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市的买主大多是大小太监或外戚勋臣,宫中的女官也经常派人来购物,商品以金玉铜器、各色官窑瓷器、金银珠宝、犀牛、象牙、锦绣等奢侈品为主,各色奇技淫巧的器物无不毕具,整齐地摆放在道路两侧的摊位上,随处都有衣着华丽的顾客流连捡货。 柳竹秋知这内市由于不常开放,来做买卖的商人大多是没有商引的,靠花钱贿赂负责此地治安的官员保平安。 她灵光乍现,想出一条一箭双雕的计策,回家挂出红灯请求面见太子。 平时收到请求,朱昀曦第二天就会宣召,这回被一桩喜事耽搁,延迟了整整三天。 窦选侍前日胎动,折腾一昼夜,昨晚诞下麟儿,是朱昀曦的长子,也是庆德帝第一位皇孙。 宫中欢声鼎沸,庆德帝犒赏相关人等,册封窦氏为太子嫔,立其子为皇长孙,预备皇孙满月那天大宴群臣。 柳竹秋也很高兴,连夜写了一篇鸿笔丽藻的贺文献给太子。文中赞美皇长孙“灿若丽日扬其辉,瑰姿玮态,美而盛矣。” 朱昀曦看后郁闷:“你都没瞧见那小子长什么样就敢这么拍马屁,我看了都脸红。” 柳竹秋惊奇:“皇长孙殿下生得不好看么?” 她觉得哪怕继承太子一半美貌已算极标致的俊男了,那窦选侍虽不以姿色著称,当初能被选为太子的贴身侍女,也是宫里的后妃嬷嬷们掌过眼的,绝不会丑到将皇孙的长相拉至低谷。 朱昀曦回想儿子那小鼻小眼尖嘴猴腮的模样也大惑不解,叹气:“我刚看到那孩子时都怀疑是他们从别家抱来的,也不知是不是我亲生的。” 柳竹秋急忙谏阻:“殿下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太子嫔十月怀胎那样辛苦,若知道您如此见疑怎么受得了?” 朱昀曦沮丧:“我并未疑心她,只是想让你知道那孩子有多丑。我仔细端详真跟窦氏的哥哥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当初她哥哥在御前当差,我见他老实勤恳,想求父皇让他做中军都事。可父皇嫌他貌丑,只封了个百户长。他也知道自己容貌弊陋,留在京里难有前途,几年前请调去辽东卫所效力了。” 外甥像舅舅,皇长孙相貌不随凤凰随山鸡已是偌大的遗憾了。更令朱昀曦烦恼的是皇帝册封窦选侍为太子嫔,等他将来继位,就得晋封为淑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让柳竹秋屈居其下如何使得? 柳竹秋不知太子的打算,笑劝:“婴儿的模样会变的,殿下且耐心些,等皇长孙长开就好了。” 朱昀曦不能直言忧虑,隐蔽试探道:“他是皇孙,丑点也不耽误什么,只是那窦氏受封太子嫔,日后位份将在众妃之上。我若再纳其他嫔妃,都得被她压一头。” 柳竹秋时隔许久又生出对他翻白眼的冲动。 男人都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太子还没当皇帝就惦记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贪淫好色? 朱昀曦怕被她误解,忙说:“我不是嫌嫔妃少,可明月总得有几颗灿星陪衬。太子妃的品貌才学你是知道的,我若不找一两个各方面都跟她旗鼓相当的女子充实妃位,臣下们该如何看待我又如何看待她呢?” 柳竹秋听了更不以为然,拿别人的终生幸福为自己脸上贴金,这自私劲儿真叫人反骨作祟。 她委婉讥讽:“殿下既在意妃妾的才貌,当初立选侍时就该以此为标准呀?” 朱昀曦听出挖苦之意,懊恼辩解:“她们跟我的时候我毛还没长齐呢,哪儿懂这些?就说那窦氏吧,她原是伺候我梳洗穿戴的侍女,我七岁上就来了,那会儿我一直叫她窦大姐,到了十三岁有一天睡午觉,也不记得是怎么想的,稀里糊涂就跟她躺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另外两个选侍李氏、牧氏同样是侍女出身。 李氏善手工,会剪上千种样式新奇的窗花。 牧氏原先负责照料东宫的小宠物,将那些猫狗训练得会作揖、下跪、跳绳、衔物。 朱昀曦少年时爱这些逗乐的玩意,被她们哄得开心,便不拘一格纳入帷幄。 他自曝荒唐往事,柳竹秋笑到肚痛,不觉说:“难怪当初池选侍那样骄纵,其他三位选侍和她比是差了些。” 提起池绣漪,朱昀曦脸上黑云骤现。 柳竹秋以为他因池绣漪坠马身亡一事留下阴影,赶紧赔罪:“请恕臣女多嘴,不该提起殿下的伤心事。” 朱昀曦并非伤心,实是亏心,自那场事故后他时常梦见池绣漪和玉乘黄浑身鲜血地来找他索命,去三清宫求了一把桃木剑挂在床前方能安睡。 恐惧不代表后悔,他仔细思考过,留着池绣漪等于继续让章皇后捏住他的咽喉,敌存我亡的态势下他当然优先自保。况且仁义也得分对象,君王爱憎分明,厚赏重罚,岂可效东郭先生善恶不分,反受其害? 等他把心肠锻炼得再硬一点就不会受邪祟侵扰了。 他迅速控制好表情,淡然道:“无妨,听云杉说你有要紧事告诉我。” 柳竹秋只当朱昀曦包容她,又侥幸又惭愧,告诫自己保持戒慎,莫因眼前的荣宠而忘形。 她恭敬地向太子呈上在汤敬之珠宝店里搜罗来的三件首饰。 朱昀曦珠宝器物太多,许多只戴过一次便束之高阁,经她提醒才想起来,大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盗卖御用之物?” 柳竹秋说出首饰来历,还讲述了汤敬之当年利用他大婚时充当买办,骗吞骆小五等珠宝商的货物,将受害商人们诬陷致死等经过。 