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楚四那里不成,又打上了玉晖轩的主意。 白眼狼么他。 在他伍二爷这里,竟还时时身在曹营心在汉。 叫他怎能容忍得了,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偏偏,这一回,还是玉晖轩。 偏偏都这样了,他还是不忍心下令一板子将他给打死了。 他强忍着怒火,等着他回来,哪怕等到他回了凌霄阁,回了他的屋子收拾了东西,他依然还在强忍着,一次又一次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他偏不知悔改不说,还说什么? 他说他讨厌他,他说他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他说他喜欢伍天瑜,他生是他伍天瑜的人,死是他伍天瑜的鬼! 伍天覃从小到大,没有听到过如此挫败的话。 若是换做旁人,他一脚直接踢死了。 可哪怕这样了,哪怕他气得浑身颤抖,气得怒不可支,气得恨不得将手指头给掰碎了,可但凡只要这小儿低头服软一句,只要低个头认个错,磕个头,他依然会忍下心中所有的怒火,饶了他。 哪知,这小儿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他偏要一条道走到黑。 他往日里不最是个机灵聪慧的么,不最是小心思贼多的么,随便滚落几滴眼泪,随便嚎个几嗓子,装装样子认认错不就万事大吉呢? 他哪一回真正仗打了他,哪一回没有心软饶了他? 怎地偏生这一回,却宁死不从? 就……那么讨厌他,那么厌恶他么? 这样想着,伍天覃只一步一步踏步下了台阶,朝着底下那道虚弱无声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了去。 “快……快停下!” “快住手!” 常胜见底下那凳子上的身影已然奄奄一息了,又见伍天覃神色有片刻灰败,脚步有些虚晃,当即吓了一大跳,待反应过来后,立马壮着胆子朝着底下吼了一声。 因太过激动,脚底打滑,一个不慎直接从台阶上一把摔了下去,摔了个狗啃地。 然而,此刻却压根无人留意到他。 哪还有人顾及得到他? 此时,被吼了一嗓子的两个彪形大汉见爷过来了,纷纷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一个个收回了板子,看着伍天覃的脸色,浑身战兢,两腿打颤了起来。 伍天覃一步一步走到了长凳子跟前。 低头一看。 只见凳子上的元宝儿屁股上是大片大片的鲜红,红得那样惊心,那样刺目,好像全身的血都流干了似的,将两块板子都染红了。 又见他此刻趴在长凳上,浑身松软,就跟无骨动物似的,全身没了依附支撑,他目光涣散,那张原本红润饱满的小圆脸上此刻满脸煞白中透着一抹乌青之色,两眼虚弱的睁开着一条缝。 整个神智早已涣散,不甚清明了。 却仿佛依然还在固执,顽强的□□着。 不知在坚持着什么。 伍天覃走近时,只见他虚弱的小嘴一张一合着,似一直在说着话,却压根发不住任何声音来了。 伍天覃握紧了双拳,咬紧了腮帮子,缓缓弯腰单膝下跪俯身过去,只听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耳边一张一合,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在喃喃含混不清的蠕动着:“爹……娘……回……回家——” 话一落,那张开一条缝隙的眼皮子微微一耷拉。 然后,整个世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元宝儿身子往下缓缓一滑,直接从长凳上落下,当场昏死了过去。
第114章 或许是事关二房里头的二位主子,又或许是连济善堂的吴大夫都给惊动了,总之,凌霄阁里头这日闹出的这一动静不胫而走,不肖片刻功夫,传遍了整个太守府。 就连太太俞氏也给惊动了。 “听说今儿个那凌霄阁又闹阵仗了,二爷一气之下动了刑,直接将人给活活打死了。” “当真?这回死的是哪一个?” “就是凌霄阁里头那个刚来的刺头元宝儿,听说过罢,据说大少爷看上了那小儿,跑到二爷院子里头直接去抢人了,结果二爷一气之下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那小儿活活打死了。” “啊,那小儿不是二爷跟前的红人么?据说长得人模狗样的,二爷怎会如此不念旧情,还有还有,大少爷不是一贯温润和善么,怎会……怎会跑到二爷跟前抢人啊!那可是二爷啊,哪个敢到他的地盘撒野,还有他们二位不是失和多年了么,大少爷此番莫不是去故意去找二爷茬的?” 府中上下议论纷纷。 “真的……真的将人给打死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我的过错了。” 正房大院里,当消息传到俞氏耳朵里时,俞氏一惊,一个失手,险些打翻了案桌上的杯子。 银红闻言,立马上前将茶盏扶好,安抚道:“太太莫要着急,有人说那小儿受了几十个板子,当场咽了气,也有人说还留了一口气,这不,刚刚济扇堂的吴大夫来了,奴婢猜想应该还留了一条命的。” “现下银川已前去打探了,相信一会儿就该回来回话了。