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公然出言煽动,贼将发觉上当,忙拔剑行凶。不等利刃出鞘,身后白光一闪,一把朴刀噗嗤嵌入他右侧肩胛骨,直劈至胸膛正中。 贼将大口喷血,圆瞪的眼珠翻成灰白,訇然扑倒在血泊中,演了一出现世报。 杀人的是他的副手,那人拔出凶器,对下意识持械相向的同伴说:“你们真是傻子吗?温大人话说得够清楚了,难道还有人想一条道走到黑?” 贼兵们急张拘诸,有的已决定投诚,慢慢往后退,还有些戒心未退,警惕道:“这是会灭族的大事,万一他骗我们怎么办?” 副手目视柳竹秋,希望她能为众人立下更可信的保证。 柳竹秋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写在白布上的文书。 “这是滕县令提前写好的告示,准备在收复县城之后张贴出去,大家先来看看吧。” 她抖开告示,让识字的人当众念诵。 告示上写明本次阳原县的造反头子茅四海以及同伙涂志高、于超、陈发都已明正典刑。即日起各家照常生息,若造谣生事,诬陷良人,一律按妖言惑众罪论处。 被杀的贼将正是于超。 柳竹秋随后说:“官府只惩治茅四海等首恶,据本官所知,此人原系阳原县黄牛村的富户。长年与强盗流氓结交从事不法勾当,祸心由来已久。趁着最近北直隶省民乱,煽惑民心制造暴动,想效黄巢方腊自立为王。这不过是狗鼠生虎狼之心,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结果必定不堪一击。尔等均系良民,又非贼首亲故,被小利所诱坠入火坑,吃了这样大的亏还想为他们搭上身家性命不成?” 告示上有阳原县令的官印,再加上她这通劝说足够做定心丸了。 一人收起兵器上前跪拜,说:“温大人,小人祖祖辈辈都生在阳原,家世清白,从来安分过活不曾做过半点坏事。只因被恶霸迫害得倾家荡产,眼看父母妻子都将饿死。那日见茅四海放粮征兵才稀里糊涂投到他旗下,被迫干了这杀头的错事,这些天日夜惶恐,生怕连累家小。见您代表官府来招安,心中实是欢喜。小人听过您斗败奸相贾令策和恶珰高勇的事迹,素知您仁义智勇,此番也绝不会诓骗我们。小人就把全家老小的性命全托付给您了。” 局面打开,响应者众,一时间城楼上的兵士都向柳竹秋跪地请降。 副手说楼下守门的五百人全听他指挥,想大开城门迎接官军。 柳竹秋让他稍待,说:“城中其他区域仍被茅四海等人控制,官军进城必有厮杀,难免会造成死伤并且殃及无辜百姓。本官欲直捣黄龙,擒拿反贼?你们中间可有人愿意跟随?” 在场不少人的亲属都在城内,见她顾惜生灵,宁冒奇险也不愿轻言战事,更相信她的善意,都愿为她保驾。 那庄杰积极自荐:“小的熟悉城内路径,愿为大人带路。” 柳竹秋得知茅四海及同党窝藏在县衙,问庄杰:“此去县衙须多长时间?” 庄杰答:“步行至多一刻钟。” 柳竹秋要来笔墨,在一块布片上写下给滕凤珍的书信,绑在箭头上射向城外,与副手约定一刻钟后开城门接应官军。 而后在现场招募到三十个身强力壮勇敢敏捷的兵士,让人将她背剪捆绑,伪装成俘虏模样,坐上囚车由他们押往县衙。 途经城内,但见街道空无一人,四处散落遗弃毁损的家居物品,甚至来不及收埋的死者。冰雪覆尸,污血凝冻,凄惨景象犹如末世。 店铺基本关门闭户,打开的都被洗劫一空,偶尔能听到房舍里传来男女妇幼的哭泣声,居民们想必正为即将来临的兵灾恐慌。 县衙门外众多贼兵严密把守,拦住他们盘查。 庄杰上前道:“于将军擒获一名从京里来的狗官,命我们交给茅头领。” 卫兵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快步赶来,柳竹秋听贼兵们称他涂军师,料想是反贼头目之一的涂志高了。 涂志高走到囚车前仔细审视她,质问:“尔是何人?姓甚名谁?” 柳竹秋倨傲不理,庄杰代答:“他叫温霄寒,是个正三品的大官,听说还是太子的亲信。” 涂志高原是走南闯北的马贩,见多识广,当下惊诧:“你就是温霄寒?” 柳竹秋蔑嗤:“你认识本官?” 涂志高问她怎会来到阳原县,她拒不搭理,仍是庄杰代答。 “他说他奉旨出使鞑靼,回程中遭遇流寇,转道蔚县来投奔县令何玿微,滕凤珍也是他的好友,请他助其攻打我们。” 庄杰还交出柳竹秋的御赐令牌,涂志高看后眼珠直打转,命他们留下俘虏离去。 庄杰拒绝:“于将军叮嘱让我们亲手将此人交给茅头领。” 涂志高冷笑:“姓于的还是这么小心眼,打量谁会抢他的功劳呢。” 他懒得争辩,领着庄杰等人将柳竹秋押入县衙。 县衙内贼兵众多,柳竹秋细心观察,大门到仪门的甬道两侧就聚集了三四百人。 他们过仪门来到大堂,往日肃穆的场所乌烟瘴气,一个土财打扮的汉子正和手下赌钱,听到通报罢手站起来,故作威严地瞪视柳竹秋。 这定是那反贼头子茅四海。 涂志高向茅四海转述庄杰的奏告,茅四海问庄杰:“于超怎么不来?” 庄杰回道:“官军就在城外,于将军带兵守城走不开,说这个俘虏很要紧,叫我们必须当面交给您。” 三品大官还是太子亲信,无疑是谈判的好砝码。 茅四海问涂志高如何处置。 