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叹了口气道:“我约莫记得,那元宝儿去凌霄阁这两个月里惹了不少祸事来,想来,他是个不讨覃儿喜欢的,既然如此,将他派走了,也是美事一桩,省得日日搅得凌霄阁上下不得安宁。” 说着,俞氏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小儿的身契寻到了么,若寻到了,就趁早给瑜儿送去,横竖不过一个看门小童,便是覃儿不满,也不至于为了个区区小童与我闹混账!” 俞氏嘴上虽这样说着,却是抬着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脸上一脸的疲态。 她如何不知道覃儿那性子,尤其,还事关瑜儿。 这兄弟二人可谓水火不容,一时让俞氏忧心忡忡,不得安心。 她话一落,一旁银红和银川二人对视了一眼。 银川抿了抿唇,似还要劝解,对面银红使了个眼色,银川只得捧着手中的乌木小盒,忧心忡忡的去了。 要说那元宝儿在凌霄阁不讨二爷的喜,也确有其事,可是,那都是一个月前的传闻了,到了这一个月里,府中的传闻便慢慢有了些变化,有人说凌霄阁里头新来的元宝儿是凌霄阁里头最大的倒霉蛋,晦气玩意儿,不得二爷喜爱,也有人说此子邪乎得紧,如今短短一个多月里一跃升为了二爷跟前头一号大红人,横竖,是个邪性的。 宝儿是银川当初提拔给太太的,对他自是看好,也稍稍有些了解。 正是因为了解,此番太太这一举动,才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大少爷——” 话说银川捧着乌木盒子追到了院子外头的岔口,终于将人给追到了。 她话一落,前头几十步开外之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同时驻足。 银川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恭恭敬敬道:“这是……这是宝儿的身契,太太让奴婢送来的,说是既是大少爷跟前的人了,他的身契就该由大少爷保管才是。” 银川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乌木锦盒奉上。 抬手之余,忍不住朝着对面元宝儿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元宝儿神色微微一愣,银川想了想,忍不住逾越出声提点道:“宝儿,日后到了大少爷跟前伺候,可得精心规矩着些,收起你往日里的玩劣调皮,可不能再胆大包天了。” 顿了顿,又道:“到底伺候了二爷一场,一会过去……好生磕个头辞行一番。” 银川当着大少爷的面,冒昧托大出声提醒着。 伍天瑜扭头见宝儿呆呆的,没有反应,只笑意融融的看着银川,道:“我那院里冷清,宝儿去了或许能热闹几分,银川姑娘的好意,我代他心领了。” 伍天瑜温和说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态度亲近十足。 他话一落,身后宝儿才缓过神来似的,立马道:“银川姐姐教导得是,我省得了。” 银川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太太那里还得需人伺候,大少爷,奴婢告辞了。” 说着,朝着伍天瑜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他一走,伍天瑜握着乌木盒子,转身看向身后的宝儿,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盒子,然而神色却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甚至萎靡不振,不由缓声问道:“怎么了,方才还大义凛然的,这会儿知道怕了?” 伍天瑜温和笑着说着,一双好看的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宝儿。 元宝儿听了怔了片刻,而后,抿了抿唇,他倒是不怕,就是觉得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了,顺利得让他觉得有些不大真实,不感相信。 方才,那姓伍的一走,元宝儿一气之下闷头冲进了大少爷的院子玉晖轩,他直接将大少爷伍天瑜一把拦在了院子门口,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便表起了忠心了。 他口若悬河,视死如归,唾沫横扫,激动之余,甚至一把紧紧抱住那伍天瑜的靴子,大有他不收了他,他长跪不起的架势。 伍天瑜温和扶着他起来,问他可是发生何事了。 也不知怎么地,他不问还好,他一问,他温润的神色,温和的语气以及毫无嫌隙的关切之心,瞬间勾起了元宝儿的委屈。 元宝儿从来不是个哭哭啼啼之人,相反,他素来最讨厌那样哭哭啼啼之人,可是,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在大少爷温和的关心之音响起的那一刻,竟不知为何,眼眶当即没能忍不住嗖地一红。 元宝儿只背过了身去,用手死死背捂住了眼睛,良久良久,仰着脸面委屈呜咽道:“那大鳖怪要将我打死了,大少爷不要我,我就要……我就要死在他手上了。” 元宝儿呜呜呜咽着。 一声一声抽泣中夹杂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恨。 前脚要将他送了人。 后脚才回来两日,又开始事无巨细的刁难起了他。 又是怒吼,又是罚跪,无缘无故的,无穷无尽的刁难,元宝儿是一日也受不了了。 他呜咽抽泣着,他已经走投无路了,这里,是他唯一的投身之所,他是他元宝儿唯一的救赎。 话说伍天瑜初见元宝儿时,只觉得像是森林中的一头咋咋呼呼的小狮子似的,虎头虎脑的,刁钻又蛮横,活泼又机灵,这样的人,鲜活,肆意,张扬,无畏,一点儿都不像是圈养在府中呆滞又麻木的奴儿。 他走南闯北多年,只觉得这样的人所见不多,令他忍不住向而往之。 后来再见他时,又觉得不止是头小狮子,更是头无法无天的小老虎,竟闷头麻溜的爬到大树顶上去了,就那般大大咧咧挂在树杈上,实在叫让他这个在豪门世家里一板一眼,遵循礼教长大的世家公子一脸汗颜。 直到,他眼里的小狮子小老虎在他跟前呜咽的□□着伤口。 