“ 听到银红如此说来,俞氏非但没有松懈片刻,反倒是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道:“我猜想覃儿许会不快,却万万没料到,竟让他发了如此雷霆大怒,覃儿虽脾气不好,却并非是非不分,残暴不仁之人,他平日里虽喜欢玩乐不堪,甚至时时玩过了头,却绝非滥杀无辜之辈——” 说到这里,只见俞氏神色一暗,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原想着不过一个看门小童,无关紧要的,覃儿纵使生气,大不了刁难一番,却万万不曾料到他会——” 俞氏揉了揉眉心,忧心忡忡道:“我当真没有想到,他们兄弟二人竟已走到了如此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我原还想着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不该如此这般形同陌路的,便是起些争执也好过相看两厌,一言不发,只是没想到这争执一起,竟闹出了一条人命来,虽不过是个看门小童,可那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心软,将那小童拨给瑜儿的,又或者直接派人去覃儿那里派人,也好过兄弟二人相争,这事一起,将来这兄弟二人哪还有个好的时候啊!” 俞氏忧心忡忡,末了,又重新派了去过去查看,还命人备下了一些补品,若那小儿挺了过来,便赏给他。 话说正房大院里气氛不佳,整个凌霄阁上下更是一片凝重。 元宝儿已经被人抬回他的下人房了。 大夫也已经过去了。 伤势未明,据说性命堪忧。 大厅里头,整个室内一片凌乱不堪。 全部都是之前被那伍天覃砸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方才一个个全都躲远了,整个院子上下没有一人敢随意冒头。 哪怕人打都打了,如今早已经散了,依然一个个缩着屋子里不敢出来,唯恐被牵连了去。 据说常胜,长寅等人去了后头下人房。 没一会儿,问玉和欢儿也立马领了大夫赶了去。 这会儿,整个庭院空落落的,一片寂寥无声,远远看上,庭院中央的空地上还残留了片片血迹,是方才那动刑之人手中的板子蹭在地上沾染的。 光是蹭,都蹭了片片血迹,由此可见,伤得有多厉害。 “鸳鸯姐姐,依我看,还是不要过去的好,这会儿爷正在气头上,方才听前头的妈妈说,从未见过二爷那般脸色,这会儿去了一准受到牵连。” “可那贱蹄子去了。” 游廊西侧,只见云裳一脸紧张的将尾随而去的鸳鸯给拉住了。 鸳鸯有些迟疑。 她一贯精明,才不想在这档口触霉头,可见梅见那贱人赶了过去,便也心急如焚的跟了上去。 这会儿被云裳拉住,不由又打了退堂鼓。 “姐姐不若再次等候片刻,若那贱人去了没事儿,姐姐再去也不迟,可若她进去被爷发落了,咱们便能躲得远远地,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鸳鸯一听,立马赞赏的看着元裳,道:“还是你聪明。” 一时,想起方才那被打得半死的元宝儿,又立马恨不得开怀大笑道:“果然,还是鹦哥有先见之明,说那小儿惯是个会惹祸的,不用去管他,他自个便能顺到沟里去,这不,无端端险些被爷打死了罢,也不知那口气咽下去了没,依我看,死了才好,省得惹得整个凌霄阁上下不得安宁,自打这小儿来了凌霄阁后,爷是日日围着那小儿的事儿打转,竟连我想见爷一面都难如登天,此番死透了才好,死透了咱们整个凌霄阁上下所有人才能安安生生过活——” 鸳鸯一脸洋洋得意的说着。 说完长长吁了一口气。 沉溺一个多月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头,二人算盘打得叮当作响。 那头,梅见缓缓迈入大堂,远远见撑着太阳穴倚在上首的那道身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眼下时辰还早,刚到正午时分,外头日头甚大,头上的烈日似个火炉,将整片大地无情的烘烤。 室外的光线十足强烈,便衬托得整个室内昏暗阴凉。 刚进屋的梅见视线有些昏暗恍惚,只远远地看到上首那抹身影掩面坐着,浑身被昏暗和疲惫包裹着。 在梅见印象中,伍二爷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肆意潇洒的,就连当年折断了京城某个世家公子的一条腿,险些被老爷给生劈了,也一派怡然自得,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遭见他这般灰败。 仿佛抽干了一身威严,变得疲倦又失意。 凌霄阁又不是没死过人,何况,不过一个区区看门小童。 爷的反应,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人……如何呢?” 许是她的脚步声惊动了那道肃穆身影。 嗖地一下,只见那人骤然起身,抿唇出声,犀利的视线直直朝着来者身上射了来。 一直待看清楚来人后,只见伍天覃双眼一眯,随即抬手揉了揉眉心,复又重新砰地一下,跌回了交椅上。 梅见过去,默默给他上了一杯茶,随后一声不吭,候在身侧,什么也没做,既不出声打扰,也没有开口询问或者劝解。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爷当真……如此令人生厌么?” 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忽见那伍天覃掩面发问着。 话一开口,声音竟然沙哑一片。 既没有指名道姓,也有些没头没尾。 像是喃喃低语,又像是自言自语。 “怎会——” 梅见闻言,垂了垂目,沉吟片刻方道:“爷尊贵威严,旁人求得垂怜都来不及。” “那为何他——” 伍天覃喃喃开口,却在提及那一个他时,话语嗖地一停。 语气中是无尽的困顿与失意。 梅见想了想,道:“许是那人特别,又许是如此这般才在爷心里分外特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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