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瞄,率先看见一位十分高大俊朗的郎君,那郎君身着一件月白色绣金竹叶纹圆领长袍,腰佩金玉,发梳玉冠,足蹬乌头靴,生得可真真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而郎君身侧则依偎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可惜低着头瞧不清样貌,只打眼一看便觉少女肌肤细腻白皙得欺霜赛雪,低垂的长长眼睫浓密卷翘,鼻梁挺秀,不用想便是位美人儿。 后面还跟了数位婢女小厮模样的,一辆宽敞豪华的油壁车停在缭墙下,引得四周邻居们纷纷好奇地探头探脑出来凑热闹,这寡妇崔氏家中何时还有了如此显贵的一门亲戚? 秦嬷嬷心中亦是惊叹不已,好一对璧人,好俊俏的郎君,口中客气地问道:“敢问郎君、夫人,有何贵干?” 魏玹垂眸,看了沈漪漪一眼。 沈漪漪本还想装死,能装几时装几时,怎奈魏玹接着衣衫的阻挡,在她腰间略微用力地掐了一把,沈漪漪疼得情不自禁地“唔”了一声,众人皆朝她看来。 万般无奈,沈漪漪只好抬起了头,期期艾艾地与秦嬷嬷打了个招呼,“嬷嬷,是,是我,漪漪。” 秦嬷嬷下巴惊掉了。 …… 崔夫人没有听到儿子的问候声,秦嬷嬷呆呆地一言不发,外甥女支支吾吾,惊喜之余,心中不免失望与疑惑,“漪漪,桓玉怎没与你一道回来?” “桓玉哥哥没有回来?”沈漪漪吸吸鼻子,讶然。怎么会,魏玹不是说他早便启程回苏州了么? 她立刻皱眉看向魏玹。 “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一道如冰玉相击般的男人声音传来。 崔夫人不禁抬眸望去,她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眼前男子身形十分高大颀长,外甥女就站在他的身旁,只不过适才她思念心切,没有注意罢了。 现下这么一看,家中凭空多了个陌生的男人,吃了一惊道:“这位郎君是?” 秦嬷嬷也不解地看过来。 她刚刚一路就想问来着,这……这,自家娘子怎么看怎么与这位身着光鲜的贵人交情匪浅啊! 沈漪漪哽住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这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本来以为表哥事先回家,会与姨母说清事情真相,届时她压力也会小上许多,哪想到表哥竟还未回来! 她难道要说,先前她被人卖进了齐王府,做了齐王世子的侍婢。后来回家的半道上又阴差阳错寻回了自己的旧亲,如今木已成舟,她人都是齐王世子的了,便只好答应了这人的求亲,连婚期都已经请陈家人提前请期占卜了? 她与崔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连沈家的庶女都谈不上,养父过世之后,是崔夫人不计较她的出身将她接进崔家。 崔夫人对表哥崔桓玉给予厚望,而表哥才华横溢,谦逊知礼,崔家更乃苏州有名的,崔夫人本可为长子挑选一门更为门当户对的婚姻,却还是为两人定下亲事,对她疼惜非常,视若珍宝,沈漪漪将崔夫人当做自己的第二个母亲。 如今这些忘恩负义,伤尽人心之话要她如何说的出口? 想着,一双盈盈的杏眼中便窘迫羞惭得含了泪。 崔夫人愈发急了,握住漪漪的手连忙问:“漪漪,难道真是桓玉欺负你了?我就说你这孩子这两年都没来给我写一封信,我怎么就想不到!他可是……变心了,喜欢上旁的女子了?还是、还是欺负你了?” 沈漪漪欲言又止,掉下泪来:“表哥他,他没有欺负我,其实……其实……”其实变心的那个人是她,可是,可是她做出了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魏玹看着这样的她,平静冷峻的眼底,慢慢流泻出一抹失望。 逼迫她亲口承认两人的关系,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 也许就不该对她抱有幻想。 他自嘲一笑,淡声开口道:“崔夫人,漪漪不想说,我便来替她说,我与她……” “他是我的朋友!”沈漪漪脱口而出。 其实,话说出来她就已经后悔了。 她懊恼地咬了咬唇,低头不敢去看魏玹,她、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魏玹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已经暗暗含了几分愠怒与警告。 沈漪漪缩了缩脖子。 崔夫人又问:“朋友?朋友……是,长安的朋友?还是……” “是,是半路上遇见的,他说要送我回来。” 罢了罢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过后再解释罢。 这么突然地就把真相说出来,没有缓冲,只怕姨母的身子会受不住,在最亲近的亲人面前,她自私地不想考虑他的感受。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软着嗓音故作轻松道:“姨母,先不说了,我有些渴了,也饿了,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崔夫人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疑惑,命秦嬷嬷抓紧时间做饭,由漪漪扶着,一行人走进了堂屋里。 两人叙了寒温,崔夫人询问这两年在长安生活得如何,可有人欺负过她,沈漪漪都是报喜不报忧。 实在没有可说的时候,就不停地反问崔夫人近来身子如何,吃得如何,眼睛有没有过度劳累,崔夫人从善如流,和蔼地一一回答,眉心却若有若无地蹙了起来。 这话再问下去显见是要穿帮,沈漪漪浑身冷汗直冒,悄悄瞅了魏玹一眼,见这男人背脊挺拔如松,身居茅舍依旧一副仪态万千风度翩翩的贵族子弟模样,神色冷峻而平静。 她该庆幸姨母的眼神不好看不到,否则他拉着这样一张脸她指定是要被逼问出实情了。 