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身蓝色锦衣,不算金贵富丽,却也还算体面,元宝儿目光从脚到头一寸一寸挪着,直到视线落到了顶上那张脸上时,终于看清了,是常胜。 往日里常胜虽在伍天覃跟前点头哈腰,可在一众小厮随从跟前却还算威严,不过许是元宝儿过于邪气,他对元宝儿还算宽宏大量,便是对他动辄批评教训,也多是故作脸面,然而,这会儿,却是少见的抿着嘴,神色疏离,目光淡漠。 细细看去,眼里透着一抹淡淡的失望,同情和凝重之色。 再一看,只见他手中捏着串钥匙。 元宝儿看了看那串钥匙,又看了看门底的那把铜锁,当即回过了神来,这门,是被常胜刚刚锁上的。 常胜无故锁上大门作甚? 那姓伍的有请?他无故请他作甚? 以前,那姓伍的来着找他,常胜都是苦口婆心的劝他规矩老些实,可今儿个,神色却分明不似往常。 饶是元宝儿神经大条,这会儿也预感了一丝不妙。 当即,他心里头一突,只飞快慌张的继续去扒拉那个铜锁,锁被牢牢锁住,如何都扯不动,元宝儿忍着心慌,噌地一下跳起来就要去夺常胜手中的锁。 他略有些心慌,都临门一脚了,只要逃离这座大门,他元宝儿就逃出这阴诡地狱了。 从此以后,等待他的便唯有康庄大道了。 可若是出不去,那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元宝儿无法想象。 “元宝儿,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常胜仿佛早已有了提防,在元宝儿扑过去的那一刻,他早已经率先将那串钥匙一扬,举过了头顶。 元宝儿见夺取钥匙无望,一时咬牙四处打量,见院门口有棵一人身体粗细大小的歪脖子树,当即急眼了似的,将袖子一撸,便要急急忙忙爬树逃离这鬼地方。 不想,就在元宝儿刚跳到树上的那一刻,一道冷漠凉薄的声音自遥远的身后缓缓传了来—— “将院门打开。” 那道声音平静平缓,初听听不出任何情绪,可细细听着,却宛若风平浪下的湖面,暗藏着波涛汹涌的危机。 是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不详前兆。 元宝儿爬树爬到一半的动作嗖地一停。 背脊骤然一紧。 整个人一时狼狈又不堪的挂在了树杆上。 他紧紧抱着树身,缓缓扭头,远远地,隔着偌大的庭院,只见对面那道玉石高台上矗立着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对方身子颀长,远远地立在那里,远远看去,身高都快要投到背后的门顶了,远远看去,一股深深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又见他背着手,立在高台中央,仿佛眯着眼,目光直直朝着他的这个方位射来。 其实,距离得太远,元宝儿压根看不清对方的具体面神色,然而纵使如此,那通身的威严,和身上散发的那股万年寒气却依然清晰无误的笔直朝着元宝儿这个方位直接喷射而来。 元宝儿见状,脸色微微一白,片刻后,只有些方寸大乱似的,只顾吭哧吭哧抱着大树继续往上爬。 然而,不知是这大树太粗了,还是如何,他双臂有些薅不住那树身,越爬越艰难。 这时,复又听到嘎吱一声,常胜将院门打开了,与此同时,从院子外头飞快蹿进来两路人马,一路人马抬着一条一人长的长凳,另外一路人马手中各自抱着一条一人高的厚重长板。 那厚重板子,那凳子,元宝儿如何不识,正是不久前,他去西院赌钱那回,姓伍的命人架在庭院里的那玩意儿,那日,西院里头所有人全都被打得哭爹喊娘,打得半身不遂,到现在严重的还躺在炕上,下不了地呢。 而这两个月来,亦是那姓伍得日日威胁着要往元宝儿身上安的。 那日,他有幸躲过了一遭,不想,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只见两路人马将手中的家伙事儿朝着院子中央一摆。 而远处那高阶上的身影也正背着手,一步一步缓缓踏着台阶走了下来。 每走一步,元宝儿心便紧上几分。 他费力地挂在树上,双臂渐渐失了力道,额头不多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逃得了这个院子,逃得过这座府邸么?” 这时,伍天覃背着手,一步一步朝着元宝儿走了来。 走近了,只见他脸上罩着一层千年寒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扭曲狠毒之色,就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粗暴的爆出了几根。 只眯着眼,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树上的元宝儿,眼里满满的全是抑制不住的千年寒冰。 每一道视线,都是射出来的一道毒箭,稳稳当当的,全部射在了元宝儿后背。 伺候伍天覃这人两个月了,还是头一遭见他如此面目狰狞,蚀骨严寒。 他虽日日威胁元宝儿,动辄对他打骂惩治,可初来这凌霄阁时,那人似笑非笑,更多的是玩味唬人,是他伍二爷的恶趣味,后来虽日日板着脸,气得咬牙切齿,也多是雷声大雨点小。 最郑重其事地除了上回送他去楚家,便唯有此时此刻了。 只觉得这日的伍天覃,与那日去楚家时,神情如出一辙,那日他寒着一张脸,全程一言不发,就连赫三公子和楚四公子的面儿都不给,而这一回,他脸上的寒气甚至甚过那一回。 他浑身上下满满当当写的全是他怒了,这一回,是真章! “你收拾包袱想要去哪儿?” 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风掠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伍天覃背着手,立在树下,后背的拳头微微攥紧了,仿佛在强压着浑身的戾气。 他眯着眼,一字一句冷冷质问着。 “还记得爷日前的告诫么?” “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呢?嗯?元宝儿?” 伍天覃吐出一个字,语气便越发寒冷几分。 他犀利寒冷的目光,他威严瘆人的气场,无不将元宝儿团团包裹。 此时的元宝儿他浑身力气尽失,他想要继续往上爬,然而这歪脖子树是斜着往上长的,越往上爬越是陡峭了起来,压根无力再攀爬,此时的他浑身颤抖,两股颤颤,整个人俨然被他逼入了绝境。 偏生这时—— “回答爷,你今儿个收拾包袱,究竟想去哪儿?” 偏生下头那姓伍的依然还在底下面目森然的步步紧逼着。 眼看着,他大手一挥,板着脸大喝一声“给我将他拿下来”,眼看着一窝蜂的人全部簇拥扑了过来,眼看着元宝儿的身子经受不住力气,开始渐渐往下打滑了起来,元宝儿终于惨败着一张脸,咬牙冲着树下的伍天覃崩溃大吼一声道:“我要去玉晖轩,我要去大少爷那儿,我受够你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待在凌霄阁这个鬼地方受你的摧残欺辱了,我讨厌你,我厌恶你,我元宝儿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这张狗日的脸了!” 被逼到绝境的元宝儿,只头昏眼花,梗着脖子咬牙朝着树下那人呜咽咆哮怒吼一遭。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这个世界上我元宝儿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元宝儿呜咽大吼大叫着。 他整个人仿佛已然濒临崩溃了。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却压根无路可逃的绝望感。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绝望感悉数包围着他。 令他开始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这话一落,整个世界仿佛彻底静止了了。 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只见元宝儿浑身的力气被一下子全部抽干了起来,身子沿着粗壮的大树一点一点滑落了下来,直至稳稳跌落在了伍天覃脚边。 “给爷拖过去,打!” 一抬眼,视线仿佛落入了一道赤红渗血的双目中。 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便听到耳边响起一道咬碎了的凉寒声音,再然后,身子陡然一阵凌空,元宝儿整个人被人一把拖了起来。
第112章 一个提起,一个扔出去,再一个摁住。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到元宝儿缓过神来时,他整个人已经被人一把按在了长凳上。 底下是坚硬冰冷的木凳,咯得他胸口及肚子阵阵生疼,元宝儿下意识地开始激烈挣扎了起来,红着眼圈开始破口大骂道:“大鳖怪,臭王八,你奶奶的臭王八羔子,拿开你们的脏手,放开你爷爷——” 元宝儿龇牙咧嘴的开骂着。 然而后脑勺及双脚却被人一把紧紧摁住了,双臂被人反锁着押了起来,他的侧脸更是被死死摁在了木凳上,整个人顷刻间动弹不得。 这种场面元宝儿还是第一次遇到。 尽管他自幼玩劣不堪,后来又随着爹娘走南闯北,见识不可谓不少,可是,却也没有哪一回,被像是现在这样困住手脚,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牲畜似的。 他只知道,幼时逢年过节,村里杀猪,那一两百来斤的猪就是这样被七八个大人用绳子捆了,挂在梯子上开膛破肚的。 眼下的元宝儿,与那只任人宰割的猪,又有什么区别。 又见两侧各自立着两人,手中纷纷握着板子,一块块长长的结实的板子抵在地面上,团团将元宝儿包围住了,那场面,就跟衙门里头的刑罚现场似的,令人两股颤颤,恐惧由脚底板直蹿脑门。 元宝儿这人自幼娇生惯养长大,虽是贫苦农村人,可从小到大被爹娘当作眼珠子般护着,并未曾受过任何难吃过任何苦,就连逃难那一年,也一整年都是趴在元老根背上过活的,最多挨过饿,没有受过打,即便来了太守府,在厨房那两年也从来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不想,如今来了这凌霄阁,不过两个月,竟是吃尽了这皮肉之苦。 如今,这打板子的大刑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个不慎,是扎扎实实要死人的。 方才一气之下不觉得。 这会儿家伙事儿摆上了,气氛上来了,元宝儿浑身抑制不住的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 这时,视线中,一抹高大威武的影子一晃而过。 元宝儿一个侧眼看去,只见伍天覃背着手,面若修罗,满面森然骇人的立在元宝儿身侧。 两人直直对视着。 伍天覃面无表情,满目森然,眼里仿佛在喷火。 而元宝儿更是咬紧了牙齿死死盯着伍天覃,浑身颤抖中却带着满满的恨意。 伍天覃被那抹恨意刺痛了双眼,只见他抿紧了唇,眼中的赤红越发瘆人,良久良久,却是抿着唇,忍着浑身的怒意,一字一句冷冷问道:“爷再问你一遍,你想要去哪儿?” 话一落,便见元宝儿死死盯着他,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回道:“我要去玉晖轩,我要去大少爷那里,我只喜欢大少爷,我元宝儿生是大少爷的人,死是大少爷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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