涂志高盯着柳竹秋阴险微笑,两只似被蜜蜂蛰过的肿泡眼里凶光暴射,悍然道:“头领应该立刻杀了他,将尸首吊到城门楼上向狗官们示威。” 人们大吃一惊,茅四海忙问缘故。 涂志高说:“我在京城见过温霄寒,此人是冒充的。” 室内的视线一齐射向柳竹秋,柳竹秋瞬间洞悉涂志高的真实用心,不与他纠缠,直视茅四海说:“本官是如假包换的温霄寒,茅头领若不信,可近前来让本官为你分说。” 涂志高反对:“你要辩解何不当众说?”,又向茅四海示警:“头领,这人诡计多端,你断不可轻信他的话。” 柳竹秋讥讽:“你与本官素不相识,为何一见面就认定我诡计多端?莫非知道本官是谁?” 涂志高怕中圈套,不再接话,专心阻止茅四海。 茅四海却想弄清柳竹秋的身份,托大道:“他身上还捆着绳子,能把我怎么样?” 大摇大摆走到对面,傲慢发话:“说吧,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仿佛进入猛兽猎食范围的蠢鹅,浑身都是破绽。 柳竹秋儳然一笑,被捆缚的双手突然恢复自由,右手还多了一把雪亮的尖刀,左手刷然揪住茅四海,将刀口抵在他的喉咙上。 她教士兵们打了隐蔽的活结,又在袖子里藏了武器,随时能发起攻击。 庄杰和同伴们顺势而动,闪身卡位围定二人,手持刀枪成一道屏障。 饶是余人反应再快也失了先机,眼看头领遭劫持,准备用强抢人,庄杰大吼:“滕县令有令,护卫温大人者,免罪记功!” 柳竹秋肃然宣告:“本次讨逆只针对首恶,其余人现在投降一律宽贷。” 茅四海恐惧恼怒:“于超这混蛋叛变了吗?” 柳竹秋冷笑:“他早已被归顺的将士们斩杀了,此刻南门大开官军已经进城了。劝尔等速速投降,否则追悔莫及。” 涂志高挥刀狂叫:“别跟这狗官废话,快杀了他!” 他率先进攻,奈何没有真功夫,面对强壮武勇的对手们只好乱舞长剑虚张声势,暴躁催促手下人上前。 可是那些人听说城门失守,都慌了神,不敢再做出头鸟。 柳竹秋看出茅四海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只这“涂军士”还有点心机,怡然嘲弄:“涂志高,你急着杀死本官无非是想断送城内人的性命。我一死,他们就会变成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失去免罪机会,只能为你们卖命。” 茅四海恍然大叫:“老涂是这样吗?你怎不早说?” 涂志高气急败坏跺脚:“都是你大意才着了这厮的道!大家千万别信他的话,现在投降也会被官府砍头!” 柳竹秋让庄杰向众人展示那张告示,对面识字的人不由得逐字念诵,涂志高又气又怕,转身劈砍诵读者,反被人们打落武器狠狠绊倒。 他摔得膝盖碎裂,抱住伤处打滚痛叫,贼兵们彻底没了主心骨,人心涣散时哨兵慌张来报:“官兵已进城了,说再不投降就要掘我们的祖坟!” 众人惊怒,质问柳竹秋官府为何要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柳竹秋仿佛老练的船夫,在惊涛骇浪中平稳掌舵,理直气壮道:“按照本朝律法,反贼的先祖都会被剖棺戮尸,是要弃暗投明,享受安乐,还是自取灭亡,辱及先人,全凭你们自行抉择。” 有人即便不怕死,也不敢做不孝子孙,况且胜算已十分渺茫,稍有脑子的人都知该如何趋利避害。 一些果敢的人再向柳竹秋讨要保障。 “温大人,我等并非有心造反,若官府真的说话算话,分我们田地财产还肯饶恕罪过,我们都情愿投降。” 柳竹秋庄重道:“滕县令在蔚县惩治土豪宣布分田产的事已在附近村镇传开了,你们还怕他出尔反尔吗?告示上的内容你们也都知道了,杀了反贼头目,告示即刻生效。” 她话音一落便用力将茅四海推出人墙。 茅四海摔了个狗吃屎,一边仓皇爬起,一边爆吼:“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之前俯首帖耳的手下们都麻木的看着他,有人已冲他和涂志高举起兵刃,一心拿他们的血换取清白。 滕凤珍率兵进城,命军士沿街警告:“官兵进城剿匪,凡良民都各自呆在家中,不许外出!” 百姓们紧闭门户,捂住孩童的嘴,连鸡鸭猫狗都关进笼子锁进箱柜,唯恐招灾惹祸。 埋伏在街巷里的贼兵起初还试图抵抗,俄尔县衙大本营传出消息,茅四海、涂志高等头目已死,投降者即获宽恕。 庄杰等人用长竹竿挑着几个贼首的头颅,举着县令的告示游街通报,所到之处贼兵闻风而降,不到一个时辰官军已兵不血刃地收复全城。 滕凤珍在县衙找到柳竹秋,激动地跪地致谢,流泪道:“小弟丢城失家,上负国恩,下愧妻子,全靠兄长舍命救助使我不至沦为家国罪人,大恩大德,将何补报?” 柳竹秋忙扶起他,笑慰:“这些私房话且留待以后说,请速派人招回外逃的难民,照昨日承诺的分配田产给失地赤贫者,另外动员城内的商户和匠户尽快恢复生产营业,严禁市场上哄抬物价的行为,再将府库里剩余的粮食低价出售给县内缺粮的穷苦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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