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那日准备太子出游的食具时,从旁协作的宫女叫红娇,年方十五岁,刚被带去审讯了一两句,便唬得拔簪刺喉自尽了。 李林受刑不过,招供是受一个名叫余有声的东宫旗手⑥指使,此外再无同伙。 奇的是,就在他被捕的当天清晨,余有声家突发大火,连同他妻女仆婢在内,一家五口都被烧死了。 柳竹秋忙问单仲游是否去过案发现场。 单仲游说:“殿下还未向圣上奏报投毒案,余有声家的案子正由宛平县处理,听说仵作初次验尸后未发现死者体表有其他创痕,县令萧其臻还在进行后续勘验。殿下心急,命你先去打探消息。” 这侍卫平时像吃了哑药半天蹦不出一个字,今天口齿清晰,言辞利索,尽显机警本色。太子身边能人环绕,柳竹秋也觉欢喜,接下任务后问起云杉的状况。 “委屈云公公受了许多皮肉之苦,不知他伤得重不重?” “宫里都知道他是殿下钟爱的侍从,打板子时不敢下重手,所以伤得不重。就是被绑在院子里吹了半夜冷风,受了风寒,大夫说得静养几天。” “他没怪我吧?” “他很感谢你,夸你是女中诸葛呢。” 单仲游铁树开花,露出笑脸,拱手道:“柳大小姐,这次我们和陈公公对你是心服口服了,往后还请你竭力辅佐殿下,莫要辜负殿下的厚望。” 他这样笑比河清的人一旦夸奖谁,那都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柳竹秋欣喜还礼,庆贺自己向理想迈进了一小步。 送走单仲游,她前往宛平县衙,听阍人⑦说萧其臻外出查案了。她料想正是余有声家的案子,便依照单仲游给的地址来到位于西郊的火灾现场。 余家已成瓦砾,还连累了左右几间邻舍,柳竹秋走进弥漫刺鼻焦炭味的废墟,正遇萧其臻领着几个差役挑着一筐物品从倒塌的房屋里出来。 二人照面,他肃穆的脸掠过惊惚,等她行礼后拘谨还礼。 “温先生,你怎么来了。” 柳竹秋谎称与余有声有交情,听说他意外横死,特地过来查看。 “余有声处事谨慎,武功也不错,纵遇火灾,也不至于同家人一道困死在火场。此中或许另有缘故。” 萧其臻点头:“先生说得没错,昨晚我命仵作剖尸检验,五名死者的咽喉肺部都没有烟熏的痕迹,说明他们在火灾发生前就死了。大人身上不明显,但余有声七岁的儿子颈骨有裂痕,他们可能都是被人勒毙的。” 单仲游说接到余有声死讯,他们就怀疑此人是被灭口的,如今看来判断无误。 萧其臻说事发时天还未亮,余家的邻居也都没听到异动,但刚才他勘察现场,找到了重大发现。 “先生来看这个。” 他命差役放下箩筐,筐里装着一块沾满黑灰的方石板。 “这是我在余有声夫妇的床板下刨出来的。” 柳竹秋凑近看那石板,上面刻着六个清晰的大字:“杀我者,黄国纪。” 余有声不可能死到临头还爬到床下刻字,所以这些字定是他早前留下的。 萧其臻推测:“余有声想必早已预感到有人将会加害他和家人,是以提前留下了这一线索指认凶手。也算他精明,床下本就隐蔽,还是刻在靠墙的地板上,再细心的凶手也难发现。” 柳竹秋知道更多内幕,透过余有声之死看到了笼罩在朱昀曦头顶的巨大危机。 收买宫廷侍卫谋杀太子,阴谋稍有败露便立即将其全家灭口,这绝非一般势力能够为之。 杀害储君的最大动机是夺嫡。 最能与朱昀曦竞争皇位的是他的同胞弟弟颍川王朱昀曤。 按惯例,皇太子继位后,他的兄弟们才会前往封地就藩。颍川王目前还在京城,因他也是章皇后的亲生子,备受母后宠爱,皇帝特意为他在皇城附近修造王府,方便他随时入宫觐见。 颍川王年仅十六岁,平日未曾过问政务,听说与太子手足和睦,难道也有篡逆之心? 案情重大,须慎重推究,柳竹秋记下“黄国纪”这个名字,对萧其臻说:“在下有事相求,可否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萧其臻应允,请她同回县衙,再到花厅密谈。 柳竹秋自称日前去文安县探亲,偶听闻当地百姓对县令蔡进宝的恶评,后亲自去云来村走访,洞察了皇庄乱民案的冤情。回京后许应元登门求助,又让她知悉蔡进宝另一暴行,出于公义,决定为其做主。 萧其臻嫉恶如仇,痛斥蔡进宝的行径狗彘不如,当场表态:“朗朗乾坤下岂容这等衣冠禽兽肆虐,萧某不知道便罢了,既已闻说,定要将其绳之以法。先生若有妙计尽管吩咐,萧某定会全力协助。” 这次他把豪爽用对了地方,柳竹秋含笑起身,向他深深一揖:“大人扶弱抑强,正气凛然,不愧为一方父母,我先替那些冤民拜谢恩德。” 萧其臻忙起身谦辞,腼腆趁乱侵入他的脸庞,杀出一条血路。 “萧某尚未有尺寸之功,实在愧受先生大礼。” 他嘴里喊着先生,心里只拿她当女子,又因敬慕产生距离感,生怕冒犯她。 柳竹秋回座说出打算。 那天许应元自陈,他离家期间住在永清镇一个名叫毛国沛的秀才家。这毛秀才的父亲在外地做官,家境富有,平时徜徉花街柳陌,爱好曲艺弹唱。 许应元吹得一手好筚篥⑧,靠这特长结识了毛国沛,还很受其赏识,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陪着他东游西荡。 如果毛国沛肯出面证明许应元的身份,就能坐实蔡进宝的枉法罪了。 但这中间有个顾虑。 “许应元曾对其父兄说过他借住在毛国沛家,许家人已将他出卖给蔡进宝,想必也对蔡进宝说过此事。