朱昀曦悚然而惊,含恨叱骂汤敬之:“这厮胆敢借我的婚礼敛财,那些受害的百姓一定在骂我。” 他大婚时宫里为他和冯如月置办的首饰用具并没有超过父辈的规格,珠宝数量远比汤敬之诈骗来的少。堂堂太子被一个地皮无赖当冤大头和替罪羊,他此刻就想将那贼人抓来砍头。 柳竹秋说:“要杀汤敬之不难,但他很可能知道奸党的黑幕和那黄国纪的下落,而且臣女还想利用他盗宝一事为百姓们除一桩祸患。” 朱昀曦了解她的具体意图后提出了一些问题。 “当年太、祖见商人易获暴利,许多老百姓贪图赚钱,舍本求末去经商,使得大量农户成为游民,造成社会动荡。太、祖故而重农抑商,使得农不废耕,女不废织,稳定生产,复苏民生。假若取消商引,会不会助长商贾之风,让农工们放弃耕作?” 住在深宫里的皇族如同井底之蛙,很难看清形势变化,这种时刻最需要忠实明智的臣子做向导,方不会迷失在日新月异的时局里。 柳竹秋说:“太、祖时国家初定,百废待兴,解决生产问题是重中之重。如今全国耕地数量比国初增长了十几倍,物产丰富自然催生了商品交换。老百姓的生活已与商贸息息相关,各地的经济发展也离不开商品流通,很多农工就是依靠给商贾供货生存的。” 朱昀曦问为何商引制度会给经商者带来不便。 她细致解释:“以前人们的商业需求很低,采取简单的政策便足以管理。现今市场繁荣,民间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商贾,而商引制度依然像一百年前那般严苛,往往会对经商者造成很大困扰。比如一般商人都依照本钱多寡决定买卖的大小,出门在外,见着商机便依当时情形投资。若按商引制度规定的,必须事先决定做什么买卖,去哪里做,他们还怎么赚钱呢?” 朱昀曦想了想说:“我看有的商人长期从事相同买卖,购销地点也很固定,比如长期帮我打理庄田的几个皇商就是,只去固定省份贩货,收入也很稳定啊。” 柳竹秋问:“那些人每年能为殿下赚多少钱?” 朱昀曦笑着拧她的嘴:“你别仗着我疼你就信口胡说,我是太子,拿自己庄园里多余的物产去跟民间做等价交换,并不图赚钱。” 柳竹秋跟着笑:“臣女当然知道您和那些满脑子市侩的钱串子不一样,但在诚信公平的基础上多换一些利润不是更好么?若您把庄田交给臣女打理,臣女保证能让您的收益翻两翻。” “你还会经商妙招?” “妙招不敢说,做到‘随机应变’四字足矣。打个比方说,您的庄田里产的谷米一向是发往山西售卖的,但今年山东遭了蝗灾,米价必然踊贵。我把粮食改发到山东去卖,既能比往年多一些的利息,还能调解当地米价,防止奸商哄抬。若遵照商引制度,这样的好事就无法实现了。” 朱昀曦了然生喜,抓住她的手扯过来抱到膝上。 “你这小脑袋瓜真机灵,以后做我的管家婆可好?” 柳竹秋照她希望的方向引导:“您要让我去户部任职?” 朱昀曦不屑冷嗤:“户部的人整日跟算盘打交道有什么好,以后我想办法封你做更大的官。” “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嗯……每天跟着我,为我起草诏令。” “那不是知制诰吗?本朝只有翰林学士或内阁学士能兼任此职啊。” “我封你这样的官职,你敢当吗?” “只要殿下信任臣女,臣女就敢担此重任。” “你不怕被大臣们骂死?” “有殿下做主,他们要骂也不会先冲着臣女来啊。” “哈哈哈,你这个小滑头,就会吃定我。” 朱昀曦惩罚似的吻了柳竹秋一下,还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心想日后宣布立她为妃时,百官们定会群起反对,希望那时她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态。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100章了,这本写得很开心,个人认为是我的巅峰之作,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第一百零一章 朱昀曦回宫召来保管服饰的宫人,点名要找那三件首饰。 宫人在库房里遍寻不着,惶恐地报称首饰丢失了。 朱昀曦有意大张旗鼓在东宫展开清查,查出失踪物件不在少数,大部分是首饰、摆件、字画等贵重物品。 他入禁宫奏报庆德帝,庆德帝听取他的建议命人清点宫中财物,发现失窃数额更比东宫多几倍。 深宫大内强盗小偷进不来,必是内贼所为。 庆德帝火冒三丈,即刻传旨进行大搜捕,翻捡宫人们的居处,只找到一两个小偷小摸的毛贼,那些失踪的珠宝古玩全无下落。 朱昀曦按柳竹秋的指点进言:“贼人不敢将赃物留在宫中,必定拿出去销赃了。孩儿听说最近内市上流通着一些规制僭越的货物,极有可能是宫里失窃的。父皇可命人暗中前往侦查,想来必有所获。” 庆德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只等十四日内市开放就行动。 这事唬坏了唐振奇,宫中财物由各局司的内监负责管理,这些太监们全都听命于他,所以他是监守自盗第一人。那些被盗物品有的去了他家,流入市场贩卖的也被他吃了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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