好在晚膳很快端上来,虽做得有些急,但秦嬷嬷手脚麻利,食案上五菜一汤倒也齐全,尤其是中央的那碗鱼羹,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沈漪漪知道魏玹素有洁癖,每次出巡都要带着一套自己的茶具炊具,这么一套金的银的端上来,是寻常人家恐难消受的排场。 今夜却也不知怎的,吉祥见菜上齐全了,便很有眼力见儿地掩门走了出去,替三人关好门。 崔夫人歉疚道:“魏郎君远来是客,寒舍粗鄙,令郎君见笑了。” “博陵崔氏乃士族之冠,夫人又是名门淑娴,孀居守节多年,独自抚养一双儿女,提携鞠养,品质高洁,今日能得见夫人,应是我之荣幸才是。” 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谦逊至极却又不失礼仪与体面,更兼声如清泉,语调中带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从容优雅,崔夫人听后心中暗暗惊讶,料定这位魏郎君身份不俗,漪漪竟会认识如此家世显赫的一位郎君? “郎君言重,老妇这一支崔氏早已没落,实称不上名门淑娴,倒是听郎君谈吐颇不俗,想必是极年少有为的君子,我们漪漪在长安,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崔夫人在试探魏玹的身份。 沈漪漪一个头两个大,在食案下悄悄拉了拉魏玹的衣袖,面带乞求之色。 魏玹冷冷看着她,抓住她的手腕丢出去。 “魏郎君,魏郎君?”崔夫人又问。 沈漪漪对魏玹用力摇头,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看一眼崔夫人再看一眼他,水汪汪的杏眼都快急出了眼泪。 魏玹眯眯眼,发现小奴婢口型是“对不起,世子”。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漪漪握着他的手,一不小心手肘碰到食案上,“咚”的一声。 “怎么了,漪漪?”崔夫人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没,没什么。”沈漪漪赶紧说。 这时,魏玹才徐徐开口,“实在惭愧,在下不过在一介白身,算不得年少有为,倒是在长安略有几分家私田产罢了。” 当着崔夫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抬起沈漪漪的下巴,眼底满满的讥讽,“漪漪呢,是个好姑娘,从没给我添过麻烦。” 粗粝的指腹用了力道按在漪漪娇嫩的肌肤上,离开时留下一道红红的印记。 沈漪漪疼,可她又不敢吭声。 用过晚膳崔夫人让秦嬷嬷去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魏玹住。 魏玹知道两人是有体己话要说,临走之前给了沈漪漪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漪漪也是愁眉不展,几次想趁着无人时将实情拖出,可是灯下姨母苍老的面容,花白的鬓发与消瘦的脸颊,甚至那些话里话间关心的话语,无一不刺痛着她的心脏,令她万分羞愧。 这要她,如何将这些残忍的话说出口。 如若说了实话,姨母会不会怨她,恨她,将她一怒之下赶出家门,反目成仇? 越在意,便越害怕失去。 她不能失去姨母。 在长安之时,每每她想放弃,每每到山穷水尽,她想到的都是还有人在苦苦等待她,担忧她,等她回家。 不管是为了过世的爹娘,还是仍在人世的姨母,她都应该好好活着,哪怕是活得狼狈不堪,只要活着,就有再相见的一线希望。 如今她等到了,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与表哥再不能回到从前。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多希望自己永远都是躲在姨母怀里那个天真烂漫,单纯不知世事,长不大的小女孩儿。 “漪漪。” 崔夫人黯淡的眼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软的光泽,她轻声问:“你和那位魏郎君,是什么关系,可以说给我听吗?” “漪漪?” 崔夫人抚上沈漪漪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湿热,“漪漪!” 崔夫人心一痛,跟着也落下泪来,将委屈无助的小女孩儿搂在怀中,布满皲皱的手颤抖得抚着漪漪后背如云的长发,哽咽道:“我知道你受苦了,漪漪,我的漪漪……若非受了委屈,你怎么一连两年都未给家中来过一封信?” “可怜的孩子,你到底吃了什么样的苦,告诉姨母,为何桓玉没有与你一道回来,他与你,究竟是……” 提到崔桓玉,沈漪漪在崔夫人怀中哭得愈发泣不成声。 崔夫人明白了。阖上眼,泪水顺着沟壑丛生的眼角慢慢滑落。 “没关系。” 良久,崔夫人擦干净眼泪,慈爱而有力的声音轻缓地传入沈漪漪的耳中,“不想说,姨母不会逼你。” “漪漪,你乖巧懂事,聪慧解语,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不论发生什么,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人会怪罪你,指责你,你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儿,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更何况是独自一人闯荡在外?各种心酸苦楚,唯有你一人知晓,姨母怜惜你尚且来不及,怪只怪,当初是我执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在崔夫人轻语柔声的安抚下,轻而易举便打开了沈漪漪紧闭多时的心房,怀中的女孩儿就像是迷途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躲在母亲的港湾中泪如泉涌,哭得几欲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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