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身为曾经的将门之后,有这个习惯,在情理之中。 上回被绑虽属偶然,难得遇上一回,但下人们因此更谨慎些,亦属情理中。燕回的这个制止举动,让下人难办,种苏却明白,这却代表了燕回对她的信任。 “燕兄觉得如何?”种苏看着李妄,充满期待。 李妄喝过一口,微微颔首:“不错。” 种苏顿时笑起来,好像这店是她开的一般,得到了莫大的认同,笑逐颜开道:“我便说你会喜欢。好喝燕兄就多喝一点,可以再续的。” 种苏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又续了半杯,李妄见她如此,也跟着续了半杯,然后慢慢喝完。 从店中出来,店门口侧旁空地上有人在卖花,爷爷带着孙女,采了各色花朵,编成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花环,爷爷盘腿坐在地上,埋头编织,小孙女则抱着只花篮,坐在小板凳上,期盼的看着路人。 价格很便宜,一个铜板便能换得两个花环。 有人讲价:“给我三个可以不?” 种苏上前,蹲下来,挑了几个,这次没有讲价,反而多给了些,将碎银放进小女孩儿手中。 爷爷一见,赶紧道谢,小女孩儿不待爷爷说,便乖巧的朝种苏说道:“谢谢哥哥。” 种苏笑道:“是我该谢谢你,好香好漂亮的花儿。” “燕兄你要吗?” 大康民风开化,男人簪花敷面都属常事,街上亦可见不少年轻男子鬓边,或衣襟,或手腕上戴着花朵,花环之类的。 不过种苏直觉燕回不喜簪花。果然,遭到了拒绝。 种苏便自己手上戴了串小的,剩下的便分给桑桑与谭笑笑,两人戴在头上,倒也有趣。还剩一个,桑桑四下看看,找到陆清纯,挂在他剑上。 种苏手腕细,花环略大,便戴在袖外,行走间,手臂自然的摆动,李妄与她并肩而行,鼻端一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种苏戴着花儿,与李妄走在春风里,前方忽然传来欢呼声,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天桥。 天桥向来是杂耍卖艺的集中地,不少江湖艺人在此表演各种技艺,胸口碎石,口中喷火,爬竹竿,耍大刀,弄剑,跳丸,戏狮……应有尽有,围观人群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与惊呼声。 “燕兄,这边看。” 种苏带着李妄,挤到最前面,观看幻术表演。 只见三人扛着只纸扎的大鱼,其中一人口中喷火,冒出浓烟,烟雾缭绕,遮掩住视线,烟雾即将散开之际,领头那人大喝一声,三人齐齐跺脚,飞快旋转,再猛喝一声,烟雾散尽,鱼赫然变成龙! 再转,再喝,又变狮,变狗,变猫,变虎…… “好!” 围观人群接连发出欢呼,大声喝彩。 “好!” 种苏亦看的兴致勃勃,忍不住拍掌叫好。 “我之前也看过,却没有这么多花样,太妙了。”种苏非常捧场,不吝啬发出真诚的赞美,不断鼓掌。 临近结束之际,该打赏了,种苏往托盘里丢了一小锭银子,这次李妄没有一掷千金,学着种苏模样,也丢出一小锭。 “其实我也会点戏法,”离开后,种苏走着走着,对李妄说道,伸出两指,比了比,“会这么一点点。” 李妄侧首看种苏,微微挑了挑眉。 “不相信?”种苏笑道,“今儿没带道具,改天表演给你看。” 李妄点点头,没说什么,也不知信没信。 走过天桥,对面两侧街道酒楼饭馆林立,空气中满溢香气。逛了大半日,俱都饿了,正是吃饭时候。 种苏带着李妄,走进街旁一家酒楼,要了间二楼雅间。 “燕兄讳症未愈,咱们今儿就吃点清淡的。” 种苏本身嗜辣,口味较重,却考虑到李妄身体,不得不忌口,偶尔吃点清淡的也不错。种苏做东,让李妄点菜,李妄面前搁着酒楼食单,生平第一次点菜,略略翻了两页,眉头微微挑起。 最后食单还是回到种苏手中。 桑桑与谭笑笑各自服侍着自家倒过茶水后,便候在门外,谭笑笑仍时刻预备着,待会儿要给李妄试菜布菜,更担心李妄吃不惯。 然而片刻后,事实证明,谭笑笑的担心纯属多余。 这家酒楼在东市颇有名气,色香味样样不差,每上一道菜,种苏都会先用单独夹菜的筷子试吃过后,再示意李妄动筷。 “燕兄,你尝尝这个桃花鱼。” 春天桃花最盛,距上回种苏说过的桃花鹅后,这次则来了桃花鱼。不过这桃花鱼却通体未加桃花做食材或点缀,只因刀工使然,将整条鱼身雕刻成花朵模样,淋上酱汁后,犹如桃花般,故而得名。 “喜欢吗?这鱼乃湖鱼,对讳症无碍,燕兄喜欢可以多吃点。” “还有这个,油盐炒枸杞芽,不算特别的东西,却只有春天方有,吃个鲜味。这家炒的相当不错,燕兄吃点——嘿嘿,没骗你吧,是不是还不错。” 天下珍馐美味,宫中应有尽有,其名头更多,作法更精细更多样,李妄不是没吃过这些菜式,但在这宫外酒楼中,却似乎又是另一种滋味。 与人这般同桌而食,记忆中,更是屈指可数。 这顿饭吃的颇为轻松,只是朋友间便饭而已,不必讲究食不语之类的规矩,种苏与李妄边吃边谈。 