毛国沛是官宦子弟,蔡进宝虽不至于将其灭口,但借用后台对他施压威胁还是很容易的。” 萧其臻认可这种猜测,问:“假如毛国沛不肯为许应元作证,又当如何呢?” 柳竹秋微微一笑:“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许应元说某日他陪毛国沛去永定河游船,见水面上飘来一名女子,打捞上来发现刚死不久。毛国沛怕惹祸,命人在隐蔽处靠岸,将那女尸埋在了岸边的荒地里。我想那地方是大人的辖区,正可以此胁迫毛国沛为许应元作证。” 萧其臻喜道:“先生打算如何行事?” “哈哈,大人精于刑案,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我越俎代庖,想必此刻您心中已然有数了。” 彼此已接触过好几次,按柳竹秋的交际风格,言谈可以随意些了,就在话里掺入少许幽默。 不料食古不化的男人跟不上她的步调,脸颊又被窘促染红了。 柳竹秋趁势点拨:“忠烈祠那件事大人打算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提问令萧其臻语塞,讪讪道:“你都知道了?” “嗯,不知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请讲。” “大人的初衷是顺应民心保卫祠堂,陛下既下令让你去找黄羽修和,你何不趁这个机会给那老儿一个台阶下,让他的门人别再打忠烈祠的主意。这样上可卫英灵,下可抚居民,不正合大人心意?” 她不效旁人劝他识时务,而是教他舍小我全大局,轻松打动富有献身精神的男人。他忙起身喜悦行礼:“先生的话句句中肯,萧某岂敢不从,受教了。” 作者有话说: 快两年没写文还以为被以前的读者抛弃了,但看后台订阅看到好多老读者的ID,一下子觉得很安心,谢谢你们不离不弃的支持~ ①传奉官是为宠信佞臣,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 ②董宣(生卒年不详),字少平,陈留郡圉县(今杞县)人,东汉光武帝刘秀时期官员,因办事不畏权贵被称为“卧虎”、“强项令(硬脖子的洛阳令)”。 ③明清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统称“科道官”。 ④小竖,对宦官的蔑称 ⑤乌木牌,宦官里的低品级。 ⑥旗手,宫廷侍卫的一个品阶。 ⑦阍人,看门人 ⑧筚篥(bì lì),也称管子。双簧管乐器,即觱篥。多用于军中和民间音乐。流行于我国各地,为汉族、维吾尔族、朝鲜族等多民族所喜爱。
第二十五章 余有声的亲友熟人里没有叫黄国纪的,朱昀曦不得已将投毒案密奏庆德帝,强调自己已查出投毒者,东宫其他侍从都是无辜且忠诚的。 庆德帝本拟大肆搜捕黄国纪,又顾虑打草惊蛇使得此人也被灭口,案件将失去方向,便按下投毒一事,授命东厂接手余有声家的灭门案,在全国秘密搜捕黄国纪。 萧其臻在与柳竹秋会面的当晚将许应元接到县衙安置,两天后领着他去永定河边找到当日的埋尸地,起出那具女尸。 尸体已腐烂,面目无法辨认,身上衣饰还完好。仵作检验,发现尸表无明显伤痕,应是溺水而亡,右手握拳,指缝里藏着一小片脏褐色的布条。 萧其臻看了那布条,认出是僧人常穿的坏色衣①,推断女子并非正常死亡,死因定与和尚有关。 近几个月宛平县境内并无来报妇女失踪的,这女子的身份还有待追查。他命人剥下女尸的衣物饰品,存档为证,掏钱为其购买了寿衣棺材,裝殓后送到附近的义庄寄放。 有了证据就该提审那毛国沛了。 萧其臻次日命人传他到堂,毛国沛不知自己身犯何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到了公堂还准备跟县太爷套近乎。 萧其臻不理会,直接问:“你认识文安县的许应元吗?” 柳竹秋所料不错,毛国沛已受到蔡进宝威胁,听到许应元的名字脸色陡变,忙不迭摇头:“不认识。” “当真不认识?” “晚生家住永清,距离文安上百里远,虽说是有几个亲朋在那边,但从没有叫这个名的。” 他狡辩未完,萧其臻遽然拍响惊堂木,指面厉喝:“大胆毛国沛!你伙同他人杀害良民,如今人证物证俱齐,还不从实招来!” 毛国沛失惊,喊冤声里半是迷惑。 萧其臻说:“今年六月初三你带着随从在永定河边杀死一人,事后将尸体埋在南岸的树林里,本官已带人挖出尸体,还在那坑洞里找到一把写有你名字的扇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毛国沛和许应元要好时曾赠送他一把亲笔题写的折扇,他不知这是萧其臻设的计,以为许应元当时疏忽大意将扇子遗失在了尸体旁,惊呼:“大人明鉴,那女人真不是我杀的啊!” 萧其臻冷笑:“本官还未说死者是男是女,你怎就知道是女子?还敢说人不是你杀的!” 毛国沛吓得跪地哭丧,原原本本供诉发现女尸的经过,指天发誓自己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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