伍天瑜当即皱了皱眉,明知不该去插手凌霄阁那边的事情,可是,听到那一声声呜咽委屈声,终究没能忍住心软开口道:“此事我若插手进来,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这样,你随我去求太太罢,太太出面许是还能有一线转机——” 于是,元宝儿便被大少爷领去了正房大院。 事情一度顺利得超乎了元宝儿的料想。 从玉晖轩,到正房大院出来,不过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单单大少爷允诺了,就连太太也欣然同意了,还一度将他元宝儿的卖身契给了大少爷。 卖身契到了大少爷的手里,他日元宝儿若想讨要,岂不比在太太那里更要轻而易举?更是比在伍天覃那里,更要唾手可得? 可是,明明如此顺利,如此可喜可贺的事情,在这一刻,元宝儿却如何都安心不起来,因为,他知道,所有的难关都闯祸了,他轻而易举的闯了九九八十一难中八十难,最后一难,却至关重要。 那就是,那姓伍的会轻易放了他么? 前一日,那伍天覃的警告还在耳畔传响。 尤其,伍天覃与伍天瑜这对兄弟关系紧张,可谓水火不容。 元宝儿心里清楚明白,这日时机其实不对,那姓伍的一贯只手遮天,张狂霸道惯了,元宝儿今儿个此举,无疑是跳在他伍天覃头上撒野了,换做任何一人,许是这姓伍的随手跟扔猫儿扔狗儿似的,随手将元宝儿扔了了事了。 可若是伍天瑜的话,他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尤其,还是在他警告在前,又与他对峙争执之后行此事。 算了,不管了,元宝儿一日也忍不住下去了。 横竖有大少爷和太太撑腰。 那大鳖怪再嚣张霸道,还能越过了太太去。 这样一想,元宝儿瞬间将牙一咬,冲着伍天瑜道:“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大少爷您在外头等着我便是。” 伍天瑜心里一松,道:“不要我陪着进去?” 元宝儿梗着脖子道:“不能再牵连了您了。” 说着,闷头朝着前头闯着,一直回到了凌霄阁,元宝儿埋着头,头也不抬地跨了进去。
第111章 院门一推开,发出“嘎吱”一声沉闷声响。 像是关闭了几十年没有打开过的陈旧大门似的,竟透着一股沉寂腐朽地味道。 元宝儿熟门熟路地将门推开,朝院子里头探了一眼。 只见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往日里,这个时辰正是院子里头最为热闹的时候,这个时辰,通常院子里头那姓伍的在用早膳,或者刚用完早膳不久,整个院子里,十余人都得围着鞍前马后,忙个不停。 今儿个这会儿,却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若非庭院绚丽气派,一尘不染,定会让人以为是个荒废多年的院子了。 就连以往长在门口的长寅这会儿也离奇的不见了人影。 元宝儿抿着小嘴,虽有些狐疑,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庆幸此刻院里无人,若是有人问起,禀了那姓伍的,他怕是难以脱身了。 他只目不斜视闷头朝着后房走了去,他东西不多,不过三两件衣裳,一双鞋袜,随随便便裹了个包袱便打包好了,当初来这凌霄阁时,本就是匆匆裹了几样东西,大半行头如今还留在厨房交由小六看管着呢。 何况,这个包袱还是上回姓伍的要将他送人了,早已打包好的那个,元宝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只唯独将藏在长寅床榻后头那扇墙壁里的一袋钱袋子摸了出来,藏在包袱里头,这才抱着包袱大步走了出来。 临走前,元宝儿抱着包袱朝着整个房间里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遭。 虽这处住所偏僻,却是进入太守府以来,住过最好的屋子,有宽敞的空间,单独的床榻,外头园子虽荒废,可有口井,当年他在草庙村的元家老家屋子门口也有口井。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住得久了,多少有些不舍。 只认认真真扫视一圈,然后,砰地一下,将屋门一合,元宝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话说,朝着院子方向越走越近,元宝儿心跳便越发跳动得厉害,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破罐子破摔,从来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这会儿每走上一步,却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一遭:没人,没人,没人…… 一直到重返院子,抬目四看,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头依然静悄悄的,元宝儿当即心头一松,只飞快迈着步子,抱紧了包袱朝着大门口的方向一路颠颠小跑了去。 不想,眼看着要逃离这座地狱之所之时,抬手去打开那扇朱红大门时,却一时如何都打不开,元宝儿推了又推,整扇大门却纹丝不动地矗在那儿,元宝儿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大门的底下不知何时何故竟被拴上了,上头还上了一把巴掌大小的铜锁。 元宝儿有些懵,心中莫名一慌,嘴里忍不住着急上火骂了一遭:“啥狗屎玩意儿?” 说着,正要撅着屁股去拉锁,不想,这时—— “元宝儿,爷有请!” 冷不丁一道如同鬼魅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吓得元宝儿脚踝一崴,那受伤的脚踝差点儿二次扭伤了。 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原本静悄悄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头,不知何时打哪儿出现了个身影,冷不丁来到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默默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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