种苏十分健谈,却非张牙舞爪,只顾自己说话,她言谈举止不失热情,又有礼得当,既不聒噪,亦不会冷场。亦有着女孩儿特有的细致,十分会照顾人,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毫不刻意,非常自然。 李妄的言谈举止自不必说,吃相亦端正优雅,他话不多,却非木讷之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都倾听于耳,时而颔首,时而搭一两句话,恰到好处。 偶尔有两人都埋头品菜不说话的时候,席间只闻轻微的筷著杯盘咀嚼之声,却无人觉得尴尬。 这是多年好友或亲密无间的人方有的轻松自在,不必刻意找任何话题,一切都出自本心,种苏与李妄不过短短时间便有这等默契,当真难得。 谭笑笑候在门外,眼看李妄跟着种苏,筷子伸向一道又一道食盘中,眼睛瞪的溜圆,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这顿饭种苏与李妄明显都吃的很满意。 酒楼伙计撤下食盘,端上些小糕点与瓜果并茶炉,上置一小茶壶,咕嘟嘟煮上今春新茶。 嫩绿叶片翻滚,酒楼位于城中河畔,种苏与李妄两人临窗而坐,稍作休憩,窗外河水波光粼粼,小舟泛过。 种苏摸摸衣衫下略圆的肚皮,吃饱喝足之后,分外惬意。 “待燕兄痊愈后,再带燕兄去吃吃蜀菜,蜀地菜系,天下一绝。” 李妄漱过口,嘴唇温润,点点头。 说道这里,种苏想起一事,看李妄一眼,清清喉咙,似不经意般问道:“对了,燕兄上回说在寻那个淫贼,可找到了?” 李妄一顿,旋即道:“还未。” “哦……还要继续找下去?” “自然。”李妄眼神略沉,仿佛仅是随口提起那淫贼,便十分不虞,说:“抓到为止。” “……哦……呵呵……理应如此。”种苏维持着笑容,又问道,“可有进展了?” “只要他在长安一日,活着一日,便不会放过他。”李妄淡淡道,“不急。” 种苏心中咯噔一下,未料他态度竟如此坚决,事隔多日,仍未释怀,一时间颇为头疼。 按道理,应该问问这淫贼究竟怎么回事,但事关“淫”字,多半不雅,但凡懂礼识趣的都不宜深问,再者种苏终究有点心虚,更不敢张口。 这要怎么办? 种苏原想今日坦白一切,眼下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如果坦白,李妄会不再追究,转而原谅她吗?尽管两人共过患难,如今也相处融洽,但种苏回想起李妄对待敌人时的狠戾,以及眼下对“淫贼”的态度,断然不敢冒险。 翻脸不认人,且说不准因为种苏的“隐瞒”和易容而更变本加厉报复,是完全有可能的。 以后怎么办? 从此再不相见,不再联络?刚刚建立起来的情谊就这么斩断?更重要是,虽然种苏如今所报姓名身份都是假的,不齐全,但倘若李妄真要找她,只要到当时报官的官署稍一打听,便能找到她。借由他人之口得知真相,只怕会更生气。 那么,继续来往下去? 如果继续来往,便得一直以这副面容,以“贾真”这个身份了。倒也不是不行,只怕时日越久,往后越说不清。 要么,日后慢慢疏远,不动声色的以不会让对方怀疑的程度,逐步断掉? 可那委实太不齿了。虽说种苏坦白后的身份仍非她的真实身份,但那终究是不一样的。李妄不大世出,说不准这是头回跟人这般结交朋友,如此待他,于心何忍。 哎。 “怎么?”李妄抬眸,看向种苏。 种苏方发现一不小心竟叹了口气,忙道:“没什么,吃太饱了……燕兄喝茶,喝茶。” 午后阳光更甚,种苏与李妄吃过茶后从酒楼出来,沿着长街缓步而行。午后街道上仍旧人声喧嚣,大多数人都吃过午饭,一脸酒足饭饱的慵懒惬意。 流浪汉乞丐儿们依着墙根桥栏打瞌睡,江边草地上亦有百姓们或席地而坐,或铺了毡子晒太阳,蔚蓝天空飘荡着几只风筝。 比之早上的热闹,此际的热闹带着几分慵懒,仿佛时光都慢下来。 种苏亦晒的有些懒洋洋的,与李妄慢悠悠的闲逛。 东市四通八达,东西南北各有城门,更有不少出口通往各坊间,种苏不走回头路,带李妄朝还未逛过的地方而去,她已收起思绪,无论如何,这一回还是得尽职尽责他好好逛逛。 “这几条街我先前也还未来过呢。”种苏四下看看,说道,“那边是成华门,逛完正好从那边出去。” “咦,居然这么多茶楼和戏院。燕兄想听说书还是听戏?不知这里水平如何,我们去听听看?” 晌午后,里头坐了不少人,许多人拼桌而坐,面前放着一壶茶,正厅前方坐了布衣老头,捋着花白胡须……李妄抬头看看天上太阳,复又垂下目光,视线从种苏脸上一掠而过。 “下回罢。”李妄说。 种苏微微一顿,笑笑,道:“今日天气好,多走走倒更好。” “呀。” 日头渐移,许久后,种苏与李妄来到一条香味浓郁的街道。正是专门贩卖胭脂水粉与女子首饰的地方,街道两旁红罗软香,全是散发着各种香味的铺面。 “走走走,去看看。” 种苏爱男装,也爱女装,好看的都喜欢,好久未穿女装,而接下来的两年更没办法做女子装扮,当下看到这些东西,忍不住过过眼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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