没命了。” 自朱昀曦中毒,庆德帝对章皇后态度转冷,对外仍须维持鸾凤和谐的表象,按惯例为她举行了隆重的生日庆典。 国舅章昊霖入宫贺寿,酒醉酩酊之际竟在御花园里强、奸宫女。陈维远恰好路过,目睹此情急忙上前阻止。 章昊霖认得他是太子的近侍,非但不知羞,还污言秽语谩骂,其中很多不堪入耳的话都是针对朱昀曦的。 陈维远幼年时曾服侍过庆德帝,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些年章家的倒行逆施他都看在眼里,十分憎恶章昊霖。 今见这厮秽乱宫廷,辱骂太子,敛藏已久的血性受激勃发,夺下围观侍卫手中的长矛想一举结果章昊霖,追着他跑了数十步,终被宫人们制服。 章昊霖吓得屁滚尿流,一口气逃到章皇后跟前告状,说陈维远造反行刺。 章皇后袒护弟弟,又想趁机抓朱昀曦不是,派人将陈维远押到坤宁宫,问他是受何人指使刺杀国舅。 陈维远视死如归道:“指使老奴的有两位,只怕娘娘抓不到他们。” 章皇后以为是皇帝和太后,色厉内荏地逼他招供。 陈维远冷笑:“娘娘何须慌张,老奴说的乃是孔子和孟子。” 孔孟二圣皆提倡礼义廉耻,他这么说等于在斥责章昊霖寡廉鲜耻,皇后若包庇他自然也不是好东西。 章皇后怒不可遏,命人杖毙这狂言犯上的老太监。 宫人按倒陈维远正待行刑,朱昀曦及时赶到,跪求皇后开恩饶命。 章皇后认定陈维远是受他教唆才公然刺杀国舅,向她示威,逼令宫人速速动手。 岂料朱昀曦竟不顾体统亲自上前夺下棍棒,疾言喝退行刑者。 此举形同忤逆,真像是与陈维远一唱一和来灭皇后威风的。 章皇后这一气犹如饮下剧毒,五脏六腑都被蚀烂了,指着朱昀曦颤声怒骂:“你既要护着他,那就替他挨罚!” 命人取来藤条,按住太子抽打。 侍从们受逼不过,互借胆子照办。 朱昀曦一动不动跪着挨了三十四下,藤条舞得呼呼带风,触背时啪啪做响,章皇后仍疑心侍从放水,不停嚷着:“使劲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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